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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 座(小说)
潘国会
王老贵老人拎起个包袱,快步向桥头方向走去,神色不同寻常,执拗而古怪,不时的向后偷看。
客车站在城东,桥头在回老家的方向,属城南,往往客车开到桥头势必都要停一会。去这方向的客人都习惯到桥头等车,双方配合自然默契,司机也很乐意在此停车纳客,代表车主的售票员大都是妇女,她把车门开大大的,见谁喊谁,她站在门边笑脸相迎。王老贵老人知道他们都不爱在车站等客,不知为啥,到点就早早出站。各个路口的车等客都很有耐性,只要你想走或想走不走的,她都会劝得你上车,并且不管你东西货物多少,她都给你找地方放好,然后把车门关上,你想什么时候递钱买票了再连人连货一下算。你如果忙别的或是太挤不好掏钱时,啥时开都行,顶多到了你要下车的地方,她还汗头水面的笑嘻嘻的帮你下货,问你还少不少了时,你就会掏出钱来不快当,还想多出块把两块给她作帮忙辛苦费呢。
王老贵老人看后面没人追来,车子也还没到,他就找处避人的地方蹭起,耳朵在仔细地琢磨着各种车辆开来开去的声音,他久久地朝着客车要来的方向看去,心头老盯着“三都——九阡”车前档风玻璃里面的那块牌子,只要这辆车子一出现,他马上就能离开三都这个县城,中午就可以到了九阡老家。
县城这两年勤搞建设,房屋街道多是新的了,但那是人家的,自个儿没有福气受!儿子和儿媳在这里工作一二十年,都当上了局长股长了,两个孙崽读的读中学读的读小学,房子也买了套几厅几室的,还有自己的一间,里面不仅安着一张床,还有一只软皮长沙发,沙发对面的桌上有台彩电,另外还设有隔小卫生间方便老人;卫生间里有热水器,可以站着洗热水澡,完后用大张浴巾裹着自己,出来关起门,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不用烦孙崽他们一会看这台一会又调那台的了。来城头跟孩子们住的老人都说王老贵老人最好,最有福气。每每受到这样的夸奖,他都笑得直冒热泪花。现在的他,蹭在桥头等车回老家的他要是听到这样夸奖的话,那简直是嘲讽,他会很生气的。
这就是他王老贵老人死活要回老家的原因。
他说, 不像话!往回不等车时车来车往的,正当你等车了它偏偏不来了……
他再次朝过来的方向看去,心情有些急躁,担心车子再不来,怕是要走不成啦。等王宓起床了,不见父亲,会追上来的.
那开车那卖票的像是故意要拖他王老贵的时间。
在他面前过往的老少男女中,悠的悠闲,忙的忙碌,于他也不屑一顾,有与无他毫无关系,表明他和这个城市有太多的陌生和难容之处。一种孤独感向他心上袭来,他第一次感到逃避中的等待是种折磨是种痛苦,于是王老贵老人愤然地哼一声说,他娘的……这话有双重意思,一是你这小小的县城有什么了不起,二是埋怨那车子迟迟不来。
头天晚上王宓杨梅夫妇为了一点小事吵了一大架,好像从来没吵得那么辣火,吵到王宓操起棒物打了两个孩子,杨梅已经连晚饭都不吃离家出走整夜不归,一家闹得呜呼哀哉。在王老贵这个当爸的心里,杨梅的这一走不是走,而是在给他留话:你走还是我走?
昨晚杨梅走后,王老贵很委屈地朝王宓嘀咕过,我走,免得你们吵架。王宓说,爸,没关你的事,我和杨梅是在教育孩子的。王老贵在鼻子里“嗯”的一声就什么也不说了。
昨天中午杨梅从街上买来几斤樱桃,鲜红红的放在冰霜里,准备晚上大家都尝新,下午王支王持两哥弟都没上课,在家争着打电脑 ,饿了翻着冰霜找吃,一大包樱桃被王持逮了出来,王支叫王持装一小碗拿给公公,然后两哥弟很快就把那包樱桃搞光。
周六王宓和杨梅都出去玩,杨梅玩的是麻将,王宓是局长,时下局级都不玩这个了,争时间抢速度出高效才是领导的风格,因此他玩瘾了斗地主,这样玩再赌也不是赌是玩,为了防人耳目,脸上佯贴一两片白纸,乐哈哈地AKQJ10,其实钱包里已经飞走了几张幺零零。
昨天王宓比杨梅来得早,下午六点过到家,看见父亲煮好了饭菜,就闷闷不乐打开电视看,等杨梅来了就摆桌子吃饭。
中央新闻联播刚开播,在昂奋的音乐声中,杨梅来了。
她或许总惦记那包樱桃,进门换好鞋她首先去开冰霜,然后咚咚咚的走到电脑室看,樱桃米米蒂蒂一地撒垃,杨梅气得直从屋里骂出来。
吃啊,馋死啊?买哪样东西到家都吃光光的,一点都不留给我,这家人怎么那么绝情,下回我还买你们吃先……
王宓不解,你买得哪样?吃了就吃了,讲得那么难听。
还难听?!我好不容易才买了三斤樱桃,想等晚上大家吃,你看,拎去吃了了的,一颗没留给我。吃了去死啊?
骂声过后,屋里死一般沉寂,连空气都给惊僵了。
你今天怎么啦?王宓看到了杨梅一脸的迁怒,他十分理解地站起来走到电脑室看看,又到父亲的房间里去,然后他笑着脸端着一只小碗出来,碗里还有一小半碗樱桃,他把碗递给杨梅说,喏,爸还留这点给你,碗刚递到杨梅面前,她看都不看,一手打过来,叭的一声碗连樱桃落在了地上,碗也破了,樱桃满地滚着。杨梅气鼓鼓的换上鞋又出门去了。当时坐在旁边的王老贵老人像困在一棵树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从心底到表皮一个劲的直打哆嗦,不知如何解脱。王宓一气之下顺手拿起一棵衣架跑到电脑室去发泄一番,两个儿子鱼贯的也陆续出了门。就这样,晚饭谁也吃不成。
今早天还没亮,王老贵老人就起来收拾东西,趁早赶到桥头等车来了。所谓东西就是他从老家带来的几件旧衣服。年前儿子和儿媳专程到老家接他来县城,从此不再让他回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儿子说,爸你岁数大了,去跟我们住,一家老小在一起是最好的了。儿媳说,爸你总是可惜田可惜田,活路做到死那天都做没完,你一个人在家,万一成哪样来,远远的,我们不知道;再说你六七十岁了在家还磨死磨活的,你又吃倒好多嘛,人家看了也讲我们嘛,走,马上跟我们走,我和王宓今天是专门来接你的,王支王持都在家里等你哪。就这样王老贵老人就草草的收拾几件旧衣服,锁上门跟他的儿子儿媳到县城来的。
街口那边响了长长的客车喇叭声,接着有很多人朝车来的方向赶去。王老贵老人提起包袱也快步的走到了一辆中巴车前面。
车门一直敞开着,很多人都在车门边挤攘,使最前面的人都无法上去,不是包裹就是衣角被后面的人夹起扯不脱,门上方从里面露出一张笑脸说,慢点慢点,不要挤,位子有多……
轰轰烈烈一阵子,想上车的人算是上完了,王老贵老人是最后一个上,被挤在门边。一个肩挎只皮包的中年妇女,在调整车里的顺序,有座位的坐好,站的请往里面统一点,让这位老人上来。经她这么一调整,王老贵老人也慢慢的站到了车中的过道上来。因为车子装人多了,那背挎包的妇女警觉般边调整车里顾客边叫司机开走。走了,趁早,免得罗嗦。
车走一小段路过后,空气也清爽多了,里面也才开始安定下来。
王老贵老人一手掌握头顶上的横扛,一手紧紧的抱住包袱,双脚随着车身在摇晃不止,他刚想要掏出钱来买票,就又摔了个趔趄。那妇女说,公你掌好,钱不慌开。
他有点气愤,怎么搞的身边那些人拱来拱去的,脚边身边挤得动都动不起,车上的人仿佛也和他过不去,但又不知找谁吵,只得胀着气忍住。
王老贵老人实在听难受,正想怎么站才伸起腰,刚想变换一下双脚的方位,发现在他脚边有人再动,他以为自己把别人给挤压了,于是赶紧往下看同时缩着脚。
有一对姐妹在他的脚边移动。姐坐在位子上,妹坐在姐的膝头上,她们要往站起动。那妹站到直了身,姐也站了起来,恰高到王老贵老人的肩口。姐姐嘴上说,公公你坐嘛,手早已把王老贵老人移到位子上去了。然后姐妹俩妹在前姐在后的就站在王老贵老人的身边——他原来站的地方。
王老贵老人一直开着笑脸看着那姐妹俩,姐妹俩朝着车的前方看去,好像上车的时候就站在那里一样。
姐姐不过十三四岁,妹妹可能小个四五岁。姐姐的一只手捏着妹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都各找地方掌稳,一会儿是前方的安全杠,一会儿又抓到位子的靠背处,但都用意抓紧抓实,任意车子颠簸。
上车的时候王老贵老人担心晕车,有了这个思想基础,上了车心头就涌,这下子他全忘了,他的注意力全在了那姐妹俩身上。
他拉着那妹妹的手说,过来公公报你,站多脚杆酸。
那妹妹笑得像一朵花,她说,没,公公坐好,您是老人。
姐姐也看着王老贵老人笑了,那朵花更灿烂,她说,公公您到哪点?
我到九阡,你们两姐妹呢?
姐姐说,我们一会儿就下车。
妹妹说,我们是小孩,我们站得。
公公说,你们是好孩子啊!
妹妹说,没,在家爸妈也骂我们调皮捣蛋,姐姐呵。
姐姐说,是,掌好。
王老贵老人看着那姐妹俩,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孙崽王支王持。
他心里扯了一丝牵挂,昨晚好像没听见王支王持回家睡觉吧,哎,两个孙到哪点去了呢?其实他爸那算什么打嘛?他爸小时候被我打那才叫打啊,手捞到什么使什么,有时捞到锄头把扳凳什么的都揍了,要是没有老妈子护着,那王宓至少要断只把脚。
两个孙实在也有点娇气,你爸你妈吵也是因为你们不懂事嘛,是为了教育你们,再说昨天可能都输了钱,心情不好。他们那个吵算什么?我跟你奶年轻时吵架那才叫厉害,她越是多嘴我就越是火拱,一打就是手纠头发,脚朝要害处踢去,好在两个老人赶来保护,要不然你奶不知死了多少回,现在想起来也真惨,幸亏没有出现致残,否则我后悔一辈子啊。老人吵点嘴,打破只碗子有什么大不了?一家人就走的走,气的气,饭都不吃了,像什么话?
今天又是周日,王宓和杨梅肯定又出去玩去了,一家人东一个西一个,两个孙崽回家吃什么?没成!
……
几十公里的路程一下子就到了头,车子一停站,王老贵老人才回过神来,车上的人已经开始下车了,他看了看身边那姐妹俩说,妹妹你们也到九阡啊?
那姐妹同时说,公公下车吧。
王老贵老人笑呵呵说,我没下车,我还要赶回去。
姐妹俩瞠目结舌发出疑问,啊?公公您……
三都水族自治县人大办 潘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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