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伯翱:沥血梨园百花艳 ——写在梅葆玖先生仙逝之际

赵日超

沥血梨园百花艳
——写在梅葆玖先生仙逝之际
万伯翱

       今年3月30日，惊悉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突然病重住进协和医院，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我们60多年前在金鱼胡同和平餐厅相识的一幕，那儿是青年梅葆玖经常出入的地方。当时，他常驾驶着北京城罕见的进口大摩托车环城兜风，一点不亚于当今的时尚青年。虽然那时他刚刚随父亲梅兰芳先生拍完了彩色电影《梅兰芳的舞台艺术》，但继承父业，传承梅派艺术绝非是他当时人生之履的首选，应该说后来他是遵从父母之命走上京剧舞台的。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在他27岁那年（1961年8月），父亲梅兰芳突然在京病逝，使他青年时不得不放弃往日个人所好，悲痛中毅然决然开始挑起了中国京剧梅派艺术发扬传承的重担……

      中年以后的梅葆玖扮相越来越酷似先父，且嗓音也越唱越甜美圆润起来，唱念字正味纯，表演端庄大方，他是最能再现梅兰芳大师风貌之首选了。他的常演剧目有《霸王别姬》《贵妃醉酒》《宇宙锋》《穆桂英挂帅》《断桥》《太真外传》等等。多年来，他致力于梅派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培养了李胜素、董圆圆、张晶、胡文阁、白金等梅派后学。就梅派艺术的弘扬来讲，梅葆玖的影响力不言而喻，甚至对当今的京剧界来说也是举足轻重的魁首。

        而梅派第三代男旦胡文阁，为了追求中国京剧巅峰的崇高艺术境界，放弃了歌坛的丰厚收入，专心拜梅葆玖先生为师的感人故事，至今仍在戏曲界传诵。记得2005年1月《北京晨报》有这样一段报道：“昨天，记者在北京京剧院贺岁大戏《连升三级》的排练场里见到胡文阁，刚刚调入北京京剧院，拿到北京市户口和第一个月工资的他一脸惊讶和郁闷：‘我看到这个月工资条差点没晕过去。我也知道京剧演员挣得少，可没想到这么少。我才是四级演员，我不得不回去唱歌，要不生活都成问题。刚出去走了两场穴，就轻松挣了8万块钱。’因为在京剧交响剧诗《梅兰芳》中，胡文阁作为于魁智的替身表演了《贵妃醉酒》等几段梅派大戏而一炮走红。胡文阁作为北京市特殊艺术人才被北京京剧院梅兰芳剧团破格引进，成为专业京剧演员，而且目前还是梅派演员里的男旦。记者在京剧院的其他人处了解到，这个梅葆玖唯一的男弟子，当时每月的工资不算补贴只有七八百元，而即使是京剧院的一级演员，工资也不到2000元。”

       梅葆玖为了使梅派艺术后继有人，他对胡文阁有过长期的细致观察，胡文阁在凤凰卫视“鲁豫有约”访谈节目录制现场回忆：1993年他还是一位反串流行歌手时，鉴于一心想学京剧梅派艺术，经著名相声演员杨少华介绍，亲赴梅宅拜见了梅葆玖，梅葆玖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也看到你唱歌了，非常健康，很大方。”又对杨少华笑着点头赞许道：“他的嗓子和体态很从容，身上没有那种忸怩作态、令人讨厌的东西。他的气质很好呦！”第一次见面，梅葆玖便把父亲的琴师姜凤山先生介绍给胡文阁，为他说戏，并把父亲梅兰芳先生的唱片、照片和自己的资料给了胡文阁，希望能帮助他学习表演。2001年年底正式拜师后，梅葆玖从“功夫”、唱、念、做、打和身、眼、步、手、法、“人品”等方面与徒弟对谈，阐述了梅派艺术传承的内涵要义。梅葆玖说：父亲一生为京剧艺术献身，在同行中遵循的是“中正平和”的观念。希望其徒弟都能踏踏实实学艺、本本分分做人。经过梅葆玖先生的精心培养传授，和其自身艰苦努力学习和他的悟性，终于成为梨园界公认的梅派男旦第三代传人——本世纪初的最后一名有名望难得的男旦。

        近年，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20多岁的青年旦角演员白金的出现，又给梅葆玖先生带来新的欣喜。北京京剧院为推动青年演员的成长，展示青年演员文武生旦净末丑全部行当的风采，自2011年以来，已经举办了四届“魅力春天”青年京剧演员擂台赛。在今年的擂台赛上，取得可观成效。北京京剧院青年演员白金，成功地完成了梅派传统剧目《西施》的演出。3月13日当晚，长安大戏院座无虚席，喝彩声不绝，整出剧目演员阵容强大空前，更令人感动的是北京京剧院梅兰芳剧团的掌门人，好友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先生不顾白天参加两会的疲劳，早早来到后台，以82岁高龄在上场门经久站立，亲自为白金把场。再看《西施》的演出阵容，梅剧团的马派老生朱强，叶派小生李宏图，裘派花脸陈俊杰三大头牌全部上场，分别饰演范蠡、文仲、吴王夫差，使得演出大为增色。当剧终谢幕时，白金转身向为她助演的大师哥们深深鞠躬，又奔向上场门双手搀扶着向她亲授此戏的梅葆玖先生走向台口，鼓掌欢呼的戏迷们已经从梅先生灿烂的笑容上，见到了他对梅派艺术又现一代新星的欣喜。只见白金再转过身，面对梅先生恭恭敬敬的鞠了90度一躬，梅先生笑容满面地向记者表达了他对白金的赞赏：“唱念做打条件都非常好，嗓音也亮，而且感觉有点像男旦的力度，声音比女声更宽一些，她唱好了以后感觉能把梅派的亮度和厚度都能表现出来。所以今天我很高兴，有这么一个好的后继天才，今后多演多培养，多和观众见面，这样也会得到观众的认同。必须通过演出才能不断提高自己的水平。我刚才祝贺她半天，今后有什么问题我一定毫无保留地跟你说，一定帮你拔高。”我在台下听了梅先生这番对青年演员发自内心的赞誉，内心一阵酸楚，望着他那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稀疏白发，深感这是他不顾耄耋之年，为选拔培养第四代梅派传人最后在拚老命啊！这不禁让我热泪盈框，思绪万千。

1950年1月15日，梅兰芳（左）、梅葆玖父子在上海同台演出《游园惊梦》

      那是2010年8月，我从小熟知、敬爱的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云燕铭阿姨阖然辞世，我忙赶赴哈尔滨她家中吊唁。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云先生的关门弟子十几岁的小白金。她5岁那年，其父带她登门请云先生看看这孩子是不是个学戏的“坯子”，不想云先生一眼就相中了这娃娃，从此她们祖孙相称，云先生全心全意倾囊相授，手把手教授了《拾玉镯》《穆柯寨》《打金枝》《贵妃醉酒》《红线盗盒》《十三妹》等自己的拿手剧目。云先生不仅认真传艺手眼身步法，更下工夫教导白金为人之道，一再嘱咐白金切不可为争名夺利而不讲戏德。针对小白金执意专学云派的想法，云燕铭耐心地告诉她：“奶奶虽能上演《四郎探母》《大二探》等文功大戏，但属先天嗓子不好，只能以表演弥补不足。你有一副好嗓子，应首先学习吸收各派之长，将来才能有出息呀！” 15岁那年，白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中国戏曲学院本科。云先生病重期间，白金便从北京赶回哈尔滨，与其父白广玉一起侍奉在云先生的病榻前。……

      光阴荏苒，转眼近6年过去了，白金又先后师从张逸娟、王志怡，亲授其梅派剧目《龙凤呈祥》《霸王别姬》《女起解》《太真外传》《大探二》《四郎探母》；张娟、刘秀荣亲授其《白蛇传》《红霓关》《谢瑶环》，梅葆玖亲授她《西施》。胡文阁诸位先生，如今已成长为亭亭玉立、扮相俊秀，嗓音高亢宽亮，俱有一般女演员所不俱备的男旦宽厚嗓子的主角了，而白金则刚柔相济，不仅有梅兰芳先生青年时期的韵味，又能在表演上注重剧情和人物的性格发展；以她扎实的唱、念、做、打的基本功，刻画演绎出西施人物性格特征。难怪梅葆玖先生如此看重，如此欣慰，他不顾年老体弱，为白金把他一生中最后一场，这正验证了葆玖先生曾经说过的话：“自己最骄傲的成就，便是将梅派艺术继承和传播下去。”


2016年3月13日，梅葆玖先生为白金把场和谢幕


2015年10月7日演出《西施》前半出，梅葆玖先生到场鼓励白金

      《西施》是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的代表剧目之一，首演于1923年。2011年，梅葆玖先生又在新时期的历史条件下，对剧本亲自进行了加工整理，伴奏加上了交响乐，并再次亲身搬上舞台。时隔4年，2015年“梅派艺术培训班”作为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去年自5月11日开班，《西施》组的青年演员白金在梅葆玖先生亲自指导和胡文阁的传帮带下，历时四个多月，期间经过了近20次的授课、三次对乐、两次说排、两次响排、一次彩排审查和无数次小的排练，最终于国庆长假后的最后一天晚上，在长安大戏院，隆重推出由北京京剧院主办的梅派艺术培训班《西施》组的汇报演出。作为梅派艺术培训班的助教和学员，胡文阁老师带领白金演绎的交响乐版《西施》，在表演上继承了梅派艺术的雍容华贵、端庄娴静的风格，质朴中见俏丽，妩媚中显大方，又于规矩平淡中显现出深沉含蓄的国剧内在特有艺术魅力。在唱腔方面体现了梅派明朗圆润、行腔婉转的特点。成功地塑造了春秋战国时浣纱女西施的艺术形象，表达出中国东方女性温柔含蓄、高雅睿智的特点。为喜欢京剧、喜爱梅派艺术的戏迷观众和专家、领导们呈现出一场较为完美的演出。在演出谢幕时，年逾八旬的梅派传人梅葆玖先生携手弟子胡文阁和学生白金再三向观众鞠躬致谢。观众涌向舞台，掌声经久不息，共同祝愿梅派艺术后继有人，薪火相传！这也是他生前最后亮相舞台。

      2016年3月13日，白金以《西施》作为“魅力春天”擂台赛参赛剧目，荣获三甲。该剧是根据中国明代传奇作品《吴越春秋》而改编的昆曲剧目《浣纱记》移植的，说的是春秋时期，范蠡辅佐越王勾践，借助西施倾国倾城的美色迷惑吴王夫差，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的历史故事。在这出戏中，梅兰芳先生根据《大清会典图》中的舞式，创作了西施为吴王献“羽舞”的一场戏，饰演西施的白金和饰演旋波的青年演员王梦婷在丝竹优雅之声中翩翩共起“羽舞”的精采表演，充分展示了梅派艺术的华美，成为全剧的一大亮点。

       在北京京剧院举办的“魅力春天”的舞台上，首都京剧界老中年艺术家和青年演员，向广大戏迷观众展现了又一段承前启后、真挚感人的师徒情、祖孙情、梨园情画面，白金不负众望，获得了界内专家和戏迷们的如潮好评。也真是缘分，早在白金2001年6岁时，在北京一次全国少儿京剧比赛时，小白金像模像样的《红线盗盒》获得CCTV戏迷票友大赛金奖，正好是梅大哥给她颁的奖。这次我看着台上梅葆玖先生和《西施》演员们，把观众献上的鲜花又送还给长安剧场台下久久不肯离去的观众，感受着京剧艺术魅力春天的融融暖意。梅派艺术可以说是综合京剧各流派之美，更与中国哲学思想相近，看似没有特别的技巧和特点，但最大、最难的技巧和特点，就是如何去掌握这种虚实结合大写意的艺术感觉。梅葆玖在此次最后一拼中，希望青年演员今后能够演绎梅派更多不同的戏码，让他们以此了解各种角色和历史，更希望得到各位观众的认可和掌声。

       2016年3月21日，北京戏曲评论学会、中国光彩事业日本促进会主办的“日本前首相福田康夫先生八十寿辰中国京昆暖寿晚会”在北京长富宫饭店举行。梅葆玖特携小白金出席晚会，并令女弟子白金表演《天女散花》选段“天女贺寿”，为福田康夫老人家祝寿。为提携后生，梅先生对其弟子可谓用心良苦。

梅葆玖先生亲自为青年京剧演员示范动作

        3月29日是葆玖先生的82岁诞辰，弟子胡文阁发文写道：“以此博祈祝师父师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2016年亦是我拜师十五周年!回往岁月，家师恩德，万语千言，感激不尽!一愿先生康泰!福寿绵长!二愿梅华香韵，弥玖流芳!”白金也应梅先生特许，于3月23日亲往梅宅为其恩师献花敬酒暖寿。

       正当我为京剧艺术流派传承浮想连翩时，想不到梅葆玖先生于3月30日在吃饭时突发支气管痉挛导致脑缺氧抢救住院，更惊于4月25日不幸永远离去。《西施》这出梅派传统剧目，竟成为艺术家葆玖先生亲自授课的最后一个剧目，也是他亲临观摹，为弟子把场的最后一出大戏。梅大哥常念叨的一句话，不禁在我耳边久久回响，“学生受欢迎我就高兴，就说明我没教错了。”随笔至此，深感在戏曲舞台上成就一个真正的角儿的艰辛和不易。我刚从北京京剧院为梅大哥所特设灵堂吊唁归来，真是不由我泪眼婆娑。我在灵堂门口就见到了迎上来的京剧院院长李恩杰，综合楼灵堂摆满鲜花，挽联不断飘拂而来，正厅上高悬梅大哥灿烂笑靥的照片，犹如昨日在舞台上，仍然栩栩如生。两侧的巨幅挽联更是对梅葆玖先生的中肯评价：“沥血梨园 桃李九州芳 盛德永存；仙姿香韵 美誉四海传 无愧大师。”众弟子分列两厢，也如带雨桃李花绽。也已高龄的梅夫人端坐椅上，我躬身握住她的双手，不由谈起“文革”前我父亲万里每逢春节、国庆总是代表市委、市政府亲到北京护国寺街梅府去请梅兰芳大师到人民大会堂演出。梅先生总是微笑点头满口承诺。我当时尚是红领巾少年郎，曾接连两个春节看过他带葆玖绝唱《穆桂英挂帅》的经典表演。演出结束后总是全场万人起立，欢迎致谢父子两人的精彩演出呢！

       大师虽都远去，可喜梨园百花艳，梅韵有传薪。中国传统国粹艺术后继有人矣！

         二0一六年四月二十八日
        定稿于北京苹花书屋

         本文刊登在《人物传记》2016.04期

江山

可喜梨园百花艳，梅韵有传薪。

可喜可贺

卢顺贞

没有想到，政治家，有有如此文字功夫的作家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