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最纯的还是编作关系

小神

最纯的还是编作关系
刘诚龙


   

我的第一篇玩意发在《湖南日报》，搞不清是何文体，具体题目记不起来，大概是“我第一次中举”与“我自考拿了文凭”之类，编辑是蔡栋，退休很多年了，我当年稿子多在他那里发，到如今都不曾拜见。遥为知己，或是作者与编者最好生态，不掺其他任何杂质，文来文去，如万足金，清澈纯粹，蓝天白云，最是人间晴好。我不太喜欢去拜见编辑，担心的是：人丑貌穷，苦逼模样，又常常讷讷不能言，怕见光死。

第二篇是一首近方与诗，最远地方去的是县城，当然不是远方(若说远方，我一两岁去过，我娘带我去过嫦娥所居的月宫)，不过也算诗。这东西发在某报纸，样报是自己剪贴了，稿费一二年，不见，您是见钱眼开，我是没见钱眼开，眼巴巴望尽邮路。去过信讨钱，没讨着，那时没农民工讨薪机制，哎，文字工至今也难见码字者之讨薪机构。这或许是我再也没写过劳什子新诗之故。据说现在有些地方，新诗稿费是五十一行。后悔死了，十个字，我敲回车键，敲他十次便是五百大元，真的想再活五百年。

第一篇杂文是哪个？搜肠挖脑，想不起来，或许是《邵阳日报》吧。当年《邵阳日报》副刊版面多，当然，现在也多，没以杂文命名，很多好像是杂文，便在那里发了一些。不记得做文字农民工，我文体改行为杂文，是从何时开始，我在这报纸上发的，其时多是历史类了，堂客斥我有什么可傲的，发文章多乎哉不多也，是占了文字之写史潮流之故，我想一巴掌拍去，心生此念，这时迟那时快，手赶紧缩回，现在女权主义大张，不去找死。知否知否，其时也，天下所倡行的，是心灵鸡汤，不是鄙人这些玩意。

后来写得有点顺手，却是在未名渠边(好多人也是未名，却到了未名湖畔)自娱自乐，我曾写了一个东西投原《杂文报》李恩柱兄(英年早逝，痛惜)，李兄回信问我这篇在哪发过，我坦白交代《香港文汇报》发了。这不是李兄在痛斥一稿多投，而是这篇已有某杂文名家投了他。这名家几次联系过我，向我要书，不敢应。小玩意不值钱，被人弄去，心也不爽。我说这事，意思是，鄙人虽混杂文界，却没谁晓得，李兄以为我职业是文字夜半工作者。

我文章的生产方式：盲投。一个被遗弃到文字孤岛上的怨男，文海茫茫，回头都不是岸，只能乱喊。您应没见过，落海者呼救，喊某个人来救的吧，一定是盲吼。好在鄙人幸运，来了很多救我的大好人。我遇到很多好编辑，都是这样出手救援而结识。所谓结识，也多是：文愁是一张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版面在那头。

有些兄弟，要我给他投稿，不是兄弟我没道德，而是兄弟我太无能。我也是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偶尔有些兄弟姐妹，给我递来橄榄枝，约我去当炮手，不过是我之文去，他之报来，如此而已；与很多编辑有很多年交往，一直缘铿一面，一支烟都不曾敬过，网寄茶叶烟酒与土特产？那是你和他嘛，不是他和我。活到现在没有一样可骄傲的，却有一个弱弱的小小的骄傲，发过三千余篇小稿，偶尔问过稿子情况，为自己稿件发表，从没打过一次电话，搞过物质贿赂，有这般实力，我早行贿领导去，收益那是“其利千万倍，不可计也”(吕不韦父鸡汤语录)，何必在这里干着广种薄收的苦活。不过这也可证，不是如您所想的那样，编辑这里也有这世界难得一见的一块净土。

这个世界，早已找不到一块完全净土了。哪个世界，你又找得到呢？您给一坨百分百纯金看看。您知道的，我们为一个共同目的走在一起来了，来一起同个事没问题，要一起进步，问题就大了，得白玉为堂金作马了；您去商家，商家喊你上帝，有钱你是上帝，没钱你是商敌；纯洁的爱情好像也没有的，以我贿迁，给大笔彩礼费，以尔车来，她带着她的妹妹，坐上你的马车，才快快跟你来；李逵与宋江在当生死朋友之前，先当的是酒肉朋友。

百分百纯金找不到，24k黄金还是有。编辑与作者最好的关系是文来文往。首先是作者要文去，然后才有编辑文往。这个文，说的当然不只是文章，而是含有文学性的文章，换言之，文章不含文学性，就不叫文章，也别老是怨怪编辑不用你稿子。鄙人之文，尤其是杂文，多半取材历史。撷取历史而做文，我想告诉您的是，我是码字者，但首先是读书人，这里想说的是，不做读书人，做不了码字者，

也不只是写历史性文章，才需要读书，任何一个作家，都需要读书。但当了读书人，何以有人还没成码字者，我猜想缘故有二，一，读，无思；每则故事后面，隐含着天理、地理、人理与学理，不去思考，找不到那个理；思，不写，思考后，得下笔，想与写，正相关，但也不一定是一回事，写，让想更深入，让想更周密，想，也许只是电石火花，写，才点燃星星之火。写作，当然有天才，但更多的也不过是熟练工，写多了，就顺手了。

曾有兄弟怜我，干牛活不见牛市，叫我去写小说。一个人写一部《红楼梦》，一举成千古名。太羡慕要死人的。我那智商，是不行了。我那把刷子，又不是砍刀，只能过屠门而大嚼，弄杂文，自我感觉正好呢，至少在退休之前干这个了。

杂文在没落，我也在没落，惺惺相惜，且行且珍惜。杂文常给编辑添麻烦，没给好处，常给麻烦，有这样的兄弟姐妹，真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