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

鱼树雄

初春时节    鱼树雄

一

二月的建筑工地，一切都还处在零乱之中。红砖垒砌的监理办公室阴暗暗地挤在南面角落里，室内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

项目监理工程师小冉手提着安全帽气呼呼地走进房间，看也没看把安全帽往墙角一丢，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砸的床板“嘎吱、嘎吱”乱响。

“小冉！他们喊吃饭呢。”随后走进来的老监理刘工放下手里的图纸眼瞅着床上的小冉：“怎么，还在生气呀？”

“能不生气吗？你说，明明是他们的错，反倒怪我们，你也真沉的住气。”小冉一骨碌拾起身来，仍旧气呼呼地向刘工撒气。床板似不情愿地又大声“嘎吱”了一下。

“唉！这有啥办法。谁让咱吃这一口饭哩！”刘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边端起脸盆倒水洗手。

“那也不能任着他们糟践人啊！你看王经理那厮的样儿，对吴主任就好像见了他爹似的低头哈腰。明明他们的钢筋工技术不行，把钢筋绑扎错了，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们是干啥吃的。我们又不是给他干活的。何况，那些钢筋还生着锈呢，连复试报告都没有。”小冉依然愤愤的数落着。

“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了。”刘工一边小声劝慰着小冉，一边端起脸盆准备走出门去倒脏水。

这当儿，施工单位的李技术员一步跨进屋子说：“刘工、小冉，王经理要请吴主任他们吃饭，让我叫你两个一块去。”

“吃个屁！我才不去奉承那些东西。”小冉没好气地端起脸盆去倒水。

“快洗手吧！这些人可得罪不得。”刘工一边劝着小冉，一边陪着笑脸对李技术员说：“你别见怪，小冉他还年轻。”

“噢！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错，乍能怨小冉呢。碰上我我也会生气的。”李技术员附和着一面笑着又说：“我也干过监理，知道你们的难处。现在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气着有什么办法。走，不吃白不吃。”

马路上，几辆桥车撒着欢儿朝县城的方向驰去。

二

“欢迎光临”，迎宾小姐面带着强装出来的不自然的微笑向着每一位上楼的客人一遍又一遍发布着欢迎词，红色的地毯踏上去柔柔软软地让人感到舒服。雅座里吊灯灿烂着，墙壁布置的很优雅，电暖气把室内烘造的暖暖地，一如走进了温暖的花室。

王经理满面春风，虔恭地安顿大家就座。吴主任大咧咧地往主席上一坐，然后拉着王经理坐在旁边，其它的人这才自然地按照职务高低依次坐下来。服务员不失时机地、恭敬着、双手拿着菜单递向吴主任，吴主任看也没看手一挥：“去！叫你们老板来。”

“呀！吴主任大驾光临，欢迎、欢迎。”随着声音，雅座间门开了，急匆匆走进来一个约三十左右年纪的打扮的浪浪的女子。她进屋朝大家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径直走向吴主任，“娇滴滴”地偎依在吴主任的身后，把两只白白的嫩手搭在吴主任的肩头，很熟练、很自然地按摩起来。高挺的胸软绵绵、颤突突地在吴主任的肩头上若即若离，吴主任的眼里立时放出一种嗳味的贪婪的光。他微微侧过身子，一只手抚摸着左肩上那只白嫩嫩的小手，色迷迷地指着王经理说：“小何啊！我今天可是给你带来个大财神呀。”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谢谢您。”那女人咧开红唇，桃花似的脸立时堆起满面的笑。一转身轻盈的、白嫩的双手已很娴熟地落在王经理肩上。

王经理似“受宠若惊”地连忙站起身来，虔卑地连声说：“那里、那里，请多关照。”

“人家可是从省城来的，来头大着呢。”吴主任一旁笑着介绍。

“哎呦，您快坐下。您可真是大贵客，怪道我今天左眼皮连跳了几下。“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挨” 。你看，您往这一坐，我的店都“蓬荜生辉”，放着光彩呢。”女老板笑着，两只手更加轻柔。一边妩媚地瞅了吴主任一眼：“今天怎么招待王经理呀？”

“那还用说，当然是最高档的。把你们最拿手的都拿出来，可别让王经理笑话。”吴主任会心地一笑后接着说：“你先上凉菜和酒来，再拿一把扑克来，今儿个我们要陪着王经理好好“梦幻、梦幻。”

三

小冉极不自然地陪坐在圆大的餐桌旁，眼望着一桌丰盛的山珍海味没有一点胃口。他估摸地算了算，这桌菜至少也得两三千元，这还不算烟和酒钱。要加起来顶得上自己半年多的工资了，想到这他不由得心生厌恶，后悔跟到这里来，更后悔干了监理这一行。一想到上午的事，气更不打一处来。

“王经理，菜上齐了。”女老板娇柔的声音打断了正在窃窃私语的吴主任和王经理。

“哦！好、好，咱们开始。喂，服务员，把酒都倒满。”王经理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来：“来，这第一杯酒，首先恭喜咱们的吴主任步步高升，春风得意。”

“那里、那里，大家同喜、同喜。”吴主任兴奋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王经理又端起一个酒杯：“这第二杯酒，祝咱们的吴主任身体健康。”

“好、好。”吴主任接过酒杯也不推让，一仰脖子又是一饮而尽。

“来，这第三杯酒，祝吴主任四季发财，好事连连。哦，何老板，这杯酒你可要陪吴主任喝。”王经理献媚地瞅着女老板说。

“对、对。来，小何，我俩碰一杯，我们可是多年的老搭档了。”吴主任热辣辣的眼光和女老板妩媚的眼光随同着酒杯碰到一起，嗳味地笑起来。等吴主任把酒喝下后，女老板又把自己喝剩的半杯酒也灌进吴主任的嘴里，吴主任顺势把手搂在了女老板的腰间。

“来、来，大家吃菜、喝酒。”王经理招呼着大家，把一个鸡头夹在吴主任面前的瓷盘里说：“吴主任，我们可都仰仗您发财呢。”

“啊！好说、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吴主任接过王经理的话题说：“咱们今天专管喝酒，别的下来再说。喂，服务员，扑克呢？”服务员小心地把一把扑克递到吴主任手里。

吴主任喷着满嘴的酒气熟练地洗完扑克牌放到桌上：“来，服务员，把酒都倒满。”然后很气势地对大家说：“我发牌了，咱们玩扑克梦幻，大家都要喝酒，谁也不许赖。”

雅座间酒气弥漫着，烟雾缭绕中人们各自看着手里的牌，夹着盘里的菜，热烈地吃着、喝着、兴奋地喊着喝！喝……。

小冉此时酒也多了，已彻底忘记了上午的不快。涨红着脸口里喊着：“喝就喝，谁怕谁呀。”

四

天亮了，小冉感觉头重重的，一看时间，已九点多了。他赶忙起来，只觉浑身软软的没有一点劲。

昨晚酒实在喝得太多了，他好像记的吐了许多，昏沉沉地啥都不知道了。他是怎么回来的，他也记不清楚。他勉强站起身来，倒水洗脸，脑子里才慢慢清晰起来。

工地上机声隆隆，塔吊驰忙，看来正在浇筑混凝土。“昨天的钢筋没有验收呀？怎么就浇筑了呢？”他赶紧给刘工打电话，耳机里传来噪杂的振捣棒声音。刘工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清楚。他闷闷地带上安全帽来到施工现场，远远看见刘工和李技术员正站在楼面上指手画脚。搅拌机正在轰隆轰隆地忙碌着，看着滚筒里传送出来的混凝土料，觉得有点稀。忙叮咛上料工要调节水分。哪上料工用手掩着耳朵说听不清楚。

“把水减少点！”他对着上料工的耳朵又重复了一声。然后顺着坑坑洼洼、放着乱七八糟建筑材料的路走上楼梯。

楼梯口堆着横七竖八的木条或竹胶板边角料，很不好走。他皱着眉头小心地上楼梯，心里说：“都发过好几回监理通知了，安全通道就是不搭。这万一从上面掉下个东西，可怎么办呢？”他感觉头皮有点发麻，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后怕。“不行，下午得找王经理好好谈谈。再不听的话，就向质检站反映。万一出点安全问题，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来到正在施工的二楼顶，楼面已经快浇到第二个轴线了。混凝土工正在忙碌地浇捣着，人员感觉有点少。刘工和李技术员正在一旁笑着说着什么。他看到梁上的上部钢筋被施工的人员任意踩在脚下，钢筋网已经变形。上部筋和下部筋局部都粘在一起了，赶忙喝止。可哪工人好像没听见似得仍旧继续着手中的工作。他有点生气，走过去阖上振捣棒闸刀。振捣棒似不情愿地颤颤地停止了工作，楼顶上立时安静下来，哪提振捣棒的工人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

“咋没电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是我关了，你看钢筋都踩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调整调整。你们咋连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啊？马凳也不放。出了事谁负责？”小冉生气地说。这时刘工和李技术员也走了过来。

“我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你，你现在好点了吗？”刘工关切地问着小冉。小冉没好气地对他说：“你看钢筋都成了这个样子，还在浇筑。”

李技术员对瞅着看的工人说：“刚才都还好好的，给你们交待过几次了，咋就记不住呢？还不快点整顿，瞅啥着哩。”接着不好意思地对小冉说：“今天人员太少，钢筋工又不在，上面工期逼得紧，我实在没有办法呀。你放心，我一定注意。就让他们浇吧！”

“那今天的报验手续办了没有？材料复试报告呢？”小冉瞅着刘工问道。

“噢，还没有。早上吴主任打来电话，说是资料后面补上，让抓紧时间先把二层混凝土浇上，听说这两天省上领导来检查进度呢。”

“可质保资料都没有，让工程质量咋保证呢？这不是叫我们为难吗。”小冉问。

“反正整个县上都用的是这些材料，应该没有问题。让他们赶快补上就是了。”刘工无奈地回到。

“唉！…”小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李技术员连忙推上闸刀，振捣棒立时又轰鸣起来，震得人耳膜都颤颤的…。

五

下午，小冉就施工场地混乱和工程资料与施工不同步为由给施工方发了责令整改的《监理通知单》，让刘工交给施工单位。没想到没过多久刘工打来电话说，《监理通知单》让现场施工员给撕掉了。小冉气的给王经理打电话，王经理在电话里说他正和胡副县长谈事情，没有时间。可从耳机里分明传出的是噪杂的猜拳喝酒和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第二天，小冉在办公室里用电话给吴主任把工程中出现的问题进行了如实反映和汇报，本想着让吴主任以业主的身份给施工方说一说，可吴主任还未听完就在电话里生气地说：“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就不能灵活点。这不行，那不行，还让人家干不干了，就你们事情多。”话还没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噎的小冉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工地上一如既往，还是那样混乱，小冉所要的工程资料和质保资料始终没有拿来。只是楼层又高了三层。

工地办公室里王经理正兴奋地对他的下属发布着新的工程动态和人员调动计划，因为他又“中标”承接了一个该县规模更大的工程。

                                          仇池雨缘写于2011年4月7日

施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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