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草丛中的虫子

卢仁强

躲在草丛里的虫子

卢仁强

考得优，或是差，放假了，表扬，训斥，像一片云，一场雨。
七月的天，忽晴忽雨，忽而愁云密布，忽而一碧千里。天刚亮，我就邀起牛，在桥边的牛滚塘等。不一会儿，三福，明塘，华中——他们也邀起牛来了。
“火呢？”
“锅呢？”
牛想着草走在前，我们聊着吃走在后——。
夏日的清晨很静，很绿。睡醒了的鸟儿，一边伸懒腰，一边发出“啊——”的鸣叫，时高时低，若明若暗。山是绿的，水是绿的，地是绿的，村庄也是绿的。轻轻地躺在氤氲和炊烟的怀里，天都大亮了，还在鼾睡。
晨风拂过，一片绿，接着一片绿，奔跑着，欢笑着，手舞足蹈，哗啦啦地乐过不停。小河，像一条蛇一样，扒开一丛丛绿，穿过村庄，倏地，又弥失在绿里。
“哞——！”
才上山不久的牛儿，禁不住叫出了声，声音穿过一片片的绿，在山间荡来荡去，久久不愿落地。春耕秋种，冬枯夏盛。漫山遍野，野草长长的，青青的。以草为食的牛儿，在这七月的草丛里，它想起了什么呢？兴奋。忧伤。——父母亲常说，你看，做庄稼苦不苦。可是，我只知道玩，盼呀盼，暑假来了，我是多么的高兴啊！
牛儿重新把头躲进了草丛中。喜也好，悲也罢。牛儿想着吃，我们也想着吃。
“走，掰苞谷烧来搞去！——”
看着山下的一地苞谷，三福早已按捺不住了。
“昨晚上没吃饭啊！”华中说。
“米吃完了，麦子也吃完了，昨晚上煮了一大锅苞谷棒子吃，不经饿，天亮爬起来就想吃了。”
听三福说饿，我的肚子就哭起来了。放牛上山，不仅有玩的，还有檬檬、刺梨和一些说不出名字的野果，长在庄稼地里的食物，比如麦子、洋芋、苞谷棒子、茅豆（嫩黄豆）、花生、萨药（红薯）等等，或烧或煮，香得很。
我和三福负责掰（实际是偷）苞谷棒子，一般情况下，做这样的事情，任务都交给了我，他们说，我个子小，跑得快，像兔子，又像一条狗，没什么本领，就是不容易被逮住。
转眼之间，我们来到了苞谷地。三福突然拿出了蛇皮袋，我看着他很奇怪，他却嘿嘿地笑，说，他出门时就带上的。一直以来，三福没我跑得快，我就想不通为什么要让三福和我来做这样的事。
“咔嚓，咔嚓……”
一个又一个的苞谷，像母亲怀中的孩子，硬让我们抢走了。难怪一到夜晚，就会有许多像母亲一样的人，从这条街骂到那条街，从上寨咒到下寨。今天晚上会有人这样做吗？骂的风吹过，吃的实在货，我家地里的，也常受到如此的待遇，因此，我们总认为这不是在做坏事！
“穷学生，饿劳子！”父母亲常这样说我们。他们一年忙到头，我们还是吃不饱。——这不怪我们顽劣，我一边掰，一边想。
“走了，走了，像是有人来了。”
三福说着，我们勾着腰，轻轻地穿出苞谷地，爬上山腰往下看，肖麻子的母亲，背着箩筐走进了苞谷地。我们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笑三福神机妙算，三福笑什么呢？
火已烧然了，旺旺的。在放牛坡上，火烧麦子、洋芋、苞谷棒子、萨药（红薯），水煮茅豆（嫩黄豆）、花生，做这些吃的次数多了，经验也就足了。对于苞谷棒子，我们没有脱掉它身上的所有衣服，而是留一两件穿在它的身上，然后，丢进大火里，让它做一次穿着衣服的沐浴。洗澡的时候，我爱一丝不挂，大火中的苞谷是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们只有在“噼噼啪啪”的时间中等待着它被烧熟。
再等几分钟，苞谷就熟了。三福没耐心，找一根棒子，从火中扒出一个棒子，剐掉烧焦的苞谷叶后，大口大口地啃起来。三福啃的苞谷，有一些黄，一些白，我知道，苞谷还是半生半熟的——这样吃容易生病，三福常让他爹操，说他像是几辈人没得饭吃了。操了三福后，他爹又像做了错事一样，自己操自己给三福赔礼。三福和他爹不长记性，总是把这样的错误一演再演。
我们也饿，当然，没有三福饿，昨晚上，我还能吃米饭呢？至于明塘和华中，可能如我一样，不然，看着三福吃得这么香，怎么不动心呢？
苞谷棒子全烧熟了，黄浸浸的。我们坐下来，拿着棒子大口大口地啃。三福吃不下了，坐在一旁尽打嗝——。
三福死了，上师范三年级时，母亲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告诉我这样的消息。据说三福是被人用酒灌醉，再灌猪吃剩的水。三福患上了老母猪风（颠痫），农忙时节，他一个人挑着一担秧苗，病突然发作了，摔到在水沟里，等人发现时，手脚都硬了。
2007年7月已近尾声，每当傍晚来临的时候，气象台总是通过一首名叫《秋日的私语》的钢琴曲，把关于天气的消息送到我的腰身：“明天小雨，或是阵雨。”今天多云，我来到了桥头，要走了，母亲要掰些苞谷棒子让我带回小城去，母亲不知道，小城里，到处都有卖苞谷棒子的，只需几元钱，就可以吃个够。来到桥头，我空着手，回小城，我也想空手回，我怕在回城的路上，苞谷棒子会给我带来负担。
母亲硬是要下地，我不忍，自己来了，但是，我竟然来到了当年的看牛坡。在一处草坪坐下，望一望桥头的山坡，田野，河流，村庄，和以前相比，村庄多了一些高楼，山坡多了一些坟茔，其它的，全是绿。
我的脑海里，像小城里的那台电脑一样，也安上了PowerPoint，那一张张发黄的纸片，在预定的时间里闪了出来。
有一些清澈见底，有一些模糊不清。在看牛坡，三福是快乐的。三福为什么会发生如此的不幸——小学毕业后，我们就各奔前程。三福入土时，带走的不仅有一张破烂的凉席，还有他的秘密。每一次和明塘、华中他们在一起，大家都不愿谈起三福，我们以害怕的方式，怀念一起度过童年的兄弟。
一只草丛里的虫子，爬上了我的小腿。我提提裤脚，那块伤疤，竟然会被我近视的双眼发现了，我的满腿都长着茂盛的汗毛啊！
那是在八月吧！还是我们四个人，到看牛坡放牛。我和三福把花生扯好正要走时，看到了一个人影在地里晃动。做贼心虚，三福一跑，我就跑，爬地埂时，我摔倒了，小腿被锋利的石头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着就着吧！
“哈哈，是你们啊！”
“肖麻子，原来是你啊！”
三福说着，我看到肖麻子抱着一大捆花生。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三福扯了一把苦蒿，在手里揉了揉，然后压住我的伤口，用手巾拴着，一手抱花生，一手扶我，来到了放牛坡。
煮花生时，我睡在草地上，如锅里的花生一样，哼哼喘喘的。
看牛坡，像一位工人，退休了，就好好地养花养草吧。上山的时候，许多路，让枝枝桠桠的树或刺蓬，拦了起来。遍山的草长得很高，很绿。当然，草丛中，不时露出几棵枯黄了的。
躲在草丛中的虫，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爬到了我的腿上呢？而当我的眼睛抵达时，它为什么就弥留在的那伤疤之上呢？从我的毛细血管里长出的汗毛，是它的草丛林吗？
有些痒，我想笑；有些痛，我想哭。虫子就这样亲吻我的肉身，我忍着，没有惊挠虫子——它呆了多长时间呢？时间在我的手机上，手机被我丢在了小城。
轻轻地来，轻轻地去，小虫爬下了我的脚，躲进了草丛里。

兰心

读这样的文章心里总是有些沉郁.那个草丛里的小虫子是有很寓意的,着实耐人寻味..
欣赏楼主的文笔,望多来交流!

寂寞流星

真实写照，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