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你一起背叛春天

残夜听雨

　                  一　　  　　 　　　　　　　　 　　
              
　　花枝招展的春天在那个潮湿的下午突如其来，它铿锵的响动令我惊恐不安，我蜷坐在昏暗的宿舍里，呼吸急促，目光迷离，整个身子横着陷落在床铺上，头抵着墙，望着窗外。我试图用一种熟悉的姿势唤醒过去的记忆，就像每个春天轰轰烈烈的降临，大地萌发出的令人震惊的能量，它的丰饶、活力、斑斓的色彩和富有弹性的质感，让你我联想到许多含韵丰富的词眼。
　　在这个光线暧昧的黄昏，我听到了滴答的雨声，它来自季节深处隐秘的律动，就在此刻，我固执地猜测着这种细碎的声音所能带给我的乐趣，以及关于整个生命或者世界深沉的联想。一直以来，我是如此自作多情，每天躺在沙发上谋划着不可预测的生命轨迹，我疲倦地将身子扔在黑色的阴影中，然后一节节展开貌似合理的推测。我的目光空洞灰暗，在许久以前，当我走出祖母乡下金色的麦田，走出了那片柔和的水一样流动的蓝色的天空，我就忘记了所有关于童年的五颜六色的梦呓，譬如春天、扇动着翠绿色翅膀的虫子、老房子和正在摇摆的蒲公英。我忘记了很多东西，这间房子里晨昏交替日月流变，我仿佛已经空无一物，如一张干瘪的口袋，挂在风中摇摇晃晃。
　　此刻，所有关于季节引发的感伤让我变得异常敏感，如同一只两耳竖立屏息敛气的猫，站在浓烈的黑暗中蓄势待发。窗外正在发生的一切使我觉察到了这个世界的瞬息万变，生命是如此仓促，你只匆匆一个转身，还来不及回眸一笑，所有繁华已经凋落殆尽。就像一场肆无忌惮的狂风一样，只一个夜晚的酣梦，就席卷了你茂盛的园子。那是秋天，金色的阳光的在城市和乡村的上空闪耀辉煌，你轻快地站在窗口，以俯视的角度翻阅着属于你的花园，这里的一草一木你都了如指掌，那种浑然在握的塌实感让你兴奋无比。你微笑着，笑容里明显含着一种温煦的风度，你知道它们只开花给你看。然，令你我想不到的是，一个夜晚，所有的草木都被一场事先毫无征兆的风霜洗劫一空，你面对着空荡荡的园子想放声大哭，但所有的感伤均是徒劳。
　　正如你我知道的一样，生活中充满了事物陷落后的空洞，那里呼啸而来的风长驱直入，吹打着温柔的理想。我谨慎地环顾四周，窗子、衣橱、撑起的伞布和凌乱的书桌，一切都按部就班绝不二致，而在这个春天的黄昏，我似乎在努力摆脱一种既定的思维，像一只黑色的蝴蝶，在时间的序列中逆流而上，寻找那个红红的枯涩的果子。

　　                二
　　　　　　　　　　　　　　　　　
　　童年的光线呈现出灰白的颜色从我的头顶照射下来，在我的记忆里，关于它的零碎的东西都是这样出奇安静，没有尘世的分毫吵杂。我看见了一所逐渐清晰起来的古老的房子，它布满了清澈的阳光，此时正隐藏在一片肥厚的绿树丛中。如同所有旧中国的农村的老房子一样，它造型内敛，结构简单，总是沉默无语，任凭灰尘和绿色的藤蔓在表面生长繁衍。那时，你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那个瘦小封闭的乡村所呈现出的整体朴素和谐的美感，而我却正坐在那里，坐在院子当中。我身上洒满了春天的阳光，这些飞舞的光明的碎片像一群蝴蝶在我周围窃窃私语，发出嗡嗡的响声，于是，在那个春天的院子里，你如果贴近墙根，就可以听到它们谈论的话题。
　　事实上，我已经不能完全回忆起过去的情形，只能凭借一些褪色的片段加以逻辑的推测，以期重新还原那时发生的一切。我想象着远方，并开始虚构，所有繁盛的图景和线条的延伸都在记忆中浓缩成一个黑色的斑点，它隐约地存在于我们的过去。我无法逃避某种显而易见的暗示，在内心的深处，对于那些遥远的东西，我不断地描绘又不断地否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可以看见成群的蜜蜂飞舞在无边的田野上，这是北方特有的空旷的原野，树木像一把把直立的剑戟，突兀地插向随时会塌陷的蓝色中，铺天盖地的麦苗正在愤怒地生长。你可以看见它们拔节扬花，所有的憧憬不过是一场简单的狂欢，此时，你应该在这片土地上打滚唱歌，你的歌声粗犷嘹亮，像雄鹰的翅膀划过深邃的天穹，神秘而矫健。
　　这个有些模糊的中午，你站在时间的流质之外，懒洋洋看见了我的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那时，我就这样站立在阳光闪耀的原野上，大群的蜜蜂在我瘦小的身体旁凌空飞舞，我赤着脚，光滑的青草抚摩着我柔嫩的皮肤。那是三月，我的脚趾和泥土中的植物一起开始在明亮的阳光中向下延伸，我听到自己的骨节轰隆作响，就像一场黑暗的颓败，发出令人兴奋的声音，我开始张开双臂，迎着风快步奔跑，所有的风景都成为一种朦胧的印象，可有可无的点缀。
　　那种匆匆闪动的画面和它所带来的持久的恍惚感在我以后的生命时常出现，当我从那片空旷的原野中走出，朝着远方顶礼膜拜辛勤跋涉时，我会想起关于它的一切。春天，或者遥远的乡村，就像温柔的梦呓，成为一种无可挽回的感伤。

　　                  三
　　　　　　　　　　　　　　　　　
　直到这个春天，我躲在这条校园的房间里度过了一年，一年之后，那些华美的慷慨的真挚的忧郁的词语都离我远去，我不需要它们来装饰自己苍白的生活，原来属于我的记忆已无可挽回地永远消失。我爬在蓝洁的床单上，面对闪烁不定的屏幕疯狂搜刮自己仅存的记忆，我想到了遥远的图景，那些曾经在我记忆中滑过的远景，那些朦胧的人朦胧的房子，我曾经心安理得地住在那儿，每天看他们下地干活上山砍柴，我坐在高高的土丘上，俯视着他们和他们的孩子鱼贯行走在灰白的小路上，那时，夕阳正挂在山顶，它的光芒像挤出的橘子汁，一大滴一大滴洒在绿色的原野上。
　　许多年后，站在某一确定的时点，我转身回望，像一个谦谦君子一样招手示意，我作别的并不是他或者她，再或者我关于祖母关于那片土地的记忆，我所挥别的是以前所有的生活。那种刻骨铭心的经历就像一次荒唐的历险，它，苍凉、凄艳而疼痛，如同夜幕中升空的繁华烟火，五彩纷呈，夺人心魄，却瞬息即逝，地上只留下我们荒芜的影子，镌刻着所有的无奈和等待。
　　你应该明白生活给我们造成的疲惫和空虚，它并不是一句滚烫的谶语，或是无病呻吟的小打小闹，在黄昏，尤其靠近夜晚时，你空乏的灵魂总会响起反叛的声音。一年了，你就是这样在小小的宿舍里闭门塞户，站在玻璃窗后面守望着校园乃至世界的繁华，春夏秋冬，寒暑交易，你的眼角开始有爬上细小的皱纹的冲动，也许不是皱纹而是泪水吧，手指因为捏笔的缘故变得纤长苍白，毫无生气。这种僵硬的模式源于一种可怕的固执，你知道文字所承载的东西有限，它绝不比一缕阳光、一个暧昧的微笑更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然而，你并不能逃离这种预设的陷阱。
　　它无疑是自己量身打造的枷锁，大小、尺寸、颜色、质地、包括重量，无一不合适，我们戴着它疲于奔命挥汗如雨，却又回头看着遥远的地方发出温柔的呼唤，就像一场荒唐的闹剧，彼此浓妆艳抹登台露相，在暧昧的灯光下极尽风流，谢幕之后，却就着猩红的烟丝伤心不已。这或许已经形成我们不可或缺的生活惯性，它所具有的两极性在白天和黑夜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平衡着你我日渐干枯的灵魂，使它得到自欺欺人的安慰。

　　                 四
　　　　　　　　　　　　　　　　　
　　时间是一条隐性的河，它表面平静安详，内里却波澜起伏遮天蔽日。在一朵粉红色的小巧的桃花中，你就可以看到某种流逝的衰败，它会在另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当百灵鸟开始沿着风的方向飞翔时突然坠落。我无发怀着平静的心情去描摹它凋落时保持的姿势，那是一种庄严的宣判，生和死的界限只差毫厘，却意义重大。
　　眺望，或者回忆只不过是时间的另类延续，前者延伸向未知的远方，后者倒退回遥远的过去，它们同样以不可想象的速度为铺垫，在轰隆的巨响中，直达生命的另一个支点。于是，伴随着春天突如其来的降临，我自然而然地和现实分道扬镳，譬如搭乘了一辆疾驰而过的火车，带我奔向远方。火车是值得尊敬的，它会给你我的不只是速度，更是一种虚幻的希望，一种重构的体验。在2007年这个春天的黄昏，我想起了自己以前被遗忘的片段，闲适、纯真、阳光和开满桃花的村庄，那些朦胧的图景此时坚挺地存在着，我听见了麦苗拔节的声音，逼真而生动。
　　像所有白日梦一样，村庄和童年以及我历历在目的往事已经分崩离析，我不可能再走进它，走进童年的村庄，或者村庄的春天，我无法用手指触摸茁壮的麦苗，从生活中逃离就不可能再次回归，机会是如此吝啬，对你对我，只有一次。
　　我的童年已彻底破败，像一个酒瓶，被谁扔进了春天的草丛中，我用破碎的词语无法缝合一种感伤，它根源于可怕的漂泊感。是的，在阴暗的沙发中我惶恐不已，春天的再次到来让我想到自己的归属，许多年来，我穿梭在城市和城市之间，明白每个站台间的距离，却没有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我突然感到密密麻麻的空虚在游走，正在降临的黑暗像一场生死未卜的战争，而我，已完全陷落。
　　一个春天的繁华中，你我或许是一只候鸟，穿越布满天空的鸟的道路。或许，是一粒神秘的种子，即将落地生根。
                       五
                    （以后的记）
    又是个昏暗的早晨，昏暗的宿舍，闭门塞户，独自一人目光迷离，透着窗纱望着窗外，凉凉的风摆着合欢的枝叶，也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坏天气，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更是找不到一个朋友的背影，也许生活就是背叛和逃离，朦胧的我有开始回想昨天了，可能我们都是多愁善感得人儿，总是抑不住自己的忧郁，有关回忆的事，不管是好是坏，仿佛都会有一些忧郁吧，不过放开点想，明天兴许是个不错的天气......

楼兰

挺长,看了第一部分就感觉非常之好,尤其是心情的细腻刻画以及语言的灵巧柔美.让楼兰欣赏.
问好听雨.
加亮来赏!

黄森林

好文文,只有欣赏的份了,问好

残夜听雨

感谢楼版版和黄版版，一一抱了、、、

诗杰

，嘿，不错呢！

缅圭

来读美文!

吕和义

很不错的哦，写得很好

采薇

好文章

南柳如烟

诗意的语言，感性的心，以自己特有的姿势行走在季节之外，单那份轻灵就羡煞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