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生命和生活所赋予的女人,她们将生存的重任与繁衍的希望,收揽于柔弱之身。无畏花开花谢的悲喜,无畏生理变幻的苦痛,无畏生命瞬息的消融。——题记
一、
一直对医院心存畏惧,轻易不敢踏进那扇宽敞明亮的大门。可因了姐姐的病,这次我不得不在烟台毓璜顶医院,守候了二十天。尽管回来有些日子了,可在医院的所感所遇,却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里萦回。迫使我提起笔,记下那些给予我震撼的女人的故事。
她叫婉婉。做为女人,她太年轻,才二十六岁,还没有孩子。可医生不得不告诉前来就诊的她,她患得是绒毛膜癌。这是一种高度恶性的肿瘤,治愈率相当低。她却坚持着不做手术。所谓手术,就是将整个子宫切除。她说她还没做母亲呢,她太想要个孩子。于是医生为她采取保守疗法——化疗。很快的,她一头浓密的黑发如枯草一样飘然落地。表面上,她暂且没有危险。可是她身上的血液仍像自来水一样顺着下体,不停地往外流呀流。病友们都劝她,将子宫切除了吧,只要能活着。她摇摇头,笑嘻嘻的。
她一直是这样,乐观的让人惊异。病情只要稍微隐定一些,她便不顾医生的训斥,开始早出晚归——早晨从病房溜掉,晚上查房前再回来。并且时常回来后还没吃饭,抱着一个方便面啃。大家只当她年轻贪玩。后来有一天,一个老太太找到病房,说是婉婉的房东,来看婉婉的……病友们这才了解到她的概况。原来婉婉的爱人在外地工作,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独自开了一个小杂货店。婉婉不放心,就每天溜出医院,帮母亲进货看摊,忙的时候,连饭都没功夫做来吃。医生说她因血液流失太多,严重贫血,血色素只有七克,光靠药物治疗是不行的,还需及时进行食补。病友们就劝说,还是让你母亲知道真相的好,这样才能照顾到你,时常做点补品给你补身体。她嘻嘻笑着:“可不能告诉那个老太婆,不然我没死,她先躺下了。”她哄自己的母亲,找人算过命的,最近身体不太好,就是因为有这一头的乌发,所以去美发店剃了个光头,办了病休在家养些日子。婉婉情绪一直很乐观,所以母亲也没加怀疑,就这样一直被蒙在鼓里,竟不知自己的女儿患了绝症。
我很担心,不做彻底的治疗,设若病灶转移了怎么办?设若哪天她的病发作了怎么办?婉婉不这么想,她很坚定地说,她有信心等到病情好转的那天。她想要孩子,她要做母亲!
二、
那天,我和姐姐走进将要入住的408号病房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正对着一个塑料盆呕吐,那种掏心挖肝的吐,令她的脸上泪水横流。一旁的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无限怜惜地问:清林,不要紧吧?她喘一口气,嗽了口,恶狠狠地回答:当然不要紧。热奶!男人赶紧将热水瓶里的水倒进一个大茶杯中,将一袋奶放进去烫着。奶热好了,清林接过来,喝一口,又哇地开始吐起来;然后再喝,再吐。她就这么喝着吐着,一边咬牙切齿:我就不信,我能全吐光了,怎么着也能留在肚里一些!
旁边床位上先住进来的病人说,清林今年才37岁,患了宫颈癌。手术后的化疗,让她吃什么吐什么,难过得什么似的。一头黑发也落光了。尤其不幸的是,在她手术后化疗期间,她的父亲也因脑溢血住进同一所医院。她是家中的长女,也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以前没病时,她三、五天一趟回家看望老人。她的父亲住院后,为了继续瞒住老人,她每天下午治疗结束后,坚持着吃些东西,然后去楼上的病房看望父亲。
那天我走进病房的时候,清林正对着爱人手中的镜子,淡淡地描眉,轻轻地在苍白的唇上涂一抹唇彩。尔后,脱掉病号服,换上漂亮的花裙子。又将一块彩色丝巾,对着镜子齐眉扎在青丝落尽的头上。她甩开爱人的手,自己一步一步上楼去父亲的病房。她的爱人远远地跟着,我看到他眼里噙着的泪花在转……做为一个公司的老总,一个八岁孩子的母亲,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的孩子,清林没有选择的余地,柔弱的她,只能与病魔迎击。她说,她这么艰难地活着,是为了父亲,为了孩子,为了她公司里那么多盼着她回去的员工们。对于她来说,生命的里程哪怕多出一天,也是幸福的。
三、
我一闭上眼睛,面前就会出现一个瘦弱忧伤的身影。
她叫林平,是父母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儿。我想,她的父母当初给她起了这个名字,一定期望她在漫长的人生路上,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成长和生活。可是世事难料,偏偏病魔就缠上了刚满三十岁的她。
她是在爱人陪护下,一路哭泣着住进病房的。她爱人讲,她患的是子宫肌瘤。我们听了就劝慰一直在床上无声流泪的林平:这种病不要紧的,切除了就没事了。她的爱人在一旁摆摆手,用手指指自己的胃部,小声说,她的胃……原来,等待林平的,还有另一个手术,胃部肿瘤的切除。一直陪伴林平左右的好友背地里说,她不是普通的胃病,而是胃癌。虽然林平不曾清楚自己的病情,可也从病体的不适而感到深深的忧虑。柔弱的她,只能用止不住的泪水,来担心才两岁的女儿,牵挂她那日渐衰老的双亲。
林平晕血,每次给她挂吊瓶的时候,总会吓得面无人色。那天打针的时候,她突然控制不住地推开护士就往外跑,哭声引得其他病房的病人都站到门外看。她的好友搂住她,爱人托住她的手腕,另一个护士就地将针头扎在大哭的她的手背上。
她一直睡在床上,不吃也不喝,谁劝也不听。那天我不忍,走过去对她说,胃不好一定要吃些东西的。她摇摇头,说吃不下,难受。我说胃空着更难受啊。她的爱人在旁边捧了一碗粥,巴巴地望着她。终于,她艰难地起身,勉强吃下几口。听说医生会诊时决定,她的两个手术同时动——胃和子宫。到时妇科和内科两帮医生一起到位。看她目前的状态,还有那瘦弱的身体,让我不能不为她担忧,这么大的手术,真不知她能不能抗过去。
后来林平转到楼上内科病房去了。搬病房的那天,她的婆婆带来她两岁的女儿来看她。小姑娘长得跟妈妈一样,大大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她在病床前为妈妈表演了奶奶教给的儿歌,又唱又跳的,可爱极了。她一直面带笑容,很陶醉很幸福地看着。女儿走后,破天荒的,她自己下床洗了脸梳了头。我为她加油的时候,她那一直泪湿的脸上,竟也对我绽放了甜甜的笑容。她说她得好好地活着,女儿离不开她,不知情的父母还在等着她。还有……她深情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爱人,欲语又止。我松下一口气,不屈的信念和对亲人的眷恋,使她迈向了平安的第一步。
四、
我常跟姐姐开玩笑说,她有一付钢筋铁骨。姐姐身体不好,曾动过多次手术,最大的一次,在腰部。医生在她的腰部安装了进口的不锈钢架,来替代和支撑她即将断裂的腰椎。那次手术的痛苦,她至今想起都会不寒而栗。所幸的是,她熬过来了。
这一次手术,是因了体内的肿瘤。那天,她是带着心事被推进手术室的。手术前的晚上,她接到朋友信息,她女儿的祖父患急病住进当地的医院。她急的嘴角生出一串水泡,一宿未眠。知道此刻告诉女儿,女儿是断然不肯回老家看望祖父的。而提前对女儿讲,又担心女儿上火。于是悄悄嘱咐我,待她进入手术室后,再将此事告知女儿。女儿看到她从手术室平安出来,才能放心回去看望祖父。
她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身上插了各种管子。当医生将她移到病床上的时候,还没过麻醉反映神智不清的她,忽然极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只见她嘴巴嗡动着,气息微弱,却坚持着反复重念着什么。我们都听清楚了,她反反复复想要说的是,让她的女儿,快些回老家看望爷爷。她的女儿走近去,轻轻抚摸着母亲苍白憔悴的脸,一串串的泪水无声滚落……
我非常清楚,支撑着姐姐一次次坚持下来各种手术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那是源于对亲人的挚爱、不舍和牵挂。如果单为了自己,我不能确定她是否能忍受得住那一次次椎心的痛。是的她说过,随着她的长大,她的生命已如落花的种子,不再属于自己了。
五、
那天,我去医院一楼收费处交费,回来的时候,刚行至三楼通往四楼的电梯旁,忽然看到两个穿手术衣的人,推着手术专用车急急地向这边过来。后面,跟了几个人,一路哭泣着。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苍白了头的老人。他们的后面,一个年轻男子怀抱裹在襁褓中的婴孩紧随其后。我看到,手术车上躺着的人,已被严严实实地蒙上了白布单——那是来不及与亲生骨肉相见的年轻母亲啊!我的眼睛里,突然热泪奔涌……
毓璜顶医院的三楼是产科,是迎接新生命的地方。四层,是妇科,是医治女人病痛的场所。此刻,产科病房区的上空,正飘渺着柔缓的小提琴曲《世上只有妈妈好》,伴随着阵阵新生儿清亮的哭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与美好。
而我站在三楼与四楼的交接处,竟无力迈动脚步。我知道,再往上,我的眼睛看到的,将是那些病痛女人难言的苦楚与憔悴。一时间,心中百感交织。这就是生命和生活所赋予的女人,将生存的重任与繁衍的希望,收揽于柔弱之身。无畏花开花谢的悲喜,无畏生理变幻的苦痛,无畏生命瞬息的消融。为了肩负的责任,为了将爱的使命进行到底,在与病魔拚搏的荆棘路上,哪怕伤痕累累,也无怨无悔,在所不辞!
于2007.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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