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起个早,未到上班时间就已达办公室,乘同事没来的间隙站到办公室窗前极目远眺,远处清代建立的白塔在清晨薄纱中若隐若现,老城区因办公楼地理优势而全部纳入视力范围。不远处居民楼的屋顶上几个人正忙碌收拾席子、毛巾被之类睡房顶使用的行李,夏日小城睡屋顶的人开始起床了。我的思绪不由回到我睡屋顶的那些日子。 1985年秋天,我离开莽莽苍苍的哀牢山腹地乡村,跟随父亲来到小城——元江城,之后不久全家人都来了。那时还没出现“打工”一词,要不然父亲肯定是十分纯正的打工族。自家庭联产承包到户起父亲就开始四处打工,最先到美丽的西双版纳景洪农场当橡胶工人,并要将家迁移到西双版纳,只因母亲极力反对才罢了。几年后,父亲回来又到县城租他表妹家的田地,开始了一年三季的热带耕种,两茬稻谷一茬冬早蔬菜,那时还没塑料大棚,北方冬季蔬菜几乎由南方冬早蔬菜供应,一种就是十几年。我就这样跟随父亲转学来到热带小城,租住在一栋三室一厅一厨一后院的土掌房里。 我跟随父亲转学到县城的时候,正是夏末初秋处暑的季节,这对于热带的小城来说,跟北方的夏天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气温还在30摄氏度以上,这个气温大概一直要持续到十一月中下旬才结束,来年又从三月中旬开始,长达八个月之久。十一月下旬至来年的三月上旬,是小城最好的季节,温度适中,不冷不热,就如北方的春天。故而小城就有了“天然温室”之美誉,一年四季瓜果飘香,鲜花常开不败。但那时小城的生活条件并不是很宽裕,电力不是很充沛,居住在小城里的居民不管是汉族还是傣族,或是彝族还或是哈尼族,都不约而同地建盖了冬暖夏凉的土掌房。这主要是为了漫长的热天可以避暑,可以一床席子、一个枕头外加一床毛巾被睡屋顶。我就这样开始了睡房顶的日子。 时至今日,我还清楚记得我第一次睡屋顶的情景,恍若昨日再现。那日,我跟着从县城赶回老家来接我到县城念书的父亲,拿着老家小学打给的转学证明和上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到乡政府所在地搭到县城的班车,结果没有搭上开往县城的班车,我和父亲只好慢慢地压时间等待拉矿石的矿车。也许是老天的安排,在我们为没有搭上班车有等不来矿石车而灰心,太阳又快落山时,却搭上了一辆来下乡的县政府的老北京牌吉普车。我和父亲虽然坐在后边的纸箱和汽油桶上,但我们还是感到很满足。那是我第一次坐车,并且坐了那时并不多的小车。等我们到达县城,天色已晚,夕阳已经落到了山尖尖之上。 县城的温度很高,夜很闷热。我跟着父亲到了他租住的地方,稍作休息,父亲做饭我到水龙头下冲凉,然后吃饭。等我做完家庭作业,又是一身的臭汗。大概九点多钟的时候,父亲从卧室里抱出席子、毛巾被等,叫我跟他上屋顶睡觉。我问父亲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卧室不睡,偏就要去睡屋顶呢?父亲说说卧室闷热,睡不着,睡屋顶有徐徐江风吹来,凉爽,也没有蚊虫打搅。当我跟着父亲顺着用竹竿做成的楼梯爬到屋顶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人家在屋顶上乘凉聊天了。有大人有小孩,由男人有女人,也有小伙和小姑娘,聊天不时发出朗朗的欢声笑语,彼此能够听见聊天的声音。小伙和姑娘们被孩子追着屁股,从这家的屋顶跑到那家的屋顶,又从那家的屋顶遛到这家的屋顶,彼此之间不分民族,说的基本上都是汉语,我也能听懂。只有那些静坐这聊天的中年人,才说一些我听不懂的民族语言。我很好奇,也很生分,父亲已经躺到了铺开的席子上,我坐着骨碌碌地转动眼珠子,东张西望,看那些聊天、打戏、玩耍、撒娇的人们,明亮的月光洒满屋顶,夜色绝对的美好。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月姑娘的温柔的抚摸下进入梦乡的,也许是疲劳之故,那晚我睡得很香很甜,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下就睡到了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才醒过来,由父亲带着我到新学校报到。就这样,我开始了长达六年之久的睡屋顶的生活。从四年级到初三,直到我初中毕业到外地上了中专,我才结束这种睡屋顶的生活。其中父亲搬了七次家,我跟着父亲睡了七个屋顶。 我中专毕业回到小县城参加工作,离我第一次睡屋顶,时光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滑过去了十余年整。十余年来,小县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建成了全国第一批初级电气化县之一,电力已经相当充足,家家都用上了电。小县城小二层的土掌房,一眼看过去平整的土掌房,像一块块手帕一样方正的土掌房,可以在屋顶上自由来去的土掌房,逐渐被二层三层四层,甚至是更高层的洋房代替了,每家都装上了空调,最少也装上了电扇,睡屋顶的人越来越少了。至于我工作十余年之后的今天,小县城的土掌房基本见不到了,睡屋顶的人家就更少了,都可以在卧室里安安稳稳地睡觉了。我也从刚参加工作时的单身宿舍搬进了明亮的套间,淘汰了电扇,使用上了空调。 而如今猛地见到几个睡屋顶的人,我仿佛就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那些日子一闪就来到了我的眼前,恍如昨日,恍如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