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记忆之三：我在招手，你还能看见吗？

高山雪鹰

今天，我躺在这个海拔4200米的边城小镇招待所的床上，当所有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我却没有一点睡意。我又想起了他，想起了他挥动的手臂。
他叫文学军，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县城。那时候他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脸是红的，没有喝酒也像喝醉的样子。嘴唇是乌黑色的，和我们吃饭的时候流了好几次鼻血，他说是老毛病，经常流。我知道很多人在高海拔地区工作时间常了，由于气压低，心室变大、高血压、空气干燥等原因都会出现这种毛病，所以我还一直给他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他注意身体。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2004年地委、行署为他们举行的欢送宴会上。2004年机构改革，自治区党委、政府为了照顾老同志，下发了32号文件，批准年满55周岁，在藏工龄满30年以上可以提前退休，享受上一级职务待遇，各种工资晋升计算到60周岁。他享受副县级待遇退休，又可以回到他的老家四川绵阳和家人团聚，别提有多高兴了，因此他那天酒喝的特别的多。喝醉了，脖子上还带着一条洁白的哈达，他拉着我的手，使劲的和我说话。他感谢党的好政策，他说他在西藏工作一辈子无怨无悔，就是对不起自己的亲人。父母在他进藏第10年那年先后去世，而他因为当时在参加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没能回去，等他回去的时候，父母的后事都料理完了，哥哥姐姐连家都没有让他进，还骂他忤逆不孝。妻子没有工作，常年呆在家里，身患慢性支气管炎，一干重活就气喘。儿子16岁了，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说这下可好了，可以回去照顾妻子和孩子了。他擦了擦眼泪说，我这次回去一定要把欠他们都补上。再后来，我也喝多了，只记得是地委领导讲话，要他们保重身体，常回西藏看看，发挥余热，为西藏的建设做贡献，等等。但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2004年12月17日，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刚到西藏的时候就听说长期在高海拔工作的干部退休回到内地，因为气候和环境的反差会有一个“鬼门关”。一般是3年，在这三年中，如果适应了内地的气候和环境就没有大的问题了，如果不适应就过不了这个“鬼门关”，有的匆匆离开了人世，有的需要从内地跑回西藏才能健康的生活。
2005年7月16日凌晨四点，我突然接到通知，文学军病危，让我陪领导一起到四川看望他。我赶紧订了当天9：10最早飞往成都的机票。
14：20，当我们赶到绵阳市人民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在重症病房里呆了整整41个小时，他的记忆还算清楚，见了领导和我，他紧紧地握着我们领导的手，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只是笑了笑，含含糊糊地说，又给组织添麻烦了。我们领导叮嘱他要先养好自己的身体，等身体好了再说。
16：37，我们刚登记宾馆住下，又接到他妻子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让我们马上到医院。我们搭乘出租车往医院赶，可偏偏遇到堵车。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们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了，让我们进去，说他们已经尽力了。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见我们进来，他还是笑了笑，用眼睛示意我们坐下，脸色白的可怕，像一张纸。
他妻子爬在床沿上，眼泪直流，儿子在一旁小声的哭泣着。他伸了伸手，想抚摸妻子的头，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怎么的，又放下了。突然间，我觉得鼻子酸酸的，也想哭。
16：52分，他突然浑身抽搐，大叫，我似乎看到了死亡的阴影，他这次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看着我们使劲地挥手，我们赶紧跑过去，他还在挥手，而且越挥越有紧，然后突然的停止。病房里哭成一片，包括我。
从那一刻起，我就在想，他在向谁招手呢？那个人可以看见吗？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想到答案。
我走到窗前，窗外，月光皎洁，远处穿来了几声狗叫声。看着山顶上的八角寺，我彷佛又看到了他的手势。突然间，我明白了，他是在向他为之付出了毕生精力、挚爱的的西藏告别。可是屹立在云雾中的西藏能看见吗？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

黄森林

提读

琴语

又一个为建设西藏而献出生命的同志，读文章让我眼睛湿润。雪鹰：谢谢你的好文章！希望能够常读到描写雪域高原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