乱雨 发表于 2007-7-11 16:22:17

遥远的村落

车行走在青黑色的柏油马路上,干净、平整。这是黟县境内。背靠在座位后面软软的垫子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一簇簇的映山红不断地跃入眼帘,粉红的已近凋谢,大红的开得正艳,裹着太阳的光彩,在青山绿野之中红得那么惹眼。车速很快,道路两旁的绿色植物不停地向两旁流过,大多是修剪齐整的松柏之类。山在后行,匀速地迎面飞奔而去,以致于那样青翠的山林也会让人感到倦怠。好在有那些映山红,红艳艳地从眼前闪过,一次又一次地挑起神经中枢的兴奋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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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只有万绿丛中的点点娇媚,也还是不够的。车内有远道赶来的客人,就是在这路途之上,也不肯放过赏景的机会。透过车窗,翠竹、松柏恍然间绕过身旁。道路多弯。这边才从两峰间插过,那边的水流就潺潺地响起来。丘陵隐去,车便沿河而上了。一边靠着山,一边傍着水,景致的变化总是美不胜收。即使没有目的地,只是这样自由地行驶在皖南地界,也是一种享受。金黄色的油菜花大片大片地伸展着,虽不是一望无际,却也随风而起,群起舞动,摇曳着几多风情。近处有水流之声,忽而是溪水叮咚作响,忽而是滔滔奔流之势,探头望去,也就是一条河流一直随着我们一路陪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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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则美矣,这方景色却不是皖南所特有的。江南之春,大多有如在画中行的感受,山青水秀,花开蝶舞,处处小桥流水,似乎并没有什么稀罕的。而眼前的春色,却陡然从画中调出另一番色彩来——这里的山,会豁然开朗起来,展开的怀抱里,露出三两栋白墙黑瓦的徽式民居来,点缀在青山秀水之间。这样的美,静静的,却让人心中无端地升起一种向往。——特别是对于这些来自闹市之中的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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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景致,总会让我在人群之中独自地安静下来,显得落寞,无端地想起一些人和事。景色再好,总不能填满思绪的飘忽。有人说,旅游之趣,一在山水,二在人文。而我,把整块的旅游时光,化作了浮生半日的掠影,便是这掠影,也掠出了心头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伤感来。以致于每个出游归来的夜晚,我总在浅浅的微笑里暗藏着神思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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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喜欢,分明又把握不住这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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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就是桃源洞了。洞口起于河道之中,一方是山石险峻,一方是水流奔泻。如能下水,摇起橹,随水西去,穿过长长的幽暗的地下通道,定能豁然开朗,领略一番别有洞天的意境了。这就是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所记载的“世外桃园”。——当然,很多地方都有各自的“桃源”版本,我却相信,这一定就是陶公创作的源泉了。“白云芳草疑无路,流水桃花别有天”。石壁上的“桃源洞”三个大字,像要为我们打开一个传奇般故事的大门。只是翠竹千杆难奏一曲清溪,我还是把幽古之情停留在掩映洞口的几株郁郁葱葱的大树和古藤之上吧,远远地,朝洞里张望了片刻,便起身,继续前行。我在人间,总是逃不脱这历史百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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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有许多集居的村落,保存有很完整的明、清建筑,迎接着前来探访的四方来客。这些当年的世外之地,今天竟受到了这般的恩宠,不断地有人前来,有人赞赏吟娥不止。乡村之地,就这样充满了浓浓的商业气息。我们有意避开人群,选择了开放较晚、相对冷清的南屏和关麓。这两个村落在同一个方向,相距不远,正好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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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去的是南屏。这正是午后,村子里并没有特别的热闹与喧哗,阳光照耀着,懒洋洋的,觉察到身子里微微有些出汗。有游人三三两两地前行,导游带着,遇见村民,会用当地的方言打个招呼,软软的,听不真切,让人感觉到一个皖南山村宁静平和的风貌。村口有几只狗,在树荫里懒洋洋地躺着,见我们来,并不起身,也听不见狗吠的声音。南屏号称“中国影视村”,很多国内的大片都在此拍摄,并留有当年拍摄的场景和道具。例如“杨家大染坊”,其实是南屏村中的祠堂,当年拍摄《菊豆》后,所有的染缸、各色染料、晾晒染布的高高的木架等等,都依照当年的样子摆放着,成了南屏另一种诱人的风光。只是我对此没有兴趣,古老的祠堂成了道具,祖先的牌位仍在,可没有人注意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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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屏村有三大姓,早在明代就已形成了叶、程、李三大宗族共治的格局。村中保存有很多完整规模的祠堂,在我看来,最有“统治”地位的就是叶家了,不仅有叶氏宗祠,还有叶氏支祠。大门外黑色大理石雕刻的石狮、石镜、石鼓等等,据说非常讲究,不可乱了方寸。叶家的鼎盛和气派,表现在叶氏支祠大门上端挂着的三大金字牌匾:钦点翰林、钦赐翰林、钦取知县。
    进出祠堂的门有正门、偏门,内厅也分大厅、中厅、小厅,层层而进,搭台唱戏、祭祀祖先,各尽其用。路过程氏宗祠,却见门上着锁,一道木栅栏挡着进出的道,透过栅栏,见门外的石镜较之叶家单薄了不少。显赫与落寞可见一斑。今日的南屏村,叶家、程家、李家该不会计较这些了,当年的辉煌已去,客来客往的,他们也只是一遍遍地诉说着曾经的故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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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的徽商,大都是官商兼顾,也就是所谓的红顶商人吧,集官、商、儒于一家。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很难说清,因富重学,因商而官,或许就这样循环往复吧,似乎有钱,的确是一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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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钱,便造就了许多独特的建筑。如冰凌阁,在原有的徽式风格之中,添加了当年最具现代意识的雕花玻璃,精致而美丽。如中西合璧的小洋楼,内部仍是典型的徽式建筑,而院墙却模仿了欧洲建筑风格,在古老的村落里别具风采。想来那时,这座小洋楼一定吸收了众乡亲的眼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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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敦睦堂里,堂前朱红的漆痕清晰可见,只是落满了岁月的尘埃。烫金的字、横梁上的雕刻,仍是金碧辉煌。富则富矣,而“敦睦”二字,主人心态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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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祠堂和民居外,南屏村还有许多各式书院,别具特色。有“梅园”、“西园”等等,既有私塾园林,又有大型书屋。从这里,我们很容易地感受到当年富庶徽商尊书重教的特点。据说村中共有36眼井,72条巷。井,我们没有看全;巷,也不可能条条走过。只记得有一口“三眼井”,又称“三元井”,井里的水已经干枯了,可“三元”的荣耀,南屏人会一直记着,借一口井,无声地向外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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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走在南屏村迷宫似的小巷中,紧跟在导游身后,怕一不小心就找不到出去的路。这样的步步紧跟不免让我兴趣索然,脚步机械起来,也不敢放纵思惟,除了用相机记录下一些真实外,再没有可圈可点的情趣了。直到再见村口那棵古老的樟树,才知道,南屏村,已在我们身后了。
    稍事休息,前往关麓。那一路而来蔓延在心里的欢喜已渐渐地淡了,倒是同行的朋友一个个兴味盎然,恨不能在这村落里住上个几日。
    眼前的关麓村原是一个大家族组建的。所谓“关麓八大家”,其实就是一连体建筑,汪氏家族的八个儿子各占一家,彼此各开门户,相互独立,且设计各有精巧之处,或富丽,或雅致,各自千秋。而这八家的住宅间,总有院墙、小径、或是门道相连,围绕着汪氏宗祠,八家似乎又是一家,维持着整体的考究和森严。这就是关麓村的特色了,我们有意来此,总要用心看看当年的设计是怎样合而分之、分而合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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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村之时,仍怀着几分的好奇,想那古人的思维里总有些不同于今的想法。现在人有了钱,总向往灯红酒绿之地,恨不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置上楼盘与别墅,以显身份。钱,越赚越多;家,也就越搬越远了。而那时的富庶徽商,人在家外,心念家里,一把银钱,怎么也要拿回来置田造屋修建祠堂,光宗耀祖才是最大的事儿。只是这宅子,也算得是百年基业了,怎么也得用心来造啊。于是,各人极尽财力与心思,请来能工巧匠,打造一栋栋雕梁楼阁、儒雅书院,以求传世。这汪氏,想得更比别人多,不愿八房儿媳成天脸对脸的,一不小心就闹了别扭。分又不能分得太远,倘若儿子出门在外,谁来管教儿媳、孙子?且一大家族,又怎能四分五裂的?这样想来,便购一整块地基,籍以回廊院墙相连,公婆在家,足不出户,仍然统管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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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是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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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我看不出当年的辉煌与讲究来。八大家的后人不可能齐居于此,各自有了各自的去处,只有极少数人留守在这片古居之中。“关麓八大家”里大多被外姓之人占了去,杂居在村中,成了容纳各姓的大村堂。这是历史造就的,没有什么可以世代流传永远不朽的,何况这只是房子。现今的“八大家”怎么也无法复原当年完整的设计与装饰了,许多通道被毁,回廊变成了高墙,大宅院被分成了几大块。没理由指责后人的,他们要生活,希望过自足的不受干扰的生活,该堵的便堵上了,该分的便分开了。老祖宗哪管得了几百年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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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家的八个儿子若分散于各地,恐怕个个都是富甲一方的豪门。且看屋顶的描金彩绘,历时数百年仍不退色,图案栩栩如生。保存如初的木雕,或是梅兰竹菊,或是戏里乾坤,惟妙惟肖。家家院墙高低错落,别具整体的美感。推开一家大院的门,忽见里面一片破败狼籍之态。屋主是汪氏的不知是六代还是七代的子孙,却也是花甲之年了,可怜一人独自看守着这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祖屋,冬天里烤着火,一不小心就燃烧起来。火从里向外蔓过去,待村里人发现赶来扑灭大火时,老人已随着几间屋子一起化成了灰烬。只留下一片漆黑的炭灰,和外表看似完好的院墙,留给人们一种昔日的惆怅的联想。我不免唏嘘起来,再进别的屋子,哪怕仍有当年的鲜妍,哪怕书香余韵犹存,我亦觉得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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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家大厅的两面都藏有暗门,不经指点,谁也看不出。两边的门锁住一个墙里的暗道。一扇扇开过去,仿佛是打开一个通往久远年代的通道。据说这是为战乱年代藏身匿财而设计的。我无法考究这门是怎样装饰而成,又怎样将家家户户联在一起,我只是惊异,就想从这门里走过,只走这道门,我的脚印会踩出怎样一个图形来?主人不应允。说是现在,好多门已上了锁,不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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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沿着外面的青石板路走吧,阳光慢慢不见了,天色黯淡下来。水渠绕村行,水井引家中。历史的苍桑感挡不住岁月的宁静,我们边走边看,浣衣洗菜的妇女并不抬头,似乎我们一行人不过是隔壁家来串门的,又或者,他们见得多了,并不当我们是客。我记得有一家专门为小姐开办的书屋,里外三层,老师在最里间,隔着门帘教授着外间的女子。书屋光线较暗,只开了一扇极小的窗,而小窗光线折射处,却是一面大大的落地镜子,说是当年从德国运来的。说话间,便觉得这镜面之上的尘埃亦散发着古老的气息。那镜中,分明有一妙龄少女端坐着,面色是少见阳光的苍白,却又流动着一种渴望。那神态,那渴望,和这劳作的妇人,分别位于时空的两端,宛如两座截然不同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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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我这般想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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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要走了,告别这吱吱呀呀的木门,告别这蹒跚而行的老人,告别这庭院深深巷道幽长。久远的村落,四水归堂的意义,都深藏在这皖南这片山地,亘古的美,亘古的情致,就在这亘古的寂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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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很少有人能耐得住这寂寞了,我也是。

乱雨 发表于 2007-7-11 16:53:42

南屏号称“中国影视村”,当年拍摄《菊豆》后,所有的染缸、各色染料、晾晒染布的高高的木架等等,都依照当年的样子摆放着,成了南屏另一种诱人的风光。





南屏村有三大姓,最有“统治”地位的就是叶家了,不仅有叶氏宗祠,还有叶氏支祠。叶家的鼎盛和气派,表现在叶氏支祠大门上端挂着的三大金字牌匾:钦点翰林、钦赐翰林、钦取知县。






中西合璧的小洋楼,内部仍是典型的徽式建筑,而院墙却模仿了欧洲建筑风格,在古老的村落里别具风采。







宁静的村落







深深的天井







精致的徽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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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 发表于 2007-7-11 16:56:07

真是古老耶.
那首叫南屏晚钟的歌是不是就写的这儿呀.

乱雨 发表于 2007-7-13 00:26:17

此南屏非彼南屏,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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