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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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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30 08:49: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民间的秋天

牛旭斌

舒坦的秋天,从我追赶徘徊的雁阵,寻觅失散的蝶群,经过一片花草坡时感觉到的。水泉边树林里的绿地,没有花朵在向季节开放,一些高大的树木上,挂满殷红色的楸子、深青色的核桃等成熟的果实。
在一处我长相留驻的山洼,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上方和下方,一个叫堆子和庄子的村子掩映在深林密雾中,由于海拔超出附近的两个镇子很多,高处不胜寒的凉意觉得十分明显。在那么多土地的包裹里,我的命运紧紧地和这个村子相靠,开始编撰人生的无数未来、细节和内容。
岳母叫我们回家去看戏,唱给神的,但村子里人很多,该回家的都回家了。看戏的闹声里,村庄在经历一年一遇的盛大的节日,五色的旗箭插在麦场的草垛上,高音喇叭架在树梢,几个卖零吃和耍玩的小摊,迎接着几乎是为乡亲们服务的淡薄的生意。一个唱戏结束后的黄昏,我挑着空水桶,路过桥洞、丛林和山溪,去庄子的半途挑水。乌云带着一天的郁闷压得更低,雨水彷佛就悬掉在半空,有随时要落下来的样子。高高低低的土坡上,住着稀稀落落的人家,升起在屋子上缥缈的炊烟,练入弥漫整个山谷涧沟的烟雾之中,时而有犬吠鸡鸣的响动,打破无边的寂籁,无形的孤寞。在离开堆子的水泉,我一眼俯视见的是庄子坝,有人在和自己的家人说话,风把那话同时送进了我的耳朵。一个孩子打算秋后出远门打工,父亲郑重地重复说着一些叮咛和嘱托的话。孩子一直无言,最后对他的父亲说,外面好,他想去外面看一看,赚些钱准备婚事,我走后你们也要少种些地。几乎没有外人出入的封闭的环境里,他们根本不会想到他们的对话会被一个人清晰地听见,并深刻记住。他们的视线超不过比自己房屋还高出几道峁粱的山坡,他们的内心尊重和厮守着相依为命的沉重而苦难的土地,一刻也不愿离开。对土地的恩情,认为放弃耕种是一种罪过。剥夺五谷的命,灵魂会比心死得更早。有生命的村庄的一切都难以安生,据说麻雀也会排成长队,替荒着的土地种上庄稼的。
土地养活了我,也将在日复一日的风雨里,承受和丰腴更多的生命。无论是心灵的聆听,还是远远地瞭望,土地不改的本质是厚实,秋天不变的本色是朴茂。秋天的意境,是心灵之境,心无界,秋天亦没有止境。我所热爱的秋天,繁硕、冷静、安籁,贴乎我的心灵。
突然传来震耳发聩的炮声。随后一阵叮叮咚咚的鼓声和悠扬绵长的唢呐声,告诉我夜戏已经开始。月亮如钩,风清人静,茫茫的田野,郁郁葱葱的蕃麦林在风的吹打里传来阵阵雨声,覆盖几座山坡的黄豆盛开着茂密的小花,荞麦旺盛地犹自生长着,最后的鸣蝉声嘶力竭,不住地喊叫,惟恐人们错误地忘记时节,世界上缺少了它们恬美、清亮的声音。
处暑正好在农历秋老虎的节骨眼上,天气相对炎热活计相对农闲。淳朴的民风沿袭,各地庙会大都集中在这一时间,这为我小时候贪玩造就了很多可以不抱书本的借口和理由。岁月的藩篱不可逾越,我的体验和痛苦在与日加剧。在那个玲珑精致的村庄,我第一次用心灵去感受了一种所谓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来自一个乡间木偶剧团的音乐,令我彻底地折服和震撼,这些年总在十分功利地试图寻找美好的人生享受,其实真正的感动不须走多远,拨动人心弦的音符,依然流行在民间空旷的田园。民间在哪里?民间在不受世俗混沌的人的眼睛里。回到民间,我们才可以真正地认识自己。
来堆子唱戏的是一班子木偶剧团。这个戏班子世代相传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在不同的时期曾经发挥过不同的作用,在我见到过的场面,多数是赶庙会、做法事道场、为神祷告,为人间祈求幸福平安。民间被时代破灭速度最缓慢的就是风俗习惯。村里人每年逢庙会时,就在临近的村子组建一个叫庙会筹委会的临时机构,具体商议和筹办庙会,选出会头带着一些理事挨家挨户筹粮积会钱、香钱,请戏班子,搭戏台。演木偶戏的舞台简单,只需像盖马鞍间的房子一样,用六根柱子,四根横木接在一起扎结实搭成一个矩形,露天之下面朝神位,四角的柱子低,中间的两根柱子高,用麻绳作脊梁,将白洋布或者彩条布搭在上方、围在四周,从正面看演出便看不见挑木偶的人,只能看见栩栩如生的身子和简陋的绫罗绸缎制作的帘幕。戏班子是沙坝羽子川的农民自发凑成的,团内民主推选团长作为领导职务,担任写契约、跑外交和管账务等事宜,其他人员,在一出出表演里,担当生旦净丑等各类角色,扮演多种身子,一个一个的都能挑会唱顶大事,以一顶十,吹拉弹唱,敲打舞蹈,帐子内的一切演艺都能拿得出来,拿得出去。剧团虽小,但导演、场记、道具、灯光、锣鼓、釵钹、二胡、板胡、快板、唢呐等音乐器材一应俱全。从帐子的缝隙里张望,真实的演出充满滑稽。开戏前播放高音喇叭的是一只学生用的装磁带的复读机,这是剧团里唯一的现代化设备。数十个木偶身子插在打有空孔的几只木凳上,基本包涵了古代形形色色众说纷纭的历史人物面具,跟随剧情在挑木偶的人手中经过简单而熟练的换装后轮番上演,一般是两只胳膊上各扎着一根竹棍,通过竹棍转动木偶灵活的关节,表演出甩手、挥拳、捋须、远望、横眉、武打、沉默等动作和表情。
在木偶戏班子中,有一个我所熟识的天山的老人,乡亲们称他光棍老汉。迫于生计的缘故,他一直追随剧团四处打工,但因为老不中用受人排挤,在剧团里处境很为难。我透过帐子的后台,亲眼目睹戏剧的内幕,老人确实愚钝十足,该动时不动,该行礼时不行礼,甚至该退场时不退场,还得正在唱戏挑其他身子的人踢、扯、拉,看穿那般窘相后不慎说出口的人,说简直是“木偶挑木偶,究竟谁是木偶”。因此,我常见的这个老人一般就挑着个没有戏文的身子,直直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很难说出我的感受是可笑还是可怜。多么好的民间戏剧,炎热天风雨中何其辛苦的劳动,换回的价值又有几许?戏班子里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貌相英俊,祖传唱戏,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有那个独眼的团长,斜眼的舞生、拉板胡吹唢呐的老人……听岳母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一身离奇的遭遇,生活没有办法了才去唱戏。单身汉、孩子、孤苦的妇女和老人,成就了一个给故乡大地传播欢乐的剧团。他们把自身的痛苦隐没,再度压缩,转化为另一种生存的方式。
我愕然命运一阵子的无情,对一个人的摧毁就是一生。我必须承认,有时走过的坎坎坷坷的路,某种程度上我都曾一度成为别人手中左右的木偶,被人操纵控制,有时过分地执著于某件事物的追求,显得多情多余,在生活里鲜血淋漓地受挫,我的内心是无辜的,更有时我自己把自己做得像一个木偶,在戏里戏外的人生,也需要我这样的木偶,作为戏剧必须的一部分。

〇〇七年八月二十九日甘肃成县 泉北

牛旭斌,笔名家村,男,甘肃省成县小川人,1982年10月生。先后毕业于陇南卫生学校和兰州大学。曾在乡政府工作,随后在兰州、云南读书和打工,现回乡在成县工作。文学创作6年。有散文集《清秋》。
发表于 2007-8-30 12:5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某种程度上我都曾一度成为别人手中左右的木偶,被人操纵控制~~
人哪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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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31 07:4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一个人的摧毁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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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 22:37:34 | 显示全部楼层
试问谁又不是木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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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6 13:47:30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章很厚实,重新排版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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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6 18:4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标题民间的秋天与结尾木偶是否再深化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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