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潮洋：三县长性命交关“淮城”会（原创）

余潮洋

       1939年3月3日，侵华日军占领淮安县城。淮城沦陷，国民党淮安县政府仓皇逃窜至淮安城东南曹甸镇。
       由于国民党军队从淮阴仓皇撤走时，淮安县北乡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嗣后，在涟水、灌云、宿迁一带活动的新四军游击部队，便进驻淮安城东北钦工、马厂、顺河、席桥等地区发展民兵组织、建立红色抗日根据地。
      1940年10月，在顺河小新庄建立淮安县民主政权，赵心权任县长。
       赵心权出生于钦工大赵庄富裕农民家庭。1928年，他在陈治平的领导下，发动了著名的横沟寺暴动，暴动虽然失败，但在北乡这块苦难深重的土地上播下了革命火种。
       淮安民主政权东部倚靠盐阜新四军抗日根据地，北枕古淮河，南部以渔滨河为界与国民党淮安县政权分庭抗礼；与淮城、河下、板间的日伪政权则是兵戎相见。
       在这块古老的江淮平原上，三个政权的县长各归其主，针锋相对，你要我的首级；我要把你逮捕法办。同在一个屋檐下，水火不相容，堪称千古奇观。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发布《终战诏书》，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消息象闪电一样传遍中国战场，全国军民奔走相告，欢庆艰苦卓绝的抗战取得伟大的胜利。
        然而，兴奋之余，住在淮城受尽日寇奴役的老百姓却高兴不起来：过去狐假虎威的“二皇”（汪伪和平军）换了领章、帽徽，摇身一变又成了老中央军。
        原来，日本投降诏书发表前，日本鬼子已经从淮城撤走。日伪末代县长曹邦邺在城内到处张贴文告：“奉国民党重庆方面电谕，日寇投降后，原有机关、驻军、警察局等各单位各部门，一律原责维持当地治安秩序，听侯中央接收。”事实上，国民党江苏省第七行政公署专员李云霈、淮安县长牛作善以及特务组织已经潜伏城内，伺机完成接收工作。
       同时被国民党收编的是盘距淮阴城的伪军潘干臣部和驻扎在淮安城的伪军吴漱泉部，他们都是国民党一七七师投降日寇的汉奸，平时就与国民党勾勾搭搭，脚踩两条船。中共得到上述情报后，当机立断：攻下两淮，把盐阜根据地与淮海根据地连成一片。
       9月6日，新四军三师十旅以及地方兄弟部队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淮阴城，全歼汉奸潘干臣部近万人。接着，十旅挥师南下，在淮安城外围布下天罗地网，吴漱泉部又成了瓮中之鳖。
       十旅士气高涨，想一鼓作气拿下淮安城。黄三师领导考虑十旅还有其它作战任务，需要休整。于是，急电命令七旅、八旅分别从明光、怀远、天长等地火速向淮安挺进。9月15日，攻城部队完成换防。
       新四军采取强大的心理攻势，瓦解伪军守城的意志。为了壮大声势，赵心权县长带领北乡民兵，肩扛铁锨、钢叉、粪勺，混编在荷枪实弹、高唱新四军军歌的战士中，在淮城周围运动。伪军哨兵在城楼上远远望去，围城部队黑压压一片，吓得小腿发软，不寒而栗。
       伪军封锁城门近一月，城内严重缺粮、少柴，卫生状况也不堪用文字描述。敌军一日两餐稖面粥还吃不饱，开始到居民家中骚扰，敲榨勒索屡见不鲜。在夯轮寺巷，有一个黄狗（警备队着黄制服）和一个黑狗（保安团着黑制服）在居民的屋脊上为了一根黄瓜大打出手，险些从房上坠下。
        死心塌地反共的吴漱泉妄图等待援军，凭借素有“铁打的淮安城”美誉的坚固城池，负隅顽抗，拒不投降。
       为了尽快把城里老百姓从水深火热的苦难中拯救出来，新四军决定强攻。于是，赵县长便发动北乡民兵和壮丁，突击挖了15公里长的排水渠，放空护城河水；剩夜色配合新四军战士用沙袋堆垒高于城墙的射击平台10多个；还在城墙的西南隅挖了约150米的地道，用以把重500磅的航空炸弹送到城墙脚下，只等一声令下引爆。
       大战前夕，淮安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城内牛鬼蛇神预感到末日即将来临，乱作一团。
       沙公馆的主人这些天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上午和长子把金银财宝藏匿好，下午就叫正房召集几个姨太太来安排后事。他佝偻的身躯斜躺在吸食大烟的床上，面色苍白。只见他最宠的小妾用烟签将烟泡从烟灯上挑起，随后熟练地装入烟枪讨好地递到主人嘴边。吸过大烟后，老头的精神足了。他慢条斯理地说：“这次共军围城凶多吉少，我老不中用了，上了一次城墙就气喘吁吁。这些年，我沙贵章帮日本人做事得罪了不少人，如果发生不测，全家老少都不要难过，我沙某活到古稀之年也够本了。”他还说无论如何，家乡是不能安身立命了，嘱咐姨太太们去江南投奔亲友，添置田产。
       当年鬼子进淮城，老百姓跑光了，穿着蓝夹袍黑马褂，跑到西门外，献媚地把一大批杀人魔王迎接入城的正是满清遗老沙贵章。此人在充当“维持会长”、知县、首任日伪县长期间，作恶多端，劣迹斑斑。
       新四军围城，沙贵章慌了，为了作垂死挣扎，他要全城每家出一个壮丁集中在体育场，穷凶极恶地大叫道：“新四军一来，我姓沙的完了，大家也完了……”于是他叫每个壮丁拿一根红缨枪，搬了一大堆砖石，带五斤石灰用冷兵器时代的作战方法日夜守城。他说：“看到新四军爬上来，就用枪刺，用石灰撒，用石头砸。”
        一轮明月照城楼，几多人家盼团圆。9月20日是农历中秋节，愁肠九转的守城伪军风声鹤唳。淮安民主政权和围城新四军联合向守城敌军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敌军放下武器，弃暗投明。同时，给城墙上的伪军送中秋月饼。新四军小战士调皮地高喊：“小二子（二皇），过节了，快来拿月饼。”城楼上伪军以为有诈：“小四子（新四军），我们不上当，你们会让我们吃花生米（子弹）。”“小二子，我们有纪律，总攻前不放一枪一炮。”由于饥饿难忍，敌人实在忍不住美食的诱惑，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用绳子吊下竹篮，取走了月饼、馒头。事后，一个投降的伪军炊事班长说出了心里话：“共军的月饼比炸弹威力大，开战后，整班整排的投降”。
       9月22日上午8时，几颗信号弹在淮城腾空而起，紧接着枪声大作，杀声震天，总攻开始了。突然，一声闷雷般巨响，航空炸弹把老城西南隅城墙炸出了六七米宽的豁口。在运河东堤射击平台数挺机枪的掩护下，八旅攻城官兵象潮水般沿着豁口涌向城内。“缴枪不杀”的怒吼，吓得敌军又似决堤的洪水从城墙上往下狂奔。七旅、淮安独立团也在嘹亮的冲锋号声中，从城墙的东侧突破成功。根据作战方案，几支劲旅各个击破，最后在鼓楼会师。
        四面八方密集的枪炮声，吓得伪县政府大小职员惊慌失措、逃之夭夭。伪专员李云霈一边组织警备队反击，一边疯狂地命令处决“拘留所”的所有“嫌犯”。新四军营救突击队赶到，战士们一边抢救伤员，一边追击亡命之徒。李云霈被乱枪击毙，这个双手溅满共产党鲜血的刽子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攻城将士在鼓楼胜利会师，吴漱泉眼看大势已去，在几个贴身的保护下，沿着上坂街向北逃窜。吴漱泉土匪出身，诨名叫“吴独膀子”，因其外貌特征明显，被新四军战士在北门章马桥击毙。
        整个战斗持续七个多小时，全歼伪军约五千人。当红旗在鼓楼上空迎风飘扬时，全城男女老幼便欣喜若狂地涌上街头，热烈祝贺淮安城6年半后又回到人民的怀抱。
        淮城解放两天后才单独打开南门，原因是几个要犯还没有辑拿归案。牛作善得知新四军部队正在搜捕沙贵章、曹邦邺等日伪汉奸，遂跑进民宅，见一老太婆，便取出怀表，跪求让其躲藏。中共淮安县长赵心权下达命令，挖地三尺也要揪出国民党县长牛作善。于是，便派兵挨门逐户日夜轮番搜查。最后，经人举报，在那户的灶堂间地下室里抓到了牛作善。牛作善自知罪孽深重，嘴里嘀咕：“这下死了”。
       牛作善是淮安季桥人，1941年冬天被国民党淮安县政府派往涧北担任办事处主任。虽说是负责治安工作，其实是专门与民主政权作对。在他的怂恿下，土匪杨文锦残忍地杀害赵心权的爱将丁澄，然后用土车推着丁区长的尸体投奔牛作善，向其邀功请赏。赵心权与牛作善虽是同乡同学，但因政治立场对立，成了你死我活的政敌。
       牛作善见赵心权，牛绝望地说：“这下被你抓到了，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牛作善被中共抓到的消息传到镇江后，牛的胞弟牛践初（时任江苏省保安司令部政治部主任）立刻赶赴南京，通过关系与周恩来联系“请周恩来救命”。当时国共正在重庆“和谈”，周恩来自度和谈期间，不宜互相伤害，起了慈悲之心，允予所请，随即下令淮安县长赵心权，以宽大为怀，立即释放牛作善。
       赵心权遵旨放人，对被羁押多天的牛作善说：“现时放你出去，随便你到那里去，去吧！”牛作善心里一怔：“这下完了，今天要向阎王报到了。”万般无奈地呆呆望着赵心权。赵见牛迟疑不动，遂说是奉上级指示放人。“你走吧，不会有人阻拦你，我也不会骗你，你去吧。”牛怕赵派人暗中狙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直至走上运河堤，见无人追击，撒了泡尿，才稍微放下心来。于是，便顺着大运河，狼狈不堪地逃往镇江，投奔五弟牛践初。
        牛作善后来到了台湾，从“中国石油公司台中供应站副管理师”任上退休。晚年他多次跟老友张铁民说：“1945年的淮安一劫，变成梦魇，下半生一直不得摆脱”。
       牛作善被捕适逢国共“和谈”期，侥幸地捡了一条命，而汉奸沙贵章就没有这个运气了。
      沙贵章是淮安人，在充当汉奸期间，罪行累累，民愤极大。
       1945年12月26日，人民政府在淮安体育场举行三万人参加的公审大会，审判沙贵章等汉奸，县长赵心权主持。年近七旬，满头白发的沙犯，五花大绑地被两个武装人员押解到被告席。沙犯自知寿限已到，想在临死前看一眼被他悬赏首级、从未谋面的赵心权，但几次都被押解人员制止。
       公诉人宣读沙犯罪行，据不完全统计，沙犯共涉案杀害一百四十四人，烧毁房屋九百二十间，烧死牲口二十四条…
       接着，证人出庭。一个受害人的母亲情绪失控，扑向罪犯恨得要咬沙贵章的肉，引起会场一阵骚动。沙犯面如死灰，要不是押解人员在两侧扶持肩膀，沙犯就要瘫在审判台上。
         最后，临时法庭判处沙贵章死刑，立即执行。耐人寻味的是，刑场安排在西门运河西一个乱葬岗。六七年前，沙贵章和一帮汉奸正是从西门引狼入室，这是卖国贼的一条不归之路。
       赵心权、牛作善、沙贵章是抗战时期淮安县的风云人物，三县长在中国革命处于重要的转折关头，在淮城同台较量，上演了一场生死存亡的龙虎斗。最后，赵心权百折不挠，以胜利者的姿势，成了淮安人民的代言人，另两位成其阶下囚。
       三县长的不同命运，验证了孙中山先生的一句名言：“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余潮洋

寻访，沙公馆早就拆除。

余潮洋

       最近在淮安文史资料上看到，沙贵章公馆在胯下桥附近的一个巷子里，如找到拍照片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