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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湾:秋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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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3 20: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窑湾:秋风辞

作者/胡弦

  仅仅指出一个原因是不够的,必须举出好几个,尽管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原因。
                                                             ——卢克莱修

到窑湾去,也许最好是乘船,在古老的京杭大运河上,搭乘一只货船,在它突突的行进中看一路的堤坝、小码头、村庄缓缓后退。虽然几乎所有的船只都安装了柴油机,但与陆地乘车相比,这种速度,仍给人留下了大片的想象空间,比如站在甲板上,你会想起在古代,江南的士子或北地的客商,帆橹相济,在这条河上缓慢行舟的情景。那是一种别有意趣的缓慢,仿佛永远也到不了终点的缓慢,让浮躁的心慢慢安静下来,顺从了它舒缓的节奏。在这样的怀想中,当河道渐宽,骆马湖的烟水在视野里无垠地铺开的时候,河堤下,窑湾古镇连片的屋宇也便出现了,笼着朦胧的水汽,仿佛一个青色的旧梦。
骆马湖在苏北新沂市,据说是现在江苏境内最纯净的湖水了。没进镇子前,我们的船先在湖里兜了一圈。望着船舷边溅起的银色水珠,我漫想着它们落入湖水后,也许就化成了细小的银鱼吧,带着精致的光豪,在湖水深处密集闪动。时间已是午后,斜阳映着湖水,被行船推起的波浪像浮动的硕灿金块,而远远近近的小岛翠如青螺,如此美景,令人的心境变得清澈而绮丽。
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心境去看窑湾古镇的。但这也许只是一座适合远观的镇子,隔着距离,它鳞次栉比的屋宇,有一种极其生动的气韵,但等我真正走进了镇子深处,我才发现,轻松的心境和迷蒙的幻想并不适合它。那些明清建筑:砖木结构的老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呈现出的已是一种类似于即将湮没的悲剧氛围和令人绝望的美。我的心突然变得低低的,感到了沉重的压迫。
其实我想说的是,在这座古老的镇子里,我嗅到了一种复杂的气息,一种前世繁华和今日破败含混在一起的令人忧伤的气息。在窑湾镇政府后门不远的路边上,有一块墓碑。这是一块乾隆皇帝御赐的碑,碑帽上雕着精致的蟠龙,但却和碑身分置两处,倒在地上。在镇子的另外一头,也有一块倒在地上的石碑,上有“东至河心,南至臧宅……光绪十一年巧月吉立”等字样。这是一份古老而早已失效的地契。——作为镇子最坚硬的细节,它们曾经承载过主人某种长久的寄予和深远的理想,但如今,有的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有的改变了原来的形体,带着凉意和光泽,零零碎碎地楔在现在的生活中。荣宠已经不在,时光已经篡改了一切,它甚至曾到过石头的内心,把它怀抱过的坚硬信念拆散,消弭成了模糊的影子。

尽管破败,窑湾的古建筑仍是令人震撼的,它的黛瓦飞檐、兽脊斗拱,经过时光淘洗和现在衰颓的烘托,除了依稀可见旧日庄严,似乎还带有某种更加神秘的氛围。镇里,现在完整的古建筑据说仍有八百余间,主要集中在西大街和中宁街。但依次看过去,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廊柱林立的店铺,院落和瓦垄间都长满了杂草,窗格和屋角吊坠着蛛网,街道也是坑坑洼洼的泥路。因为刚下过一阵小雨,满是水洼。看得出来,有些房子当街的墙面上曾经刷过某种涂料,但年深日久已几乎褪尽,只在砖棱上留下一些间断、斑驳的灰白痕迹,像松弛的斑块和线条。许多方砖剥蚀严重,墙缝深凹,填料早已粉化,那是时间之手掏挖的结果。墙根和漏雨的墙壁爬满了丝绒般的青苔,腐败的气息在那里氤氲。有些青砖的墙体内嵌入了红砖,但粗糙的修补并不能阻止房子的衰老,倒反而给这些连片屋宇制造的肃穆气氛掺入了某种极不相称的寒伧味道。
西大街主要是民居,这里的建筑,具有明显的混血特色,综合了山西、江西、安徽等地民居的特点,又具有本地特色,比如庭院大多为“弓”字形,一正两厢,在保留了北方四合院大气的同时,又摒除了粗疏感,气派方正而健稳。雕砖,花券,廊檐立柱和窗棂上各种花卉、动物的透雕和纹饰,又缀满了南方的精致趣味,却丝毫不见繁缛气。一座晋商遗留下的大宅里,现在是一个甜油加工作坊,百余口大缸排在院子里,全都罩着竹笠,场面十分壮观,空气里浓浓的甜香,涌动着当下生活的甘美气韵。但在院子深处,一座空廖的二层小楼,却像囤积着岁月的凄惶。室内光线昏暗,靠在山墙处的木楼梯几乎看不清台阶,沿着楼梯和浓重的霉味,“咯吱咯吱”地走上去,看见阁楼里落满灰尘,雕花的阁窗关得死死的,院子外一棵古槐,枝叶伸到窗前,绿影摇曳,恍然若梦。另一处院子是个四进的深宅,我从前门进去,依次经过萧墙、厢房、过屋,在扶疏的花影和老屋的阴影交替中走到几十米深的院子深处,好像已穿透了重重光阴。院子里仍有人住,石臼、木门上的铜钉、铁皮水桶上的铝勺,掺杂着物质的凉意和生活的温热气息。
中宁街是条商业街,南北走向,格局是前店后坊。店铺大都有过廊,一根根廊柱带着斑驳漆痕和迷离光线,撑挑着,长长地延伸着。店铺大都已闲置,偶有修理铺和小商店。有一家是个服装店,店主是个小伙子,在店前安静的站着,见有人来也不作兜售。店铺后有一处大院子,一排大屋,室内全用复式大梁,气度恢宏,令人叹为观止。这是一家当铺遗址,据说当年这里发行的票证,远在新加坡都可以流通。院子的后墙十分高大,有一合沉重的木门,是当年的城墙和城门。但那灰白的木门和大屋上葳蕤的青草,却使整个院落恍如《聊斋》故事中的某个败落场景。站在这里,我忽然理解了,这些建筑的坚实浑穆是以往日的繁华喧嚣为基石的,没有了那些,它们的沉重已无可寄托,只能沉沉地压在人的心上。
这里的商业很不发达,与苏南一些古镇开发后的商业经营形成了鲜明对比。据介绍,许多人不愿住在老房子里,他们另起新宅,把老房子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出租,这也使老房子因缺少管理愈加破败。一位老人说,他最担心的是每到暴雨大风的日子会房倒人伤。我听了不由一阵伤感,原来,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早已为它准备好了废墟。
由于长久地承受压力微微弯曲的木梁,下坠的房脊……这些失去了光泽的宅院,已经太陈旧了。但我又想起卢克莱修所说:“不,这世界的一切全都是新的。”是啊,就像墓碑已经脱离了坟墓,以石头的面目重新回到生活中,这些老房子虽陈旧不堪,却也一再地从一代代逝者那里抽身出来,佑护着生活在其中的新人,像古老文化中那种感人的韧性。

窑湾在历史上到底有过怎样的辉煌呢?我从不多的史料中了解到,这里,一直是京杭大运河上漕运的重要码头,最辉煌时期,全国曾有 18 个省的商人在此设立会馆和办事处,镇上曾有过东宁、中宁、迎熏、西临等十来条街道,阡陌交错,纵横有规。每条街道均为青石板铺就,两侧粉墙黛瓦,曲巷长廊,计有两大当铺,30 余家钱庄,银行、布庄等大的店铺作坊 360 余家,货栈、药店、粮市、酒馆一应俱全。美、英、法、日等10多个国家的商人和传教士在此经商传教。建有教堂、寺庙十多所。运河里则“日过桅帆千杆,夜泊舟船十里”,来往船只南达苏杭,北抵京津。直到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仍然市井繁华,商贾云集,有苏北“小上海”之称。
烟火鼎盛不是偶然的,必有其来处。现在梳理起来,应该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地利。窑湾镇三面环水,像突出在骆马湖中的一个小型半岛。湖中水产丰富,为它的日后繁盛准备了地理优势。二是机遇。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河道呈S型绕半岛而走,这是它的第一次机遇,据说在那之前这里还是一块无名荒地,周围只零星分布着几座砖窑。运河开通后,每每有拉纤的船家经过,总爱到砖窑旁停步歇脚。船每到此处便问:“湾(停靠)在哪儿?”答曰:“窑上湾”,故得名窑湾。时间长久,这里起房造屋,渐渐成了大运河上重要的中转码头和商贾云集之地。它的第二次机遇却源于一次灾难。1668年山东郯城发生8.3级地震,地震波及窑湾,房屋尽毁。两年之后的康熙十年大典期间,一批明朝贵族遗老被发配到窑湾地震灾区开荒生产。这是一群文化素质很高且管理经验丰富的人,发配,无异于一次人才输血。遗老们经过精密规划,利用窑湾S型自然河岸筑了五华里街道,又按八卦九宫方位建10条街道和1条回族街,此后才有了镇子的中兴和延续数百年的繁华。
上世纪30年代末,窑湾开始渐渐衰落,一是陇海、津沪铁路的开通,大运河的水运优势消失了;二是战火侵袭, 1926年的联奉战火就曾波及这里,1937年日寇入侵,又在镇里驻军(据点即为上述那家大当铺),商人们纷纷南撤或转向后方。再则是解放后的不断破坏,如石板街全被拆掉,用于修水渠等。直到现在,除了自然风雨,人为的袭扰仍未停止。在镇子里,我看到许许多多的房子上都写有大大的“拆”字,一问,才知是不久前一个电影摄制组留下的。厚道的村民们没有认识到这是破坏,却以这里曾被拍摄进电影为荣。因此,窑湾的繁华,是一点点被蚕食掉的,有自然力的破坏,也有无知蒙昧的社会力量和文化人的暴力。它的衰落,就像肖伯纳所说:人类文化,一半是被未受教育者所摧残,另一半是被饱受教育者所摧残。而历尽劫难后,现在还能有那么多的古建筑存留下来,实在是个奇迹,不幸中的万幸。

昔日的繁华已成过眼烟云,窑湾,现在是安静的。但这种安静,却又非桃花源式的自足和怡乐,多多少少带有些无奈和悲凉的成分。
镇子里很少见到青壮,大都是老人与孩子。与许许多多的村庄一样,年轻人大都出门打工去了。镇里在寂静中,同样暗怀着时代的躁动。
在一个长着参天古槐(据说树龄已有300余年)的院子里,挂着“江苏新沂市窑湾绿豆烧酒厂”的牌子。这是种兼有白酒和果酒风味的酒液,微红,充满古老的烈性,我把它看作镇子绵长的血脉。
“夜猫子集”——数百年前一种为方便船客而设的起于午夜散于黎明的集市——也保留了下来。现在仍有许多人在夜间来赶这种集市,也使一份古老的喧嚣一直保持在黑暗中,像昔日繁华遥远的回声。
在街边一栋楠木结构的二层阁楼前,我听到了这样一个传说:这里过去是一家山西商户的宅院,院子里可以搭戏台,楼上曾住过两位小姐。某次小姐们看戏的时候,大小姐被一个演小生的人诱惑,于夜晚随他私奔,乘船远走他乡。不一年,那二女儿又无故从二楼的阁窗边跌下来,死了。老夫妻俩就丢了家产,怀着伤心搬回故土,阁楼从此空下……这个流传了百年的故事,我不知从前的人讲述时是一种什么心境,现在听来,竟是充满了命运无常和曲终人散的荒凉。
在古运河的大堤上,我还见到一个老人,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镇子,眼神平静,又似含有某种雾气。他的思绪是否穿透了遥远的时空?也许他在和这古老的镇子对话吧,那么,对话的内容又是什么呢?
一位德国历史学家曾对着北京的旧城说:“我们现在有的,你们将来都会有;而你们现在有的,我们永远不会有。”我也深知,这古老的屋宇,一旦失去,我们也永远不会再拥有。
传统随时都在衰老,时光无情地击打着大地上的一切,和那些难以割舍的人的心。站在大堤上,夕阳西下,雾气和烟岚升起,流动,这古老的镇子也像在飘移,仿佛越飘越远,要飘向另一个世界……
但时光不会真的倒流,只有骆马湖水和大运河的涛声清晰地传来。它们日夜响着,像古老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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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4 20:52:05 | 显示全部楼层
请作者把相关图片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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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7 18: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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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7 18: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夜猫子集”,请介绍一下,感兴趣! [s:3]  [s:3]  [s:3]  [s:3]  [s:3]  [s:3]  [s: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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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7 21: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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