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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道·怀旧
文 / mucullu
夏至未至。
五大道——重庆道、常德道、大理道、睦南道、马场道,五条毗邻的街道,错落着移步换景的西洋民居。
比方外国语学院,楼内却嵌套一小教堂,法国罗曼式风格,“巴洛克”券罩样的屋顶钟楼与园顶,被断山花加以防护和突出,更显雄伟庄重。
与之隔街而望的,却是意大利设计师鲍乃第的望远镜楼。3层,砖木结构,红砖清水墙,大坡顶出檐,方窗、局部大拱券窗,雕花饰面阳台。本是北洋水师失利后,北洋政府海军总长刘冠雄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而立此为居。如今,故人已乘黄鹤去,楼屋却依然伫立如初,回眸83年的,历史尘烟。
拣一日来这里行走。天气晴好得很北方。围困在佟楼、南京路、小白楼这样烟火味道厚重的闹市里,五大道却一如既往,散发着大隐隐于市的静谧味道。
如同曾经家居于此的,闺秀。
王老师,父亲小学一年级的启蒙老师。浩劫时期大字报笔下的反革命特务头子:罪状为高中校花,抗日时期为“送剑团”成员,赠剑与横幅与蒋介石,上书“不成功,便成仁”。
老师,却实在是温文娴雅的,她会携了还是稚龄幼童的父亲的手,去她在重庆道上的家看小儿书,还有点心来招待。
那是座三层的房子,院内绛紫红的花正盛,推开正门便是楼梯,漆做暗红,有岁月的痕迹,踏上去咯吱作响,细碎的微尘隐约飞舞。二楼是老师儿女的卧房,父亲总是被径直带到三楼的起居室,或者独个,或者同小一岁的老师小女儿一起读书、游戏。三米来高的黑柚木门,略窄,推开要颇费些气力。屋角排了两个大大的纸箱,充满了小儿书,是发掘一个下午而不知疲倦的宝藏。四周零星着摆着家具,多半是胡桃木材质,黄铜把手被摩挲地出油润光芒。起居室跨着拱形大露台,平素被白蕾丝窗纱掩起,清风徐来,那纱便仿佛旧时女子的裙般鼓起。撩开窗纱,满眼是绿绿的树。尽管临街而建却不闻人声,偶然行人路过或者“玎玲”半声自行车铃响起,已是极至。
突然发现自己能够缔听歌剧了,不晓得这样的缔听,是否是心变老的一个标志。犹记得躲在上海的1931’s咖啡馆喝老上海盐汽水。落地橱窗之外,街边的女子穿着粉绿春装,男生则早早套上嫩粉色T恤,足蹬NIKE05款篮球鞋大步流星。而橱窗之内,壁上四散着解放前阿司匹林的广告、美女月份牌。男侍应生穿绸缎马褂,周璇的细嗓子凝固在黑胶木唱片上,灯光昏黄幽暗。
仿佛回到1931’s马场道西尽头的干部俱乐部里。长长的餐桌,雪白的桌布,侍者在奔跑忙碌。席间交错着胸音厚重的英语而非圆滑的美语,时尚的小姐太太们却在卖弄法语,文法谬误,令法国人蹙起眉头……
下一瞬间回过神,才发现,上一秒钟,时光倒流七十年。
这是一种不露声色的怀旧。尽管真正经历了繁华旧梦的老人,会笑一下说:八零后的孩子,拿什么来怀三十年代的旧呢?他们又知道什么?
的确如此。但仍然不能阻止自己去怀旧,在屋宇之间漫步、怀想、臆测,这里面曾经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或者重重危机生死存亡。
这样怀旧,仿佛是以滤纸式冲泡法做一杯咖啡的过程,心灵便是那块滤纸,将动乱、战争、阴谋、痛苦、悲伤种种咖啡渣尽数摒弃。
菁华溶在滚水,轻嘬一口,香,如同花火在舌间盛开。
辽远而缠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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