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惠:东山静

江山

东  山  静
张晓惠


      是面面古墙。细密枯黄的老藤在白灰墙壁与黛瓦间蛰伏或是纠缠，虬劲无比地坚韧在两千多年的房顶上、马头墙上。
      是间间老屋。斑驳的墙壁、老旧的木排门、硕大锃亮的虎头铜环、高高的门槛。想拉一拉这紧闭的门扉，想知道这里面藏着怎样的一个故事，又恐吱呀一声，打破与惊扰这午后的寂静。
     是青石板的小路，是花岗石的坡路，是小青砖的小径，大多为人字纹的。是不同年代铺下的？洒过千年的月光星辉？踩着蕴有千年风霜的人字纹小路徐徐行走，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还有隐约的，风与古藤的私语情话。一着蓝印花布衫裙的女子在远处的小巷口一闪，影儿又没有了；一梳着桃子头的小男孩坐在自家高高的门坎上，还有一条金黄色的大狗，匍匐在男孩的脚旁。
     是静静的渡口。“落霞渔浦晚，斜日桔林秋”，浑厚的墨迹、粗糙的栏杆、青黑色的小瓦、青石帮的河埠、波光潋滟的河水，小村的渡口朴素沉静古意盎然。“寒谷渡”，这渡口好静啊，静得让你只去看那流动的河水，一直看到河水岁月的深处。这河水该记得，那年那月，一个又一个的着长衫的穿棉袍的少年郎，就是从这儿上了那一叶小舟，从这儿出了东山拐进了无垠的太湖从此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令陆巷生辉出彩？寒谷渡不语，河水依旧静静地向着太湖流淌。
      两位老人，静静地坐在这三百多年的老房子里，看着门前寒谷渡的潺潺流水与流水般的岁月。一方木桌，两只烧饼一碗虾米烧冬瓜，一碟豆腐干。静静地伴着老人，在流水般的岁月间。墙壁上的镜框中，有着光荣退休的一方证明。金姓老人对着我微笑，沟壑纵横沉静安然的微笑：退休金两千余元，村中每月发老伴三百元生活费，于是，就这样，守着这渡口，守着这流水，守着这三百多年前的老房子，早也安然晚也安然，春也安然秋也安然。
      一排排的小酒坛，深褐色又锃光亮亮的小小酒坛，安安静静的守在酒铺子的排架上。糯米酒、杨梅酒、枇杷酒……店主人与他的大大小小的酒坛子一般静谧。你若有意，可以去那同样上了岁数的长桌上自取酒杯，自斟自饮，有感觉有兴趣，掏点小钱拎上一小坛，于是，店家将一方红布裹住你选中的酒瓶（坛），你就拎着它在青石板路上悠悠地走着，绵绵地回味，回味这掺杂着无尽岁月甜糯的余甘。
      一口老井，清清亮亮水汪汪的与我对视，与每个来到它身旁的远游客对视。当年，那明代大学士想必也从这井边走过，偶尔，也探一探身子，注视这清亮如许？还有他的妻女，想必老井也收纳了她们如花的容颜？老井是老宅的眼睛吧，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它就这样张着深邃的眼晴注视着尘世间的人来人往。车闹马喧也好，门可罗雀也罢，老井不语，老井又将什么都收纳在自己的心里，年复年的春花秋月风霜雨雪。
     这座亭院就在这里，曾经繁花似锦曾经高朋满座曾经熙熙攘攘满目繁华。你看那花儿谢了，你看这楼却未塌。曾经的繁华曾经的花儿，以透雕、浮雕、线刻的技艺，秀丽清晰、圆润古朴又细致生动将花鸟虫兽，繁密地绽放在这廊檐这门楣这照壁，这随处可见的扶手与门坎上。是的，随处可见的精湛雕刻的花儿鸟儿，静静地在这里在那里，张着翅膀伸着触须，柔着叶儿蕊儿，似乎一声呼唤，这朵朵花儿，这只只飞鸟，即刻欢腾起满目繁华莺歌燕舞。可这声呼唤没有了，那些人那些事沉寂在岁月的湖底。还有谁能令它们随风起舞呢？
     石板路长长，秋日夕阳斜斜地打在逼仄的小巷子中，光线中是经年累月的尘埃，徐徐的飞舞。头一抬，赫然就是“解元”、“会元”、“探花”的牌坊，飞檐灵动又俊朗嵯峨。那年那月，这里是笙歌萧语荣光耀祖之地吧？这王家的公子、叶家的少爷着红袍戴官帽，好不威风家中无比热闹。花开花落，眼前这小巷这古墙静谧如斯，只有这灰白的牌坊，让你去想一想，那并不遥远的过去，那昔日的繁华。明清两代，出了一名状元、一名探花、十一名进士，四十六名举人的小巷古村，有过曾经的车水马龙，却以似水流年的沉静，面于世人，也许，这也是一种纯正淳厚的大家风范吧。
      暮色四起，东山更静了。
      漫步湖边，残阳将七彩余辉洒金铺银般倾泻在了茫茫的湖水上，天地之间，扯起了御裘似锦般的华彩绸缎，端丽万方。村庄枕着湖水入睡了，这湖水与古村相依相偎厮守了多少年？
      湖之湄，有细微的呢喃。这些数不清的虫儿与星光月色缠绵了多少季？
      湖水不语，清风明月不语，几千年的古村不语。湖水只是展现着浩浩瀚瀚的深情，古村只是沉稳着任湖水在身边温柔缠绵。就这样天长地久吧。
      东山静，静得无边无际。静得让你不知今夕何夕，静得让你似乎圆寂又似乎重生。心中空空茫茫，心中又满满荡荡。身边草丛间的一只小虫，是看见了哪一簇闪向自己的星光？喜悦着清铃铃的笑出了声。你知道，是夜深了，回去吧。

      张晓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全国三八红旗手。发表散文、随笔、报告文学五百多万字，出版《维纳斯密码》、《北上海》等多部散文、纪实文学作品集,其中《坐看云起》获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残痕若花》获盐城市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与你共舞》、《北上海》获盐城市政府文艺奖一等奖。多篇作品在全国、华东地区、江苏省文学评比中获奖。

纤纤月

凝练的文字，秀美的语言，一幅幅古朴深厚的风俗古画从文章里翩然而来，耐品的文章。谢谢江山老师分享发来海恋版，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