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文/离枝 她叫童深,她是死去的何玲子,也是死掉的那只蜻蜓 童深很久没有再笑了,她站在院子里紧闭着眼睛 杨树的枝干被风刮得“咔嚓”一声断裂了,林海的声音翻腾着袭来。叶子被抛进空中再摔击在蓝瓦砾上,再被风拖掷在地面上。风声四起,草木皆兵。童深被丢进无底的黑洞,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急促地喘息声阵阵,仿佛下一秒生命就将崩盘。 “何玲子,我们去捉蜻蜓好不好”一个世纪前的声音响起。童深的眼睛瞬间张开。她被从黑洞里拉回来,喘息声依然阵阵。低头。六岁的南恩拽着她的衣角。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仰望着她。一颗滚烫的泪滴进他的眉心,溅起层层的涟漪…… 童深扫视了一下院子。一地残破的叶子。死亡,并不都在深秋,也可以提前预约。 蝉声阵阵,乌云密布。这是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前奏。捉蜻蜓的时候,南恩手舞足蹈。童深又想想到了何玲子。深思的时候,父亲引着两辆卡车至身前穿过。 南恩急急地去追,童深急急地去追南恩,一场倾盆大雨抛落。 他叫莽爷。患过眼疾,揭开纱布再也无法适应强烈的光线从此跌进深深的黑暗。他无儿无女,因为看不到,养老院不愿意接纳这个可怜的人。莽爷的房子要塌陷了,市政府拨下来一笔款子,由父亲主办再为他盖一处瓦房。 莽爷的小瓦房很僻静,这与四周腾起的楼房格格不入,孤立无援。小屋后是一片树林。五月槐花开的时候很香,飘落下来的白花一片一片撒在莽爷的小屋顶上,美得叫人有些感伤。童深站在丛生的草里,莽爷老了,小树林里已不再如往昔那般整洁。童深再一次闭上眼睛,她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小女孩提着篮子摘着槐花。她养着一只兔子,一只像雪一样的兔子,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天真。童深的心里泛起油润润的泪潮,是温暖更是一种伤感。可是她在视线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童深想去追赶,她却已不见。 南恩又拽了拽童深的衣角,童深微微地笑笑 。一只黄雀从枝干上腾起,往西飞过去了,南恩要去追赶,童深被拉着往前移。追着追着黄雀不见了。童深看到一池的荷花。以前没有,以前的这个地方种着一棵山楂树。童深心里的泪潮又涌上来了。她太想近距离地观看一朵荷花了。 童深不敢靠近,她怯懦生硬地立在那里。她望着池塘后的房子。她望着那间侧房,那间黑洞洞的侧房。她恐惧地心里发毛。那间屋子里死过一双半道结缘的夫妻。父亲告诉童深男的掐死了女的,一把火烧了,自己也上吊死了。童深的心开始颤抖,寒冷的气息从内部一直滑落到指尖。童深不明白为什么相伴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会出现这样的结果。父亲说这是多年的积怨。 “积怨?两个不相爱的人怎么可能会走到一起?” “或者当时他们是相爱。人很难承受住孤单的寒意,必须靠别人给予温暖。他们太想要温暖太想要家了。是的,他们组建了,时间久了各自的毛病就暴露了,深积下来成为了一种怨愤。心从新跌进阴冷里。承载不住了。” 他们完全可以落叶归根平平静静地走向死亡。七十多岁的老夫妻竟然会上演这样离奇的故事。童深像是要走进一场虚无,身体那样轻,灵魂那样沉痛痛。 “姑姑,你是不是想要那朵荷花?是不是?”南恩的小手晃动着童深的衣角。 “不,没,没有。”童深受惊一样的回答。 童深精神未定,南恩已跑出去,奔着那个荷塘跑过去。童深想喊南恩回来,喉咙干涸一句也喊不出来。她望着那间黑洞洞的侧屋,恐惧地迈不开一步。 南恩高高地举着一枚荷花立在童深的面前。被雨水打过的荷花有些柔弱,略显得憔悴,可是她是那么的干净。南恩因为举得时间太长,手臂开始晃动起来。几颗水珠微微地滚动。 童深一直从荷花延伸着看向南恩细嫩的手臂。就像这荷花从不曾被折断下来一样,南恩的手臂就是它的茎,它在微风里摇曳着它曼妙的身姿。 童深伸出冰冷的手,指尖触碰到荷花瓣上再缓缓地移到南恩稚嫩的胖嘟嘟的脸上,暖流从指尖一直传到全身。童深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滂沱大雨般的滚落下来。她紧紧地将南恩拥进怀里,泣不成声地哭起来。 “你,为什么要哭,姑姑,你怎么会哭呢?”南恩挣脱童深惊慌地问。在孩子的眼里大人是不该哭泣的,往昔的何玲子就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开心。”童深望着那一汪清澈眸子含着泪水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父亲远远地走过来了。他搂过童深柔弱的肩膀将她放在自己的怀里。“爸爸。”童深圈着父亲的脖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我们回家吧。”父亲慈爱地搂着童深,童深紧拉着南恩的小手,南恩把玩着折下来的那枚荷花。 云雀又飞回来了,朝家的方向飞去了。南恩急急地去追黄雀,童深急急地去追南恩。父亲尾随着他们。在盛夏的路上拉下绵延的一条长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