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身体

采薇

行走的身体




我爱极了那只小鸡，因为它的颜色是与众不同的深灰色。我甚至认为它曾经不是一只鸡蛋，而是混在众多鸡蛋里的野鸟后代，好心的母鸡收留并将它变成翅膀下众多孩子中的一个。它继承了养母的外形，却依旧保留了生身父母秉赋与它的颜色。我心里常常惦记着它。

它总和众多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耍，母亲就在不远处监护着它们。虽然它的颜色有一些另类但它们并不排斥它。今天情形好像些异样，母鸡并没有出现，我有机会走近心仪已久的小鸡。它还太年幼，不知道警惕防备陌生的袭击。甚至跑过来啄我手里的苦菜叶――这是一个用心险恶的陷阱。我轻而易举就得手了。

此时我能够确定，对它并没有丝毫恶意。我只是太喜欢太好奇。但它不明白我的心情和意图，在本能的驱使下拼命挣扎。我的手地感觉到它灼热的温度和疾速博动的心脏，柔软的身体在我手中紧张地扭动，我不由得手攥紧了手指。而指间的稚嫩柔软的东西让我感到一阵快意，指使我发力攥下去。它在慌恐中失声尖叫起来，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突然没有了兴致，顺手就把它丢进旁边的壕沟里。

这时，它完全被孤立起来。母亲和兄弟姐妹已经离它很远，它在无助中用急促的尖叫向它们传递出信息。而这些信息最先触动的是我先天的母性，和隐藏在冷漠背面的恻隐之心。我急忙跳下沟去，用双手把它捧起，放在沟沿上。然后如释负重，看着它慌不择路地迅速逃掉了。

我始终认为我的童年曾经有过暴力和虐待倾向。虽然在父母面前我是最听话的女儿。但也许正是这种怯懦，导致了精神上的压抑。先天的过于敏感，后天的孤独，常常令我把儿童式的喜悦和悲伤强行引归，在自己的身体内无休止地积累。只有在并无他人，或是梦的暗示下，我才会选择一种近乎畸形的途径，以恶作剧的方式释放以往浓缩的情绪，使全身心得到最充分的快感。

妈妈说我长大以后可以做外科医生，因为我的双手修长纤细。而配得上手术刀的手，至少应该是这样婉转灵活。我默许了妈妈的预言，并且在以后的一些日子里，很努力地在气质和行为上模仿，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外科医生。比如，那时我喜欢穿上白色的长大褂，喜欢来苏的味道，喜欢经常戴上洁白的大口罩，“我还应该有一幅眼镜”，我暗暗地想。

10岁的那个暑假里，我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一只真实的虎斑蛙，充当了我最初外科医生体验的解剖对象。它仰面朝天，四只足蹼被图钉钉在蓄谋已久的木板上，肚子急促地鼓动。“不会太久，不会太久的。”我心里默念。哆嗦的双手，举起了神圣的手术刀――平日里用来削铅笔的小刀，划开青蛙腹部的时候，它鼓鼓的肚皮“扑”地瘪下去，刀割裂皮肤时的感觉，竟令我由衷地兴奋起来。而血“咕嘟”一下就涌出来，青蛙的腹腔被打开，所有内脏完美地裸露在我面前，那颗健康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

我常常为我的成长过程中的变态心理和虐物行为感到羞耻和不安，但我无法遏止从残忍的游戏中汲取快乐。然而我的快感又能够维持多久呢？当我肢解一只死猫，把它的内脏一件一件取出，然后把稻草塞进它的腹部制成标本；当我把形形色色的昆虫放进自制的溶液任其挣扎。这些频繁而且不断重复的瞬间快乐早已经令我厌恶。我依旧陷落于漫长的孤独中，聆听属于我的音乐，我常常想：“既然我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当初妈妈为什么不暗示我将来去做一个演奏家呢？”

我歧视我的身体。青春期的疼痛，彻底拉开了我和男孩子的距离。“作为女性，青春的开始是以流血作为标志。”（周晓枫《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但我把这种标识当作一种羞辱。青春期的到来，使我不再轻盈自如，却要常常担心无意间泄露成熟的秘密。发育的乳房，月经的来潮，这些都是摆脱不掉的麻烦，我为自己的身体感到自卑。我把自己长时间关闭在洗手间，试图一次性地清理散发着腥气、肮脏得令我鄙夷的污血。但我惊异地发现，女伴从不避讳谈论生理期，甚至有意让男生也知道她的秘密。这次她正在进行又一轮的热恋，常常在这时骄傲地昂起头大声宣布：“我在为你流洒热血！”她曾经有过N次恋爱，基本属于一厢情愿的单恋。我们暗地里很鄙视她，认为她过于早熟，不够纯洁，追求男生的欲望永远也得不到满足。她不断向男性展示最女性的那一面，甚至有些放荡。她经常用自己发育过旺的胸脯，假装在无意间触碰男生，甚至敢于在上自习课的时候，半躺在椅子上，叉开双腿半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而严格的家庭教育，让我从来都要像淑女一样正襟危坐，并且双腿并拢或交叠。我常常在玩笑的时候嘲笑她的饥渴，认为她体内雌性激素分泌过盛，这使她看起来更接近一个“花痴”。但她对我说：“你懂什么，这是上帝对女人的分外眷顾。上帝既然造就了女人，就要让女人流血。血是生命的象征。不仅仅是你个人的生命，而且是整个人类延续的生命。”显然，她对我的无知很不屑一顾。而我因她这一番话，从此便对她颇有些肃然起敬起来。

在一幅《酒神的狂欢》的图画里，我看到狄俄倪索斯，他的身体以及散发出的不可抗拒的活力让我痴迷。高大健壮的身驱和古铜色的肌肤，隆起的肌肉群饱满性感，充满众多亢奋的欲望。我常常抚遍画上的狄俄倪索斯，意向里的酒神，一呼一吸间喷发出醉人的葡萄酒香甜和威慑的力量，他的骄傲令我痛恨我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骨子里竟是一个渴望被征服的女人。我曾经多次在意向的冬天里，爬上德尔斐正后方的帕那斯萨山，为狄俄倪索斯跳起激越狂野的舞蹈。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够抛弃世俗的束缚，尽情享受肉体和精神的快悦。

当人的身体和蟒蛇缠搅在一起的时候，来自内心的巨大恐惧恐怕要比肉体本身的痛苦大得多。在拉奥孔的雕像前，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拉奥孔父子是被吓死的。其实我想表达的是如果我和蛇纠缠在一起，我注定要死，而且是被吓死，不是被蛇咬死或毒死。对蛇的恐惧，大多来自遥远的童话和寓言，而蛇对人类的威胁则几乎同步于人类的诞生。它和人类共同失去了美好的伊甸园，同时遭到了失翼的惩罚。人类从此不仅仅知善知恶，而且再也不能够与蛇友好相处，而是时时提醒自己防备来自蛇的险恶威胁。经过无限延伸的暗喻和想像后，蛇的危险就不止于蛇本身了，而是有蛇一样身子的美女。最著名的蛇一样的美女是克娄巴特拉，她因美丽，妖冶，淫荡，智慧征服了全世界。而蛇，在人世间诡异的迷宫游戏中，等同替代了用心险恶的美女政治家。

在神的统治下，在上帝的眼里，人和蛇同样被上帝的玩于股掌间。它用惯用的伎俩，挑拔起人与蛇的争端，来维持天庭的和平和虚无飘渺的尊严。神绝对不允许人的智慧超越神的暗示。拉奥孔因智慧激怒了美丽的战神，所以他注定要受到神的惩戒。两条巨蟒紧紧地缠住了拉奥孔和年幼的儿子们，他们还来不及从梦里醒过来。而蟒蛇来回扭动身体，以优雅的姿势扼紧人的喉咙，一心要向美丽的雅典娜夸耀它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和炫美。这时，人的所有智慧和力量在神面前是那么苍白无力。“我不必使用暴力，就能够摧毁整个人类，只要我愿意！”神轻蔑地说。凡俗的人啊，你们凭借什么和神作对呢？

原始的冲动，盎惑的欲望，退化的野性依旧能够唤起隐藏在理性背后的狂热与放纵。快感的巅峰轻易将人们引向灭毁的悬崖。贪婪无度的爱欲，邪恶得美妙，美妙得令人眩晕。两个因性的诱惑像扭股糖一样，身体紧紧缠在一起的人，其中必定有一条蛇。这当然是神的作祟。无上的神，包藏祸心的神，慈爱地讽笑人类的爱情和性欲。他一边声明“爱情乃是非之地，神也放弃管理。”一边偷窥（虽然他能够一览无余，但他更喜欢“偷”的刺激）人类的欲爱欲死，并借题发挥。想到这里，我便会作呕不止，纵欲的渴望一扫而光。在夕阳暧昧的光线里，我抚摸镜子里，曾经充满挑逗欲望的身体。镜子里的身体，被熟识破坏得支离破碎，毫无秘密可言。就像被达利静止的生命，随意丢弃在海滩上的那些肢体。

我试图拾起零乱的肢体，用人的欲望把它们重新组合。这样的完美，是我的初生所不具备的。音乐，诗歌，绘画，舞蹈，像神一样作爱。谁可以给我这样的权力，让我的身体，在幻觉的眼睛里行走！

吕和义

我试图拾起零乱的肢体，用人的欲望把它们重新组合。这样的完美，是我的初生所不具备的。音乐，诗歌，绘画，舞蹈，像神一样作爱。谁可以给我这样的权力，让我的身体，在幻觉的眼睛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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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不错，很好

芊芊

说实话这篇写得太深奥了，它由初时的生活化延伸到了一个纵横交错、欲念横生的空间，让人禁不住茫然，不懂你要表达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幼时的心理障碍带来的青春期的被束缚的意念？还是全部的欲望一类的东西？

不好意思，芊芊才疏学浅，真是没有看透。只觉得文笔挺流畅，功力很深呢。呵呵~~问好采薇。 [s:19]

缅圭

我猜是一种因为平日压抑得太重而延伸的感觉吧!文字大胆而流畅!

采薇

哈哈哈，这是散文不是纯粹的感悟，请不要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