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佛利亚》

采薇

  

　　清晨将醒未醒的时候，就有铃鼓响起来。接下来，拨动着的维吾尔琴弦上，就有舞动的精灵骀荡而来，在我被子上不停地跳来跳去。我已经无法再入睡，只好起来，例行每日的晨练。
　　天还有些朦胧，空旷的大街上清清冷冷。道路在我脚下缓缓向后退去，而古大提琴的和弦却沿着佻荡的旋律始终随着我。我甩了甩头，不行，那热闹而放肆的音乐还是围绕着我喋喋不休。
　　这是什么样的音乐呢？我一直以为我这一生大约只会喜欢巴赫，赋格，卡侬，怎么知道今日却鬼迷心窍般地喜欢上了最原始的《佛利亚》。也许我骨子里本来就埋藏着最狂热最原始的激情，只不过在巴赫那一惯冷冷的火焰中，我从来也想不到或根本就不敢暴发和过分张扬自己。
　　《佛利亚》是15世纪末起源于伊比亚半岛的一种舞蹈和音乐，主题是叙述历史上一段不幸的爱情，取材于流传在西班牙和葡萄牙一带的民歌。但在流传的过程中却失去了悲伤忧郁的成份，渐渐演变成一种热烈而粗野、流行于广大民间的乡村舞蹈。我听到最早的《佛利亚》是流行于1490年前后的一种舞蹈音乐。铃鼓，拨弦，跳弓、半弓，三分之一弓，快速的跳跃，从头到尾始终渲染着乡间热烈奔放的场面，而没有一丝忧伤的成分。
　　佛里亚舞是真正的葡萄牙舞蹈，是一种非常热闹的以铃鼓为主，配合其它乐器表演的舞蹈。舞者肩负着一位身着女装的少年，高举双臂，打着铃鼓，不时旋转地翩翩起舞。这舞蹈是如此的喧闹，节奏是如此的快速，以致于舞者几近于晕眩的状态，这也就是为什么它被称之为 Folia 的缘故。在意大利语中 Folle 正是愚蠢、疯狂的代名词，好象一只没头的苍蝇，嗡嗡嗡乱撞。
　　由于对《佛利亚》的着迷，我曾试图以我个人的方式来演绎古老的《佛里亚》舞蹈，而最后却发现我的行为暗合了“佛利亚”的真实含义。于是我对我自己怀疑起来：一向追求典雅、优美的我，难道竟不能够抗拒这种世俗的张扬？或是我的骨子里本来就有众多的疯狂愚蠢的成分？
　　第一次认识《佛利亚》，是因为科莱里。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天很净，云彩大朵大朵地静止于天空，阳光很轻易就透过来。我站在一棵孤零零的柿树下。树端如灯笼般地亮着几盏柿子，而被季节逼得猩红着的叶子，如缓缓流淌于我血脉中忧伤寂寞的血，丰满而粘稠，犹疑不决。
　　听到有鸟儿从我头顶上飞过。抬起头，却好象有众多的天使“嗡嗡嗡”地盘旋。红色的风厚重地吹起来，吹散了静止的云，而把天使们的羽翼染上华丽的色彩。远处的教堂，晚祷的钟声响起来，随后便是管风琴那沉重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穿行而来把我轻轻托起。当我划过古大提琴，那紧张的弦瞬间就把我切入缓慢庄严而忧伤的主题。这就是我最古老的爱情主题吗？
　　科莱里把我的爱情主题变奏得愈来愈加复杂，有时如地中海的朗朗之风，纯美自然；有时如上帝亲切的微笑，慈爱宽厚。而我却因爱情的困惑，在时间里迅速苍老。天使的羽翼脱落下来，嚣张地渲染着我流血的眼睛。于是，我的天使，眼角老起了一道道红色的皱折。如摩林的咒语缠绕着我身体，旋转成虚弱的眩晕。.
　　阳光渐渐离我远了，心寂寞得有些疼痛。而眼睛早已经结成了厚厚的痂。这时，我只能用我的耳朵去倾听天使，倾听落寂的人间。伸手，便可以触及到上帝与我之间的天使。《佛利亚》。科莱里。
　　从科莱利之后到二十世纪初，有不计其数的作曲家在这首《佛利亚》的旋律上寻找到了灵感。而正是科莱利的这首《佛利亚》的为后世音乐家提供了音乐素材。巴洛克时期的音乐家如桑斯、斯卡拉蒂、韦瓦尔第、以及巴赫父子等，都有以相同主题写的《佛利亚》变奏曲。而到了浪漫时期仍有作曲家写过类似的变奏曲，如李斯特和拉赫玛尼诺夫。
　　最最有趣的是巴尼瓜改编的《佛利亚》。巴尼瓜似乎想要表达Folia 的原始精神，以此来抗衡科莱里们那雅致严肃的改变。他着眼于其最根本的生命力，以超的人创意，把16世纪以来的佛利亚舞曲，以中世纪飙格，文艺复兴及巴洛克风格，甚至阿拉伯、印度风格加油添醋展现在听者面前。他还用爵士乐节奏、玻璃破碎声、割草机与汽车的马达声。于是在他的变奏曲中是一忽儿的庄重、一忽儿的嘻闹，一忽儿的清朗、一忽儿的喧闹，一下子出现顽皮豹的音乐、一下子又出现狂笑吶喊的声音，直令人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它所表现的精神，恐怕正是那一股令我们期待、害怕、又无法企及的佛里亚的精神，亦即Folia，疯狂的，愚蠢的。
　　感受巴赫，是神的音乐，是天国的音乐，纯粹、平和而趋于完美。而《佛利来》却给我来了复杂多变的性格和情绪。从《佛利亚》中，我能够感受到天国的庄严肃穆，上帝的和蔼，天使的亲近，以及世俗间淋漓尽致的宣泄。
　　黄昏的时候，落日如血一般殷红。我在落叶的林间徘徊。尖锐的风卷起叶子，在我脚边忙乱地盘旋。我低下头，看见你正看着我。一个灿烂而神秘的笑容绽放在你的脸上，于是温暖和明亮，终止了我所有的暗淡。与你起舞于黄昏，残败的枯叶“咯嚓咯嚓”地在飞速旋转的脚下粉碎，那种寂寞的声音吵得我无法停下。我的脚开始疼痛，越来越疼，由足心延及脚踝，双膝，穿透心，然后向指尖辐射。于是我迷迷糊糊地爱上了你。如水一样，摇摆不定的爱――佛利亚。如同一个纯粹而虚无的真理，准确地诠释着我的愚蠢和疯狂。

暖玉生烟

其实，每看完采薇的文字，总是非常羡慕她的这种表达方式：流畅，自然，源自心底，
丰沛的生命力就蕴涵在其间！

楼兰

采薇对音乐的感悟是没得说啊。是个好散文！

齐凤池

好文章.

楼兰

楼主在《佛利亚》的欣赏中陶涤着自己，融自己于音乐之中，把个佛利亚写得很入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