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支山歌给你听

刘靖安

老人说过，我会来看你的。
   老人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梅，梅就哭了。
   现在，老人真的来了。老人来到村里，没人认识他。村里变了样儿，以前梅住的房子不见了，成了一块田。老人满村子转悠。老人希望碰上梅。
   老人累了，坐在村头一棵树下休息。
   这时，老人看见了一个老太太，满头白发，步履蹒跚地向他走了过来。老人的心，突然年轻起来，跳得欢欢实实，劲道十足。老远，老人就问，你是梅吗？老太太不回答，到了树下，眯一双浑浊的干枯的眼睛，看老人，然后就摇头。摇过头，老太太说，你刚才说什么？你是梅吗？老人又问。你找梅？李老实家的梅？老人记得，梅曾经说过，她的男人叫李老实，于是点了点头。老太太说，她死了，死好几年了。回吧，回吧，你再也找不着她了。
   老人的眼睛潮湿了，蒙上了一层雾。
   年轻时的老人，爱旅游，爱看山看水。有一天，他约了两个好友，登上了金华山。没想到那晚下了一场大雪，把他们困在了山洞里。老人自恃年轻力壮，自告奋勇下山弄吃的，哪知半道上摔下了断崖。断崖下，有一个小山洞，山洞里住着梅。刚巧，梅进山挖药材也被大雪困住了。梅和他们不同的是，她有吃的，再支持五六天不成问题。村里人大多以挖药材为生，一出门就是三五天，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山洞，洞里准备着吃的喝的，一到天黑就回去。山洞，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老人滚动的声音，惊动了洞里的梅。梅发现了老人。老人醒来时，梅唱着歌，坐在他身边。他们面前，一堆柴禾毕毕剥剥地燃烧着，腾腾的火光映红了梅的脸。老人全身像散了架，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梅的歌声，那么低柔，那么清亮，像一副止痛药，慢慢地抚慰着他的伤痛。
   梅唱的是山歌。梅唱完，看了老人一眼，说，醒了，吃点东西吧。梅就拿了根小木棍，从火堆里掏出几个土豆，还掏出一串火星。梅拿上一个，土豆太烫，跳跃在她两只手掌里，像演杂耍一样。土豆冷得差不多了，梅剥了皮，俯下身子一点一点地喂，像喂小孩。有时，梅怕烫着了老人，还用嘴轻轻地吹上一会儿。吃了几个土豆，老人不饿了，但身上的痛又弥漫了上来。老人咬着牙，不吭声。梅说，你哼出来吧，这样好些。不过，算你命大，只是划了几个口子，流了血，我已经给你敷上药了，过几天就会好的。老人嗯了一声，说，你还是唱唱歌吧，我喜欢听，一听，身上就不痛了。
   梅抿着嘴，笑了笑。梅开始唱了，一直唱到半夜，唱到老人沉沉睡去。第二天，老人托梅，从山上把他的同伴救了下来。四个人挤在山洞里，靠着一些土豆、红薯维持了三天。那天，雪化了，梅在前面带路，老人的同伴轮流背着他，回到了村子，住进了一个村干部的家里。
   老人的伤，一养就是半个月。梅经常来看他，还唱山歌给他听。老人临走那天，梅说，别忘了你说的话，我等你来，等你来收集山歌，我脑子里的歌，多着哩。老人说，梅你别说了，我说的话早变成了一颗钉，钉在心里了。
   可是，现在梅却死了。
   村里人听说有人找梅，很是好奇，都跑来看老人。梅的儿子也来了，他交给老人一张纸，说，我叫雪山，这是妈临终留下的话，你看看吧。老人抹了一把眼睛，平摊了纸，上面写着：我知道你会来，不过，你见不上我了，我也看不到你收集的山歌了。如果你喜欢听，村里还有人会唱，让他们唱给你听吧。
   老人的眼睛又一次潮湿起来。
   雪山看了看天色，说，天要黑了，先住我家吧。老人没有拒绝。走进雪山家，老人拉着他的手，掏出一叠钱，说，你也不宽裕，这些钱收下吧，我可能得住上一阵子。雪山不接，老人就说，你不收，我住别家去，不然我心里不踏实。雪山推辞不过，就收了。那一晚，雪山和老人聊了很久，聊得老人一整夜没睡着。
   第二天天没亮，老人就起床独自进了后山。雪山家静静的，整个村子静静的，老人走在山路上，整个世界空旷而静默。太阳出来了，像点了一盏灯，老人眼前的路哗地明亮起来，生动起来。爬到半山腰，老人四下张望了一回，然后踅进一片松树林。穿过林子，老人就找到了雪山说的那座坟。
   一座坟，曲线优美地躺在那儿，极像山洞里安祥地睡着了的梅。
   中午，老人才回到雪山家。吃过午饭，老人就忙着去找了些和他一般年纪的老人，拉了一会儿家常，然后请他们唱歌。唱一些他曾经听过的山歌，当然，曾经唱给他听的人，是梅。老人边听、边记，有时还边跟着唱。每天晚饭后，老人就去看梅，天不黑透不回村。
   老人的日子，就这样过着。二十天后，老人该走了。走的时候，老人最后去看了一次梅。老人坐在坟前，嘀嘀咕咕和梅说了一阵话，唱了一阵子歌，然后揿然打火机，点燃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上，记着他收集来的百多首山歌。
   本子霍霍燃烧着，腾起一片火光，点破了一座孤坟的寂寞。

芊芊

好文章，文笔流畅，情节感人。欣赏了~~建议加精！问好作者，欢迎你的到来！

芊芊

谢谢水菊.再次问候老师.

夭夭

来学习

刘靖安

谢谢大家的抬爱，更希望大家一起多交流！
请多提意见哈，先谢了！

相思无悔

山村气息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