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咏梅 发表于 2022-4-8 10:01:03

江子:散文是水性的

本帖最后由 唐咏梅 于 2022-4-22 14:13 编辑

散文是水性的

      文/江子
    散文是水性的。或者说,散文是液态的。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随物赋形,在河流里,它是河水,在小溪里,它是溪水,在大海里,它就是大海。当然,在水瓢里,它就是一瓢之饮。
    它是无色的,当然也可以说它有无穷的颜色:在大海里它是蓝色的,在池塘里是白色的,在春天的河流中它是浑浊的。
    ——这就是散文没有理论的重要原因。一个液态的东西,你能用什么框框来框住它呢。任何要描述它的理论都可能是失败的。
    这就是散文的妙处:没有形状,它就可能是任何形状。你不能说明白它是什么,那它就有可能就是一切,乃至是世界本身。

    散文是水性的,那就意味着,它是包容的。
    它倒映蓝天、月亮和村庄,接纳雨雪和冰雹。它随风而舞,它泥沙俱下。一场大雨,就可以把一切都带走——包括老人的棺木,新婚的床榻,旅人的鞋子,酒鬼的酒瓶,彩色的婴儿车……
那有什么不可以写的?山川地理,乡村童年,伦理亲情,历史文化,异乡他乡,现实梦幻,器形物理,红橙黄绿青蓝紫,柴米油盐酱醋茶,眼耳鼻舌身意,色深香味触法,都是散文的。
    有什么形式不可以用于散文?包括摇滚的节奏,美术的色彩,电影的蒙太奇,小说的叙事,诗歌的语言张力,摄影的光影。学习芭蕾舞,让文字踮起脚尖……

    散文是水性的。这就意味着,它是动态的。
    没有什么能关住水——水有一双闲不住的软足,流动是它的本性。
    散文要动起来——谁有一颗江河万里的心,谁就最可能得到散文的真谛。
    让散文动起来。让它晕染,洇散,让它动荡,咆哮。让它排山倒海。它在高山必为瀑布,在地底必怀着喷泉的觊觎之心。
坐在家里找散文肯定是不对的。好的散文在旷野,在山川、河流、田地、巷落、古战场、老民居,在昨日回不去的故乡和明日不可知的旅途。写好散文要知行合一。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要在天地之间、时间深处找散文。要在瞬息万变的光影中找散文。要在连绵不尽的思绪里找散文。要勇于火中取栗,雪中寻梅。
    我喜欢出门找散文。在浙江建德市,我了解到有着休憩小亭的严州府衙后花园,竟然山东淄博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的印刷现场;江西大余的梅关古道,是中国古代历史的一根重要的装订线;浙西南一个叫安岱后的小村庄,是粟裕带着几百名残兵探索中国革命道路的根据地;在福建泉州开元寺内的古船博物馆里,我仿佛听到了一小片被一条古船的残骸囚禁的宋朝的海的咆哮、呜咽……

    散文中一定要有一张脸——水可为镜子,要照见写作者的脸。
    也就是说,写作者的脸要映照在散文中。
    阴郁的、爽朗的、颓废的、沉思的、老于世故的、鹤发童颜的脸。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脸。
    一个人的行迹、经历、思想、品行、修为、认知甚至职业都在一张脸上。张飞肯定是豹头环眼胡须纵横的。佩索阿肯定是眉头紧锁的。诸葛亮肯定是仙风道骨的。
    一个傻子,只会有一张五官散开、没有内容、表情单一的脸。
    一个偏执的人,一定会有一张僵硬的脸。
    没有这张脸的映照,水依然只是水,不可能是散文。
    没有写作者在场的散文,是无效的——或者说,散文,就是呈现散文写作者的性情、认知、命运,并由它出发,抵达更远。
    所以,散文是有命数的:鲁迅的散文,藏着一张表情坚毅的脸;沈从文的散文中,藏着一张赤子的脸;汪曾祺的散文,藏着一张中国南方士大夫的脸;      史铁生的散文,藏着的是一张病人的游走于生死之间的脸;张承志的散文,藏着一张圣徒的脸……
    让水成为散文。让你成为散文的心。是什么样的人,就写什么样的散文。写散文就是写自己——呈现一个丰富的、立体的自己。
    要把散文写好,首先要把那张水中的脸修好。要写出不油腻、不淫邪、不轻狂的散文,首先必须要有一张不油腻、不淫邪、不轻狂的脸。要写出《金石录后序》,必须有一张经历丧夫、战乱等变故,颠沛流离伤痕累累不肯释怀的脸;要写出《湖心亭看雪》,必须有一张绚烂至极归于平淡的脸。
    在《青花帝国》中,我的人设是赤子和书生。是赤子,就把景德镇当做自己的人文故乡——哪个中国人不是景德镇的瓷器陪着长大的?是书生,就有一颗对美的倾慕之心,对历史的景仰之心。
    在《田园将芜》和《回乡记》里,我有一张纯种的乡村后裔的脸——并且是中年的世事洞达的脸……

    散文是水性的,就意味着它是有力的。
    水排山倒海。水滴水穿石。水造成管涌和溃坝。水形成洪峰与波涛。水无坚不摧,无所不在。水堆聚为峰,摇荡为谷。水有耐心,一次次地向堤岸发起冲锋。谁能给水镣铐?谁敢吹牛说自己拘留了水?
    所以,要在散文中植入力量,或者,让散文自己长出力量。
    写出人性之光,写出智慧之果,写出精神的探险记,写出人类的苦难与希冀,写出对时代的新的发现,写出立场,写出风骨,写出真善美——真实、良善、美好当然是最有力量的。
    不要给自己的文字戴上镣铐。不要让散文削足适履。散文,是自由的。
    不要让散文露出虚浮阿谀之相。一旦虚浮阿谀,散文就软塌了。
    我一次次地让我的文字呈现出力道:通过修辞与思想。我一再地强调我的文字的真实。在最近出版的《回乡记》里,我一再地按住我的抒情与矫饰的冲动,保持着记录者的客观与中立。因为我知道,客观的事实就有着强大的冲击力,中立更容易让力量完美释放……
(来源:《江西日报》首发)

【作者简介】:江子,本名曾清生,男,1971年7月生于江西吉水。有两百多万字散文、文学评论发表于《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文学报》《光明日报》等。出版长篇散文《青花帝国》,散文集《回乡记》《去林芝看桃花》《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苍山如海——井冈山往事》等。中国作协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

唐咏梅 发表于 2022-4-8 10:25:02

水,善利万物,随物赋形。
人,行事平直,心如明镜。
诗心。道心。文心。

赵日超 发表于 2022-4-20 20:26:57

拜读。问好江子老师!!!

唐咏梅 发表于 2022-4-10 20:10:19

——“一部时间之书,命运之书,文化之书……”江子老师的新书《回乡记》,真实再现三千年之中国农耕文明在城镇化和商品经济大潮冲击下之剧变,揭示一个个从乡村出走的人物命运之悲欢离合。每一个匆匆离去的脚印,都是带泪的回望;多少失乡的灵魂,在中年、老年深情回眸,再次急急忙忙踏上返乡的路——几十年后,那个充满诗意的田园,故乡,还在吗?

唐咏梅 发表于 2022-4-10 08:18:05


唐咏梅 发表于 2022-4-9 12:14:05


——一个远离故乡的人,二十多年来一直不依不饶地书写故土,家园,乡情,血亲,这件事本身,勾起读者心底失乡的隐痛。

唐咏梅 发表于 2022-4-8 21:11:26

谢谢赵老师!

唐咏梅 发表于 2022-4-8 13:4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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