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川上贞夫的中国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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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上贞夫是我交于杵臼之间的日本文友、企业家、散文、歌词作家，更是一位有大情怀的汉学家。

川上贞夫的笔名张翼，人称张哥。他的故乡在广岛，一个令我陌生又熟悉的地方。1945年8月6日，美国总统杜鲁门下令空军从广岛和长崎高空丢下两颗原子弹，伤亡了数十万日本军民。

日本由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四大岛及6800多个小岛组成，总面积是台湾的10倍，达37.8万平方公里，1.26亿人口中以大和族为主。日本是一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世界第三大经济体，1914年，铁路总里程已经超过7000公里，至今保存着以茶道、花道、书道等日本传统文化。

伊藤博文、大隈重信、新渡户稻造等思想解放的留洋学人，推动并使日本文明程度列世界前茅。日本也是世界上人均寿命最长的国家，天皇是国民的精神领袖和民族象征。

19世纪60—90年代日本“明治维新”后，在文化、思想、政治体制改革上，全面接受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在翻译大量西方著作时，用日文汉字创造出了许多词汇，如：政治、政府、自由、经济、社会、阶级、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等一系列新词，来表达西方全新的思想、文化和政治内容。但无论各国的医学、哲学、美学、经济学、伦理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对日本有多大影响，却始终并未排除汉文化在日本国民中的权威存在。


川上贞夫对中国的情结更是来自于他的心灵深处。自1988年来到中国后，他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工作了30多年，其中有23年时光是在无锡度过的。无锡是个好地方，不仅是风光秀美的鱼米之乡，更是人均 GDP三万美元、全国各大中城市人均第一的工商文化名城，全国第三的美丽太湖更让无锡充满了温情和水韵。

川上贞夫由衷地把无锡当成第二故乡。天髙水阔，任鹰飞鱼跃，时间识人，执于一念，历经时光洗礼的信念，都是岁月等待之后的痕迹。光阴亦不会辜负一个有执着追求的勇者，静心的等待之后，他不但娶了一位闭月羞花的中国籍的娇妻，还给自己的身份加了个中国符号“张翼”。

俄国哲学家普列汉诺夫曾说：偶然性是多种必然的交叉点。川上贞夫说：“生活，是很好玩的。”他于偶然中孕育着必然的人生，一生都在人生的跑道上长跑的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中国女婿”。

将要进入朝枚之年的川上贞夫，身体硬朗，唱起歌来中气很足，是一位潇洒奔放、多才多艺、很有个性的性情中人，一点也不像这个年龄段的长者。有道则显，无道则隐，气节更是他身体里被放大的元素性。

川上贞夫的中文学养丰厚，中国古代文学的知识储备也很了得，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如果不是他自我介绍，可能谁也不会认为他是日本人。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离世前曾说: “要学习像太阳一样，只是发出光和热，每个人接收阳光的反应有不同，有人觉得刺眼，有人觉得温暖，有人甚至躲开阳光。种子破土而出发芽前没有任何的迹象，那是因为没到那个时间点。永远相信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拯救者。”

川上贞夫就是散发着那束光和热的自己的拯救者。多年前，他用张哥的笔名，在网上开设了个人专栏“张哥晨语”，每天一篇，发在他加入的多个微信群供群友阅读。我一般不太看微信群，因太占时间，然而有他加入的群，即使当天来不及看，第二天也会回读，而他发在群里的“张哥晨语”我是必读的。久而久之，我成了“张哥晨语”忠实的粉丝，这个专栏也成了他与我的精神食粮。


文学是有尊严的，敬畏文学，不遗余力地付出心血，必然会收到应有的回报，经多年夙兴夜寐不断书写，川上贞夫的“张哥晨语”终于修成正果，回国前的2019年1月，由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读书笔记《川上晨雨》——“张哥晨语”系列之一。回国后又在“亚马逊”书城出版了《中国纪行》歌词集第二卷，分别赠送中国驻日使馆、中国驻大阪领事馆及广岛县厅的福利中心留作纪念。

当然，任何一种文学语言，都是一种修饰，也离不开修饰，川上贞夫写的文章也不例外，“张哥晨语”的质感强、题材广、底气足、接地气，谈古道今，不但可读性强，而且很风趣，经院味道很浓；“张哥晨语”文字站位高、视野宽、有生活、影响大，形式上活泼多样，小说、剧本、随笔、散文、评论、杂感、诗歌、歌词等多种体裁，甚至还有散文诗或诗散文，拿玩于股掌之间。

无锡是个好地方！他说：“我们经常说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无论官方或民间都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友好关系。”为此，他把将在中国出版的歌词集《中国纪行》首卷以第二故乡“无锡篇”定名，另有散文、随笔《川上晨雾》（上、下册）——“张哥晨语”列之二，将由古吴轩出版社出版。“张哥晨语”系列《川上晨星》《川上晨月》《川上晨风》《川上晨露》《川上晨曦》系列散文随笔及《日本历史小常识》《我们从历史中汲取什教训》等作品集，均拟在近年出版。

川上贞夫这样的出版速度，让了解和熟悉他的人刮目相看，真是要出个人文集的架势。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歌词《暗恋》，还获得“词曲中国”2021年度银奖，这是他在“张哥晨语”上发表读书笔记近10年的成果之一。

由于川上贞夫在文学和诗词领域里的突出成就，他也因此加入了无锡市作家协会和无锡市音乐家协会、江南文化研究会等多种文艺社团组织；被推选为无锡哲学学会常务理事、无锡锡剧促进会副会长，并授予无锡吴文化研究会研究员职称；还担任着无锡市外商投资企业协会常务理、无锡市外商投资企业协会文化艺术俱乐部主任、无锡品牌学会常务理事、无锡市台商投资企业协会会员等无锡当地的社团组织。


世事蹉跎成白首，不忍秋山又夕阳。2019年底，川上贞夫准备回国一年，临行时，我设家宴为他饯行。他和同在中国创业的儿子一起来我寒舍，带来一瓶名贵的法国葡萄酒作伴手礼。我拿出茅台、五粮液和专供美国的汾酒，妻烹饪了他们父子都很爱吃的对虾、醉蟹等海鲜和无锡特产肉酿面筋、酱排骨、清蒸太湖白鱼以及白切羊肉等。在一道道美味佳肴诱惑下，几个大男人约喝掉2斤多高度白酒。川上贞夫与我们频频碰杯，以歌咏志，不料他竟喝醉了。

告别时，大家都很依依不舍，心里明白，仿佛北宋著名词人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那种感受，真可谓“唯有梦魂难管束，任他随意到天涯”。

人老梦新，离别30多年的第二故乡，这是他的苦恼和无奈。川上贞夫回到日本后，从文化的角度来讲，他是有使命感的，对自己退休后的生活更是清醒的、有安排的，他很快就整理出在中国的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写出如诉如泣的《无锡别情》：满腹的牵掛/难说再见/即将与你分离/早已泪流满面/啊……/在登机的廊桥上/步履蹒跚/蠡湖的晚霞/红透山川/清名桥的明月/运河中的小船/啊……/道不尽的相思情/梦绕魂牵/锡剧的水袖/飘逸若仙/南长街的红灯笼/南下塘的油纸伞/啊……无锡之情难割舍/廊桥魂断……”正如他所言：“《无锡别情》倾注了我对无锡不解的情缘。

当我2019年底退休不得不回我老家广岛时，我在登机廊桥上对无锡的那种万分依恋，可以说是一步三回头，那种不舍，在脑海里翻滚的全是无锡的风景、人情和事。这种难以割舍的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由控制理论硕士、国家一级作曲、中国音协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哈尔滨知名作曲家张智深谱曲，江苏省声乐学学会理事、无锡天誉大德文化演艺有限公司艺术总监陆纯芳演唱的《无锡别情》《春江桃花潭》，听过了多遍，每听一次都不由地让我落泪。那种浓烈的乡情乡愁，是游子难以割舍的情怀，也是川上贞夫创作源源不绝的生活来源。

由无锡知名作曲家杨红谱曲，梦雪、苏小艾演唱的《冬梦不觉晓》《假面时代》《泪洒雨巷》等，同样得到了广大读者喜欢。长调作为一种古老的蒙古族民歌表现形式，可以追溯到公元七世纪。歌词中通常传达蒙古民族对历史、文化、美学、道德和哲学等方面的感悟，旋律优美舒缓，音调高亢，音域宽广，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川上贞夫陶醉于长调旋律，有感而发创作了气势恢宏、抒情隽永的好词佳句《长调》，由内蒙古作曲家李虹谱曲，蒙古族歌手敖都演唱的《长调》在网上发布后，引起听众的广泛好评和关注。


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2020年早春，“张哥晨语” 从一海之隔的日本彼岸如期而至，一如既往洋洋洒洒的抒情，让清水也成酒。川上贞夫云淡风轻、身空心静、下笔如有神助，心灵萌动着江南的十里春风、三里桃花，给予了他无限创作灵感。欲将双颊一睎红，绿窗磨遍青铜镜，那些让无锡读者倍感亲切的歌词，那种中唐韩昌黎“花前醉倒歌者谁，楚狂小子韩退之”的味道，让人顿时产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温馨如一壶老酒的感觉。

他充分调动生活、情感、文艺、哲学的思想积累和审美经验，发挥一贯韧劲的创作能量，回广岛2年多时间，竟写出了300多首思念中国的歌词。那首《冬天悄悄地来了》：“如诗的岁月同溢流的华年/不知不觉间从指缝间溜掉/山峰尽染满头白发/时光悄悄地催人老……只有窗外浩淼的太湖/永远是那样青春年少/不管世事炎凉苍狗变换/始终轻松地哼着江南小调”凄美的词曲，唱哭多少游子的心！他深受唐诗宋词元曲和《红楼梦》影响，注重歌词的文学性，多采用“格律化”句式，传统文化的雅致和美感，使歌词的韵律达到很高的造诣。他创作的歌词，既是诗化的歌词，又是歌词化的诗。

最近为纪念中日建交50周年纪念活动中，川上贞夫的朋友史建林选了《无锡别情》朗诵，情到深处的史建林，不觉油然流下热泪，聆听者更是泪流满脸。

川上贞夫几乎所有的文学创作，都是为江南做准备、都是建立在一种文化的尊严上的，即使他把故乡给出卖了，也要卖给无锡。那首从《无锡别情》提炼出的《无锡慕情》歌词更是让人一唱三叹、无限依恋：“蠡湖的晚霞，红透山川。清名桥的明月，运河中的小船，诉不尽的相思意；天遥地远，道不尽的江南情，梦绕魂牵。锡剧的水袖，飘逸若仙。南长街的红灯笼，南下塘的油纸伞，诉不尽的相思意；天遥地远。道不尽的江南情，梦绕魂牵，满腹的牵挂，难说再见。即将与你分离，早已泪流满脸；在登机的廊桥上，步履蹒跚，无锡之情难割舍，廊桥魂断。”还有《蝶飞善卷洞》《雪浪山》《惠山古寺》《伯渎川怀古》《南下塘的苏州评弹》《情定拈花》《东林书院的读书声》……是他含着泪水写出来的心声。

川上贞夫对中国的多种艺术门类不仅有研究，而且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有着浓郁的中国少数民族风格歌词《长调》：“古老的长调深厚旷远，那是来自远古的呼唤。它从草原深处传来，一浪一浪涌向天边。似鸣叫的羊群在追赶着白云，似火红的晚霞在送别南飞的大雁。苍凉的马头琴如泣如诉，悠悠的长调也在随风伴唱。草原的冬天漫天雪花，唯有长调还在冬夜里咏叹……”可以视作他写异国风情具有代表性作品之一。

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的川上贞夫，前几天给我发来一条微信：“我准备将我每天发在‘张哥晨语’中散文汇总定名为《川上晨星》在日本出版，我年纪大了，没多少时间等。”附后发来一部随笔集《川上晨星》的清样。《川上晨星》主要选了他2020年之前以先后顺序排列在“张哥晨语”上发表的 100篇读书笔记的汇编。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他说他年纪大了，没多少时间等，人的一生潮涨潮落，这是自然规律，唯有书香文韵，可以传代千年。乡愁的灵感召唤着川上贞夫，在日本的这两年中，他写了许多笔记性的散文、随笔和歌词，我没有给他作具体统计，按几乎每天都要写出1000多字的创作量计，二年多来时间至少积累了近百万字文稿，人间有情是牵挂，对于一位早已年逾古稀的老人来说，这样的写作速度非常难能可贵。

书生报国无他路，唯有手中笔如刀。他在前言中如是写道：“我是个喜欢看书的人，作为一名企业家，似乎有些不务正业，往往在工作之余，看看一些书或者看一些有趣的文章，看了以后习惯性地随手就写了一些‘读书笔记’。”他借用北京大学著名哲学教授冯友兰的话说：“中国文化是山，西方文化是水。”他广读西方文学作品，深切感受人生如河流般的活泼性与易逝性，把人类已经积累的痛苦和摸索展现给人类；他更深入地研读中国文化的经典，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破骈偶为散文，借辞赋为歌词，扩大中国古代文学的表达功能，也给他以做人的钢筋铁骨和丰富的人生体验；他以清朝中后期民族英雄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来激励自己的人生志向，并不断丰厚着他的美学感受、美学经验和美学生命。


这个世界上，精神饥渴的人太多，人性有时也是黑暗的，对于爱情与婚姻的困惑更是如此。前一段时间，川上贞夫在“东京新青年”网站上看到一篇由罗啦啦撰写的采访文章《日本超模欠债上亿自杀未遂后收获真爱》后，不觉想起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代表、人文主义作家乔万尼·薄伽丘的一句句名言：“真正的爱情能够鼓舞人，唤醒他内心沉睡着的力量和潜藏着的才能。”爱情使青春不老，婚姻更使夫妻相濡以沫。“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是为唐琬写过《钗头凤》的南宋诗圣陆游的诗句，川上贞夫怀着同样的情愫，写下《爱情与婚姻》力作。

文稿最后写道：“玛雅的前夫和陶司，在追求她时，都说过‘我爱你’，但她的前夫是在她如日中天的时候，爱她，想与她结婚的目的更多的是她的美貌与金钱、名声。当这一切都失去而只剩下债务的时候，婚姻就此破裂。而陶司在她有病和债务缠身的情况下仍选择爱她，在她向他施以暴力的情况下，也不愿离开她，这才是真正的爱，是‘直叫人生死相许’的情。玛雅成名过、有钱过、风光过；她也失败过、也曾自杀过，使她真正幸福的不是钱、不是盛名，而是那份真爱，是那平平淡淡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家！”是啊，爱情能赋予人类力量，琴瑟和谐的婚姻，能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引导人们去散发人性的光芒，人们会借着这道光，走出黑暗……

一名日本人，不羁于世俗的眼光与特立独行的文艺姿态，对爱情与婚姻的认知达到了爱瓜得瓜、爱豆得豆的哲学和美学高度。没有对爱情与婚姻在哲学态度与审美经验上的体会，没有对自己很高的人格要求，没有那种永无止境的爱的纯度，写不出这么醒世的文字。谁可以阻挡川上贞夫对爱与美的渴望与追求呢，除非他不爱了或不想爱了。

这篇文稿他运用了金、元之际著名文学家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太美了，川上贞夫！



作者简介

丁一，江南影视艺术学院暨清迈大学教授、学报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协会副会长、国际诗词协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