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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
8月31日下午学生到校,四(1)班教室就在最后一排最西头。王宝艾拿着名单走向教室,心中一种神圣油然而生。他想着自己虚19岁,如今成为名副其实的孩子王。故而,此时不仅有着神圣与激动,更有着一种忐忑,他总担心自己的一碗水无法面对天真活泼的孩子们! 四(1)班学生见到一个陌生的年青男教师走向教室,他们一个个慌忙跑向教室。 “同学们好,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今后大家叫我王老师。”王宝艾像模像样地站在讲台前环顾偌大的教室后郑重宣布,“下边我开始点名,点到的同学应声到并起立,让我认识大家。好吗?” “好!“ “张志清。” “到!”个头不高,眼睛雪亮的小男孩站了起来。 “张朝流。” “到!”一个白白净净的高个男生起来。 “杜娟。” “到。”应声起立的是第一排一个小女孩,她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可爱...... “今天还有两个同学没按时到,请附近同学通知一下他们,明天就要上课了,千万不能缺席!”王宝艾点名后开始宣布劳动任务,并任命张朝流为劳动委员,负责接下来的除草任务。 尽管已经立秋了,可炎热的夏季似乎还在运行。教室外阳光依然灼热,王宝艾一声令下,四(1)班几十个学生到外面整队,张朝流带领同学们向操场出发。 西边大操场上已经布满学生,全校三年级以上的班级,都安排了一年一度的除草任务。显然黄码中心小学的学生家长们习以为常了。 “除草行动开始了,请三四五年级班主任务必提醒全体学生注意安全,坚决不准割草时嬉闹!”校园广播里给了提醒。 “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要割到手。”王宝艾重复了一下通知。 孩子们摆开一字长蛇阵,如小蝗虫一般向前蚕食着地上高高低低的杂草。王宝艾这个农村长大的孩子,几年的励精图治破茧成蝶成为一名小学语文教师。 也就从今天开始,王宝艾和他的同学们奔赴淮阴市各个县区,无怨无悔地承担起基础教育职责,这一干有的同学一辈子扎根于教育战线直到光荣退休。 “韦昌林,你在做什么?” 王宝艾来回观察着,他不时地深入第一线亲自割草,眼前的四年级孩子有的还是那么稚嫩,恐怕在家父母从来不会让他们做这些粗活。而今天,在学校老师却教给他们集体环境人人有责的宽广胸怀。 割草、运草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四(1)班学生忙里偷闲不时地打量着新班主任,这个戴眼镜的王老师脸上的汗水不停地流淌着,他们感觉到这个班主任和以往班主任的不同。 同学们挥汗如雨,经过一个小时辛勤劳动,高年级学生们圆满完成任务。 “通知,请班主任各带领八名同学到办公室领书。”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领书喽!”操场上一片欢呼。 “同学们去洗手,然后快速回教室,千万记住刀不要乱挥!听到了吗?” “听到了!” 回到班级王老师挑了八名男生跟着他来到了办公室最里头一间,这一间大门呈圆形,主要放置教学资料和书本、小黑板等。 “四(1)班多少人?”发书的会计姓金,名叫金光祖。他是淮安县城人,脸特别大但是为人很谨慎。 “53。” “好,马上发你班。” “张朝开,你负责一下,认真过数,少了就找你。” “你放心,王老师!”张朝开个头在班级和韦昌林差不多,但是他身体更棒。 “我在班级等你们。” 王宝艾心里更不放心班级里那几十个小猴子,所以他这边安顿好立即回到班级。 看到班主任来了,刚才还叽叽喳喳的班级即刻安静了下来。学生都害怕班主任,班主任和学生注定了是一对天敌,需要长期的斗智斗勇。 十分钟后,张朝开率先跨进教室,把最重的一摞书放在讲桌上,脸上汗水也顾不上擦了...... 1984年9月1日开学了,早读课基本都是语文老师的,既教语文又当班主任的王宝艾更是责无旁贷。这天早上,他早早起身。迎着初升的朝阳,他信步走向食堂。 “王宝艾你今天吃几碗?”陶师傅统计着各人的饭量,特别对这个新来的老师做了统计,因为陶师傅感觉到这个小王这两天可能都没吃饱。 “两碗。” “半斤记账。” 黄码小学的食堂是一个月扣一次钱,渐渐熟起来后,王宝艾发现食堂不仅为学校老师代伙,还给后边文教办领导们代伙。昨天中午,孙志强助理就在食堂就餐。他微笑着问王宝艾吃得习惯不习惯,那种由衷的关心让王宝艾特别感动。 呼啦呼啦地吃过面条,王宝艾率先走出食堂。初升的朝阳透过梧桐树叶洒在地上,斑驳的树影左右晃动着。 远远地就看见教室门口学生陆续来到了教室,他们见到新班主任来了一溜烟跑进了教室,拿出语文书读了起来,顿时教学里书声琅琅。 7点钟快到了,黄码中心小学一直规定学生早上七点到校。王老师扫视了一下教室发现,还有几个学生没到。他踱着方步在教室前后走着,学生们认真地开始早读。 那稚嫩的童声回荡在草木葱茏的青青校园里,王宝艾走到门口发现隔壁的班级黄俊老师早已就位,隔壁的读书声一浪高过一浪。 走到讲台前翻开手写的备课笔记,重温一下教学设计。这个一心想教初中数学的他,勉为其难地开始了小学语文教学。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居然对他日后开始的文学之路,居然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也许这就叫“祸之福所依,福之祸所伏。” 今天第一节就是语文课,王老师按照教案设计的一步步进行着。扫清生字词,读通整篇章。分析多段落,体会中心思想。 刻板的教学方法对于刚刚涉猎语文教学的王宝艾来说,还是十分受用的。可不知咋的,他还是无法掌握语文教学的道道,只能机械地按照参考书中的步骤生搬硬套地教着学生。 读熟生字词,学生造句,辨析近义词,比较遣词造句的恰当与否?批改着充满瑕疵的稚嫩作文,王宝艾的心里觉得自己在苦苦地煎熬着。终于,在无边的忙碌中他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诉说着工作的忙碌与艰辛。 终于到了星期六,连绵的秋雨下了起来,王宝艾经历了人生最难挨的一个星期。他坐在宿舍望着窗外一边等待着二姐来接他,一边回首这个星期紧张而忙碌的教学。
想着这星期来小学生们暴露出的种种稚嫩,他更加渴望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够如愿以偿地走上初中数学讲台,实现自己的青春梦想,把他对初中数学的挚爱奉献给朝气蓬勃的孩子们。 所以,他决定着手开始复习参加一年一度的成人高考,实现自己的愿望。 外边铃声响起,王宝艾兴奋地跑了出来:“二姐,你可来了!” 看着门外二姐王云的身影,王宝艾脸上的愁云随风飘散。 “雨衣先穿上。”二姐边骑边和他弟聊了起来,“小弟,上班嫌苦了?” “二姐,也不是嫌苦,主要是没头没脑地不知道怎么教才好!”王宝艾扶了一下眼镜说。 “你说,二姐在家苦不苦?” “苦!” “小弟,二姐其实羡慕你有本事,考上小中技转成城市户口,再也不用像哥哥姐姐那样日夜操劳了。”二姐苦口婆心地开导着他弟弟。 王宝艾坐在后边静静地听着二姐说着:“你才开始工作,肯定还不熟悉,所以觉得特别苦,哥哥姐姐们在田里劳动,腰酸背痛的可比你苦多了,而且还苦不到什么钱。” 想想也是,王宝艾听了他二姐的话脸红了,觉得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这点苦跟他们相比算什么?! “二姐你说得对,小弟会认真工作的!”王宝艾当即表态,他把话题一换和姐姐聊起了自己一星期来有趣的经历。 “姐,你知道我现在一顿能吃几碗面?” “两碗?” “不对,四碗!” “啊?小弟你别吃撑着了!” “没有,账上每顿至少面条一斤。” 王云无法想像他小弟如今这么能吃,四碗面条真的不敢想!聊着聊着不觉已经下了武黄石子路,车子拐上了泥泞的六支。 王宝艾手扶着二姐打量着这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长征”牌的,这是老大的坐骑。尽管天有点凉,可二姐的脸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宝艾见状:“二姐,你出汗了,让小弟背你!” “你别动,二姐能骑动!”说着二姐猛蹬了几下,与呼呼的迎面风斗争着。 这一点渐渐长大成熟的王宝艾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望着在秋雨中奋力前行的倔强二姐,突然让他想起了那个黑色的凌晨: 一九七九年年五月三十一日一大早,天还是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忽然顺河大队王庄生产队,前排的一户人家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小队长王万兴的老伴王李氏得了食道癌,终于还是没能撑过去,现已到了弥留之际。 王队长的家在王庄头一排,一家六口住在简易的L字形院落里,说院子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院子,因为连院墙都没有。主屋是三间草房,显得十分破旧,裸露的泥墙下露出墙基,是膝盖高长短不一、五颜六色的砖头。主屋的右边两间的草房是锅屋。王万兴虽是一队之长,但家里日子却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王万兴五个儿女保字辈分,依照国政家安喜乐爱来排行。长子王政快三十了,因为家里太穷至今没有对象。次子王家初中毕业了,在家务农。老三王宝艾正在刚刚读初一,整天贪玩学习一般般。长女王英,次女王云,特别地乖巧懂事,她比王宝艾大四岁。 寻声来到王队长的家中,儿女们跪在用门板搭建的灵床前。灵床下一盏油灯不停地摇曳着,风再大一点就要把它吹灭。灵床上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女人苟延残喘,只有一双眼睛闪动着,表明着她的存在,她不是别人正是王庄公认最善良的王李氏。 她看着陪伴了自己风风雨雨几十载的家,它依然那么简陋,除了屋脊上那根木料还像个样,其他的根本不值一提。三间草房用芦苇编的篱笆,把五六十平方的地方隔开。 王李氏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她伸出干瘪的右手无力地抚摸着大儿子,王政双眼噙着泪水,任凭妈妈抚触着他的脸颊。作为长子他深深地知道妈妈最舍不得四个儿女,至今一个都没成功她死不瞑目。 “妈,你不能走啊!”王政望着瘦骨嶙峋的妈妈失声痛哭。他是多么希望妈妈能够活在人世,看到自己娶妻生子安享天伦之乐。可家里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万恶的癌症生生要了妈妈的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这是何等的悲凉?!王李氏的手又摸向二儿子宝家,这个老二初中毕业一直嚷嚷着出去找工作,可始终未得到他大的同意! 王李氏目光缓缓移动枯瘦的手摸着老巴子王宝艾,这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肉。生他时候奶水不足,至今她心里还觉得愧对三儿子。王队长发现老伴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连忙把耳朵贴到了她的嘴边,含泪不停地点着头。这个身高一米七老实巴交的汉子,那黑黝黝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落:“宝艾,你妈叫你好好读书!” “妈!我一定好好读书,妈!”王宝艾望着妈妈歇斯底里地呼喊着。 王庄闻讯赶来送行的父老乡亲们泣不成声,把林家的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此情此景,乡亲们回想着王李氏平日的好,一个个以泪洗面,屋里屋外不时地传出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屋外的大雨倾盆,好像老天泪雨滂沱不舍得林李氏的离去。东南上平时最热闹的小池塘此刻沉默寡言,只有一群野鸭高声哀叹。 贪玩的小黑狗此刻也不愿离开,两只前爪搭在灵床上,不停地低声叫喊着。 “二姐,快到妈妈跟前来。”宝艾起身抹着眼泪和宇妹交换一下位置。 王李氏有点颤抖地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宝云一改往日的模样,汩汩的泪水早已淹没了静静的小池塘。 王李氏的手拉着宝云望了望宝艾,王云即将领会:“妈,小弟我一定把他照顾好!” 突然王李氏手一松撒手人寰,她再也听不到儿女们的叫声了。 “妈!” “妈妈,你别走!” “小弟,再也没有妈妈了,再也没有妈妈喊了!”宝云呼天抢地的哭声牵动乡亲们的心。 王队长用手帮老伴合上了双眼,泪水止不住顺着脸颊肆意流淌,他把几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望着老伴在心里默默地说,孩子妈我这辈子对不起你。你太累了,就放心地走吧!几个孩子我一定把他们都培养成功,让他们好好念书。 王李氏含恨离开了她守护了四十三年的林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在这噩梦般的凌晨。外边的雨越下越大,无情的苍天也流下了热泪为林李氏送行。池塘里的野鸭凄厉地叫喊着,池中的小鱼儿纷纷抬头张望…… 妈妈走了,十三岁的王宝艾一下子变得沉默了。他始终无法相信疼爱自己的妈妈离开过自己,无法忘却妈妈那慈爱的目光,无法忘记每天中午的粥锅里,妈妈为他放下的小米袋,更无法忘记自己生病时妈妈守候身边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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