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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华:从古庵到西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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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14 20: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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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华,女,广东省广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世界文学》《人民文学》(增刊)《北京文学》《小说界》《作品》《中国开发区》《小说月刊》《金山》《天池》等刊物及海外华文报刊。曾获首届国际生态文学散文奖,《人民文学》美丽中国游记文学奖,第二、三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奖,第十四届中国年度微型小说奖,《作品》“南粤好故事”中篇小说奖等文学奖项,多篇作品入选年度选本及中小学阅读试题。

从古庵到西关
亚华

上篇:华林寺

  在大都市的老城地带寻找一座古寺并不难,只要不介意在繁华中深潜隐忍的局促,不介意古老风味里已铺陈显象的残旧,尽力去想象远古时期庙宇的辉煌,属于当时当地而非今人认为的辉煌,那么于观瞻拜谒中一定能怀着十二分的敬意,去重拾远古的典故,思寻人们一代接一代去探访许愿、又一而再再而三去翻修再建的缘由,感叹这老而弥坚的庙宇究竟迎来送往了多少人间故事。
  在广州这样的大都市,历史活像被分区分片镶嵌在城市特定的位置上,人们在都市繁嚣和高楼林立中会蓦地想起,一段远古的故事就陈置在身边,于是在脑海中匆匆梳理一遍此间历史的因缘所在,之后或继续匆匆往前,或随心所欲的一个转身,踅进这段历史区间,浏览远古的典故在现实世界里烙下的印记。
  华林寺便是在这样的步履间撞进眼帘,以它独有的磁性将一个乡旅之人吸引进它老旧而毫不起眼的的石砌门廊,感受寺院内弥漫的鼎盛香火和香火中人们的喁喁私语。烟雾漫上灰绿色的屋檐,融入早春的空气里,才意会到此间正是人们为一年的日子许愿祈福的时候,便随庙俗买一扎香,转眼间仿佛故事像一幅幕布拉扯于眼前,远古的影像正从脚下呼啦啦升腾起来。
  眼前出现的是初祖达摩堂,印度僧人达摩于梁武帝普通年间、即526年来此地“结草为庵”,潜心苦修,广传佛教,故名西来庵。此为史载,距今已一千多年的典故更趋向于传说,而此堂亦非庵,是建于20世纪90年代的建筑。抚着簇新的门框,仰望安坐殿堂中央的达摩像,想着当下人们的纪念方式已是按照本地的习俗,像供奉祖先一样设堂纪念这位远道而来的异国初祖,而初祖无论样貌和形态除了典故中的点滴记载外,可以说完全是今人的想象:一个来自印度、有着粗黑敦实的外表和一脸黑色大胡子的僧人!——这就是一千多年前西来庵的住持?时人把如此尊容视为神明而非异类?答案是肯定的。
  犹如准备登堂入室的弟子,亦或登门拜访的宾客,参访寺庙时是多半存有这两种心态的。前者所持有的崇敬使心境不再处于门廊外到此一游的念头,后者所持有的礼仪就像谒见祖先的晚辈,而这种进门先在正堂观瞻施礼的建筑设置就像跨进一座西关老屋,古老寺院的礼俗在漫漫岁月中已和岭南民俗糅合一体了。
  拜过殿堂的禅宗,往庭院走去,闯入视线的是一座七层石砌舍利塔。上前了解它的历史,发觉心内惊叹的并非舍利塔这一目了然的石雕造型艺术,而是它多舛的命运。这座由肇庆七星岩汉白玉精砌而成的舍利塔造于清朝康熙年间;民国1924年,因为寺院部分改建民房而被置放于前街中心,这样在街道上一站便是41年;到了浩劫当头的文革1965年,它被搬移到兰圃公园。已无从了解当时人们为何费尽周折将如此巨塔移到好几公里外的地方,而没把它像寺内的菩萨那样毁成乱石一堆;搬移时发现塔内藏有佛祖舍利22颗,由外到内用石、木、铜、银四重套盒存放。这盒舍利被取出后移放到园林局,直到90年代才回归华林寺,而舍利塔在兰圃又站了30年,最终重返寺院。
  历史演绎到此,不觉回望门廊旁的初祖达摩堂:1994年重返寺院的舍利塔和1997年重建的达摩堂都在上世纪的90年代,回想当时正处于经济改革与人文精神转型期的中国社会,这样一个年代正适合人们对生活和宗教理念进行一番刷新和改造吧?带着这个疑问,又将视线移向紧挨着舍利塔的华林寺主殿——五百罗汉堂。
  在佛教寺院中,大部分都设有大雄宝殿,视为正殿,是寺院的核心建筑,供奉佛主释迦牟尼的佛像;而在华林寺,正殿就是五百罗汉堂。
  在华林寺的建造史上,寺院首建大雄宝殿是在清朝顺治年间,到这时才正式将西来庵改名为华林寺;而五百罗汉堂则于道光年间奉诏始建。据传民国初年的华林寺殿堂及庑廊相当宏伟,只是在这动乱的年代里,寺院房产不幸被官方没收,充当军饷,于是仅存简朴的五百罗汉堂了。其时动乱并未结束,时间延伸到几十年后的文革时期,被认为是封建遗留产物的佛像和众罗汉遭到严重毁坏,罗汉堂改作它用,可以说此时的华林寺已是荡然无存。
  就像一个说得好好的故事突然戛然而止,一处从526年开始细水长流般建造了一千四百多年的寺庙在几天功夫就消失了,只留下连绵而无奈的传说还牢牢存活在人世间。
  将方才在门廊旁服务部里买好的一扎香进献到大大的香炉里,身旁众多香客的喁喁细语声仿佛也融进眼前的浓浓烟雾中,袅袅绕绕地升腾到茫茫云空里。往前走到五百罗汉堂前,抬头细看石额两旁的对联:证菩提心现应真像,登欢喜地得自在观。着实喜欢此对联所言,命运多舛的人间世相,终是以自在欢喜去阔达胸怀,的确需要这样。
  罗汉堂正门迎面就是堂内中央笑口常开、肥头大耳的弥勒佛,对着如此形象,任何人都会禁不住开怀一番。不管是世事作弄人间,还是人世糊弄世情,在人世间或坦然或狼狈地游走一圈后站在这堂前,看见的是一张滑稽的笑脸和一坨大腹便便的坐姿,得意的会嬉笑,但失意的会多少感觉是被嘲笑,最终的体会还是那句话:为人处世,何乐而不为?于是明白这失而复得的寺庙为何在正殿冲向众香客第一面的是他——弥勒佛。
  在这乐呵呵的笑佛前驻足,前后左右观望罗汉堂的格局。六位看上去像一家人的老中青少依次跪在弥勒佛前的蒲座上,想来每个前来观瞻的人目的都不一样,像这样一家老小来祈愿的据说在华林寺很普遍,他们多半是老西关人家,即使已搬离老城区,定居城郊的新区,也会在年关时候前来祈福许愿。
  这五百罗汉堂坐北朝南,从居中的弥勒佛往东西两边,是高约一米的回廊式基座,座上供奉着通体金光闪烁的众罗汉,罗汉们形态各异,喜怒哀乐且妙趣横生。沿着回廊绕行观看,与其说是游人香客在观赏他们,倒不如说是他们在俯视芸芸众生。每个罗汉都有一段典故,就像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人生故事一样。历来他们的绘图和塑像都依了各自不同的典故去绘画和雕塑,华林寺的塑像则是1997年参照清光绪年间的《五百罗汉图》重新雕刻制作而成的。
  因为不像别的寺庙那样,罗汉往往高高贴墙而立,所以在多少有些迷离的绕行中,被众罗汉的俯视感是近距离的,恍然间一个转弯时,几张或喜或怒或哀或悯的脸突兀于眼前,还未等回过神,再一个转弯时几张表情似曾相识但形态别异的脸又俯冲过来。如此两圈后回到中轴线,迎面是巍然耸立在弥勒佛后面的护法神将韦驮大将军,这位肃穆的神将背靠背地仿佛要在笑佛乐不可支时随时鼎力支撑。
  这是反差极大的一种设置,你不得不认真看待一副笑得捧腹不止的形体背后是一尊肃然挺立的威武神态。才心花怒放后的一个转身,一张严厉得像贴了警示标签的脸已候在跟前,仿佛提醒每一个经过的人:当你因为获益或成就而乐颠时,往前走或一个回转恐怕就会因为折损或失败而悲戚不已。像是给反差一种缓解,在神将脚前放了一大瓶香水百合花;看着这束粉白相间的花瓣在绿叶相拥下柔和的脸庞,心想人生的高低起伏不外乎就是头脑发热时冷不丁被冰水浇得透湿,而最终的缓解还需要每个人自身的身心消磨与自勉。
  此番体会的感觉是奇特的,置身在众罗汉之中,如同众生和众罗汉混居一堂,说不定作为众生的自己也具有罗汉的某项特异功能吧?这么一想,发觉多半正襟危坐的罗汉们活像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这会议必须天天开,月月开,年年开,永无休止、生生世世地开下去,这样才可以将被扫进垃圾堆去的那些坎坷岁月补回来。
  因为开会的戏谑念头,才转了身去找寻会议的主持,才把目光细致地转向靠墙的众佛像,这样位于北墙的释迦牟尼佛、药师佛和阿弥陀佛,以及东墙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和西墙的地藏王都一一现于眼前,而在他们身边也依次沿墙坐满了众罗汉。其实作为半游客半香客的探访者,是不应怀有任何戏谑念头的,然端立于三宝佛前,感受到的却是一派宽容的和颜。
  与别的设有大雄宝殿及为各类菩萨特设殿阁的大寺院不同,在这里看到和感受到的只能是“挤挤”一堂中的济济一堂。说实在,我们不能因此评判由于民生的繁杂和城市的日趋逼仄,使得民众的精神境界如立锥插于砖瓦间的缝隙,而应为人们懂得在都市喧嚣的中心地带设置了这么一块放下烦尘的园区而宽慰,就像众佛像脸上那一派宽容,也像走进附近的一幢老西关大宅一样,体会到的是四世同堂的亲情善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市人向往大山大水中的清凌,崇尚大自然的别有洞天,喜欢聆听山间庙宇的澄净钟声,不过在一番涤荡之后,最终还得把自己沉埋于都市的烦嚣中,为了更高层次的生活追求,甚至是人与人之间的名利攀比和求荣。其实细听身边香客的喁喁细语,向众神诉求的多半是名利双收和身体康健的愿望。虽说在名利场的打拼和角逐已成为都市人生活的一部分,名利自有它使生活处于更高层次的诱导,身心健康去为此努力是值当的,只要不往贪婪铜臭之恶去肆虐,那么在细语中听到的诸如“升官发财、横财就手”之类的吉利话,又何乐而不为?
  步出五百罗汉堂,思绪不觉间像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罗汉堂对面的祖师殿背墙,猛然想起“一花五叶”的典故,于是疾步走过寺庙庭院,绕到祖师殿跟前。
  曾听说祖师殿纪念的是有关达摩“一花五叶”偈语的典故:“吾本来此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佛教界认为偈语预言了六祖惠能的出现,以及沩仰、曹洞、临济、云门、法眼等五宗相继创立,这便是达摩来中土走南朔北后留下的偈。
相对于作为正殿的五百罗汉堂,新建的祖师殿外形更像一座寺庙的正殿。在殿中央达摩像的上方,是一块赫然醒目的金漆横匾,上书“一花五叶”四个大字。行止于此,这位印度僧人大半生对佛道的传播基本完成了。
  回到寺庙庭院中,站在舍利塔旁,从坐西朝东的山门,到坐北朝南的三座殿堂,再到坐西朝东的功德堂,一览皆入眼底。相比大山大水中的佛门静地,这块位于老城区喧嚣地带中的方寸之隅所赋予人们的安谧之感可谓矜贵难得。想想佛陀普度众生的初愿,该是根植于众生而延展于世间吧,不然达摩何以辛劳渡海远道而来,从“吾本来此土”,到“结果自然成”。
  其实这一圈下来,一个踅进历史区间的旅者已然穿越了一千多年。在出口处看看表,这一览不过半小时,紧接着又一转身,下九路和康王南路交界处鼎沸的人声和车声扑面而来,与其说是投身而入,不如说是被拽入其中。你必须认同,不管如何穿越,历史的画卷不过是一幅接一幅“清明上河图”式的市井生活,佛陀要普度的是众生,即便千百年来寥寥几个掀翻历史的史诗人物,忠也好奸也罢,最终于平和中绵延下来的仍是一页一页的市井人生。

  下篇:西关人家

  翻开西关老城区的地图,位于南面的华林寺距离珠江河不到2公里,而在一千多年前,印度僧人达摩渡海登岸的地点是在今天的下九路,也就是说古时的水域是漫延到西关南面的。虽然已难以考证达摩具体的登岸位置和水域的范围,不过今天的老广州仍沿袭着古老的叫法,把过珠江河叫做“过海”,想来古时水域的宽广在民间是留下印记的。
  在今天下九路步行街一个不显眼的巷口,竖着一块不大的写有“西来古岸”的石碑,往北不远的西来正街,赫然挺立一座刻有“西来初地”字样的石制牌坊,这一带分布的以初祖达摩“西来”相关的街道,就像田间阡陌那样纵横围绕在旧称为西来庵的华林寺四周。
  没有史籍记载西关的称呼与古老的“西来”有什么关联,现今的纪录只是西关源出明清、地处城西而得名,而西关在明清时期便是商贸中心,一直以来都是广州的老城。在老西关人的传言中,古时有个“西域和尚”从水路上岸传教,留下一座庵堂给人们倾诉心事,之后北上继续传教去了。当时的人们不会知道这就是中国禅宗的始祖,应该说直到“一花”和“五叶”盛衍于大江南北之后,人们才恍然有这么一个起点、一页典故就立定在身边。
  游访一个大都市,老城区应该说是大部分人的必览之地,那么就从“西来古岸”起步吧!
  走起于上下九步行街,你就是这张岭南风情名片上的角色之一了,自然也成了喧嚣的一分子。这是九十年代中期开通的中国第一条商业步行街,与清静的华林寺仿佛一墙之隔,情状却是天壤之别。这张名片让人们感受到的首先是商业文化,你被地道而潮流的商家招进商铺周旋一番后走回街道,上下左右打量一遍,才会真正体会被粉刷一新的老骑楼建筑的妙处——日晒当头时的阴凉之所,雨洒纷飞时的遮挡之檐!置身其间,正合了骑楼里一家挨一家的商铺之意,观来看去的总有一样会让你有伸手到腰包掏钱的欲望,于是便成就了一桩桩骑楼里的买卖。
  兴盛于清代的上下九在潮流时尚的今天打出的自然是怀旧招牌,能不能将人们的念想拉扯回以往的岁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家老字号在新新人潮的穿梭中传承着祖宗的风俗,此风俗不过是让历来的商业繁盛起来,就像许多远道而来的外地人就为了看看既带有南欧特色和岭南特色、又有着满洲式装饰的骑楼建筑,搭靠着立于街面的传统风情雕塑照照相,再钻进横街小巷里看看仍保留着老宅风貌的“趟栊屋”,一圈下来,美食和手信让心情愉悦的同时,也让这一千多米长的老街周遭很是得意地赚了一把。
  这是游览的情景,而作为地道的广州人,即便不是土生土长在西关的地道人家,对老城都是情有独钟的,其中一个极具生活趣味的原因便是“吃”。其实在今天的旅游标识中,“美食文化”几乎都是每个地区的亮点之一,不过作为粤菜的标榜美食,老西关对“吃”的展示从来都那么从容不迫。不管是上下九步行街上的老店,亦或是小街陋巷里的小食坊,地道美味从来都让来者流连而欲罢不能,正所谓“未必食遍老西关,只要食透老街坊!”就像一碗看似简单的竹升面,其做工繁复看着令人咋舌,自然哧溜进嘴里的柔韧感配以特制食材精熬的汤汁,食客在品嚼朵颐之时,往往最赏心悦目的是那掌勺的店家。
  无论时代如何变更,时尚的趣味如何流转,对于老广州来说,“吃”的讲究从来都排在第一位,此样的吃并非填饱肚子般的随意,就算在穷得口袋叮当响的年月,一碗白水泡饭里也仅只几颗酸咸小菜,但一番锅勺当啷后的出品,绝对是滋味馋涎之作。将“吃”冠之以“文化”的标签,这对老广州来说,不过是在他们最日常的滋味饮食上再讲究一番,在他们的心目中,把“吃”冠之以“享受”会更贴切一些。
  说起享受,它的另一种体现便是茶余饭后的戏曲欣赏或是自娱献唱了,这种娱乐的表现方式说的自然是上个世纪初的事情,那个年代的娱乐不像今天这样繁花似锦,作为市井阶层心目中的明星,多半都是唱大戏的老倌,这也是到西关怀旧的一大内容。
  沿着上下九步行街一直往前走,过了第十甫路,就是恩宁路了。能看出这条路两旁的老式骑楼有多么年深日久,里面一定装满林林总总的世俗故事。在中段不难找到骑楼外檐“八和会馆”四个石刻大字,这便是清末民初由粤剧艺人建立的行会组织旧址。
作为岭南戏曲中最富盛名的“广府大戏”,民国初年时梨园的繁盛和群星的璀璨不亚于今天的歌影视时代,当时的老中青少几乎都能哼唱几首名曲小调,而街头巷议中自然少不了梨园艺人的种种八卦传闻。
   如今的八和会馆已全无当年的热闹,紧闭的趟栊门据说因为近期遭到白蚁的侵蚀而不得不关闭,这样是连向来在此自娱自乐的“私伙局”也寻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惺惺相惜的缅怀。
   有关八和会馆的传说像一出出剧情跌宕的大戏让人揪心感触,加盟会馆的名伶像马师曾、罗品超、林小群等八和子弟叱咤舞台的光彩让世人瞩目。当年这样的戏班联盟类似现在的演员工会,只是要把得住行规、能摆平派系之争且镇得住黑道的滋扰,会长还得是身家、名声和资格都相当厚实才当选得上。而演员也并不是每个都有机会成就一场像八和子弟般多彩炫目的戏剧人生,多半也就像萤火虫似的在舞台亮一亮闪,期间吃住在会馆里,年老力衰不得不告别舞台之后,便避居会馆得以养老送终。
  八和会馆在解放后归入文艺工作者工会,而在海外的粤剧艺人行会仍沿用这个名号,现在每每说起的八和会馆,是于1953年注册成立的“香港八和会馆”,而作为母馆的粤剧之乡,在新时代也得到传承与弘扬。
  走过八和会馆旧址到达恩宁路北,便是占地约两万平方米的粤剧艺术博物馆。这是即将迎来的粤剧盛事,更是我们这些后辈旅者期待的胜景,而胜景赋予怀旧心情的感觉犹如穿越;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行程,恍如走过一个世纪的门户,余音缭绕的曲调倾诉着悠远而带着哀怨的往事,或喜或悲的音容笑貌似告知怀旧的人们,充满喜怒哀乐的戏曲人生不过是翻唱演绎着一场接一场的世俗生活。
  其实作为民初时的普通西关人家,对娱乐的喜好和今天的我们是一样的。记得在西关老城度过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母亲说过,追星梦并不是现在的青葱少年所独有,少时的她和几个小女伴们对电影会更感兴趣,像当年的王人美和陈云裳就是她少女梦想的女性典范,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婚后细碎的生活像钟点似的每天敲打着平常的日子,这时候才发现少女的梦幻不知何时已消散,闲暇时不知不觉哼唱的是从小就耳熟能详的粤曲小调,哼呀唱的就到了老年,腿脚不灵便之后只能跟着电台的曲子拉腔拿调,渐逝的时日在老掉牙的曲子里仿佛永远不会老去。
  被列入人类非文化遗产名录的粤剧无论曲目如何老掉牙,一代代人传唱下去,最终成就的是不老的曲艺传奇,而除了名伶老倌和习艺者外,深远悠长的歌声则是来自街头巷陌中的平凡人家,这些平凡人家所造就的不平凡,除了吃和唱的功夫之外,对居住的毫不含糊,是既实惠又讲究的老西关人为岁月遮风挡雨的一大特色。
  沿恩宁路往北一带,就是有名的富有岭南特色的传统民居区了,其中俗称为西关大屋的建筑群是从清代中后期起,随着通商口岸和进出口贸易的兴盛而先后建起的民宅,它们分布在龙津西路到泮塘路一带的逢源、宝华和多宝等街区。
  西关大屋类似我们现在所说的豪宅,当年是名门望族和官僚巨贾的宅邸。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些特色民居被政府定为文物保护单位,其主要建筑保护区就位于龙津西路的逢源街区。
  穿梭徜徉于街区的巷道间,脚踏在光洁的水磨青砖上,左右上下探看这些质朴古雅的老房子,想着当年的时尚豪宅们终究逃不过岁月的销蚀,像古稀老人被安置在养老院似的保护区内,穿着粉饰一新的外衣,张着好奇的门洞和窗眼,探看着同样好奇的游人。
从外表看,青砖石脚木结构的西关大屋具有典型的岭南建筑风格,尤其是门廊,造设了角门、趟栊和硬木大门三重门扇。角门和趟栊是为适应这里炎热多雨的气候而特制的构件,其中趟栊是由13到15根横向的粗硬圆木条构成的活动栅栏,起着通风保安的功能;大门由红木或樟木等高级木材制造,门脚藏在石臼里,门后安有橫闩,整座大宅给人以严密防贼的印象。想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以房舍彰显的富贵并没有带来真正的安居,深宅中的富豪日子是小心谨慎的。
  在逢源北街的西关民俗馆,人们可以细致地看到西关大屋的建筑模式和家居布局。踏过三重门扇的正门,便是供奉祖先和家人聚集的正厅,其中间隔的头房是长辈居住的地方;正厅西侧的偏厅用于招待宾客,东侧是书厅,外设栽种植物的小庭院;在厅内有木楼梯上至阁楼,其中一个阁楼房间是小姐的闺房。
  当年西关商贾大户的小姐被称作西关小姐,最门当户对的自然是居住在东山达官贵府里的少爷了,所以老广州有“东山少爷,西关小姐”的民谚,寓意权力与财富的搭配;而西关小姐们的出阁可谓繁复,从上至下房厅院门一重接一重,才把自己送出家门,踏上未知的婚姻旅途。
  紧邻西关民俗馆的是民初英商汇丰银行买办陈廉仲先生的故居,这幢西式建筑风格的三层别墅现在已改为荔湾博物馆,是收藏和陈列荔湾历史和民俗的广东首家区级博物馆。站在楼距空间相当高大的二楼展览厅走廊里,俯视楼下富有岭南装饰风格的中式庭院,遥想当年身居汇丰要职的富商为自己建造的宅邸就像他所积聚的财富,打的是英式的商号,聚的则是中式的财源。
  从这里望向不远处的荔湾湖,能看见泛舟于湖上的花船,依稀听见湖边人们一阵接一阵的歌声。素有“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的荔枝湾经过两千多年的变迁,如今已是“湖光泛水绿,茵树映花红”的岭南园林了。说起来这荔枝湾在解放前算是最寥落的时候,曾经的一湾溪水成了菜农和贫民聚居的地方,而位于逢源街区的陈廉仲公馆、蒋光鼐公馆和诸多西关富户的宅邸,距离那一涌两岸的杂居区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和平民居住的普通老宅子也不过隔了一堵围墙或是一条巷道,这和好些地方的富户宁愿离群索居去显山显水的居所观念大不一样。
  其实民国时的西关富户有不少是把宽敞的大屋中下层间隔开诸多小间租给平民百姓,自己一家子居住在最上层,平时并不避讳杂居的普通百姓,就像粤语情景喜剧《七十二家房客》里的故事一样。这出反映民国时期平民生活情态的剧集源自1963年出品的同名电影,2008年以电视短剧的形式面世,至今已演至一千三百多集。剧集深受省港澳观众的喜爱,角色多达八十位,其中有几位主要演员还是粤剧老倌。虽然故事说的是往事,但所演绎的家长里短、生活情趣和街坊邻里的情长意切,都一如今天的西关人家,让新一代的观众倍感亲切。
  这一路从南往北走过来,仿佛是被商潮涌往陈年旧月里,在有意无意间体味寻常人家的不寻常,于衣食住行和吹拉弹唱中发现,千百年来人们的聚居不外乎是将最简单的生存概念提炼出富有情趣的生活理念,地域不同使生活的形式和表达有着相对的差异,人们南来北往地游览,似乎就为了相互探察“别人的生活”,在别样的体会中梳理自我的生活;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岭南家族的西关人家是自豪的。
  在近期规划的“老字号一条街”上可以感受到,从上下九至泮塘近三公里的街道中络绎不绝的人们对传统美食的探求,往往体现在某家门店前长长的队列中,先行轮候的自然是本地的老广州,紧跟着就是以尝鲜为乐的游客们,这样的人与人的链接也成了一道风景,像路两旁的老屋老巷一样被摄进随身携带的摄影机里了。
  从泮塘路北转入中山七路,来到西关北端的陈家祠前,发觉为自己定下的这一旅途终点,正好对应南端的商业街,中段大部区域是从古至今逐渐夯实成型的“西关人家”。人们会发现,“西关人家”已不仅仅是指一个族群,如今更是成为一个品牌,涉及的行当也像“七十二家房客”般深入人心。
  从明清开始兴旺起来的西关人家其实汇聚了诸多地方的人种,有从珠江口迁徙而来堪称老西关的疍家人,之后是大批涌入的闽商富户,再就是从省内外移居而来的手工业者和无归旅人。其时多年来有不少宗族祠堂或是同乡会在此地设立,不过保存完好且最具规模、建筑装饰极富艺术特质的还是陈家祠——清朝光绪年间广东72县陈姓族人捐资合建的宗祖祠和书院。不得不由衷赞叹当年的宗祠主事人和建造者的智慧,为后世留下如此富丽堂皇的建筑瑰宝,为西关老城奉上一处精美绝伦的装饰艺术殿堂。
  纵观一个地方的历史,不外乎是与人相关的历史。在人所聚居的地方,从流传下来的生活习俗、建筑装饰和宗教文化等等,都能反映出人在此情此景中对过往的印迹和发展,即便是一处不毛之地,记录在案的还是人所坚执的手笔;而能将游历付诸笔端的一个地方,除了人所共知的旅游文化名片上的可圈可点之处,更重要的是心深处的情感所为,或简单只寥寥一句话,或洋洋洒洒上万言,为的是祖上创下的这片使后世繁衍生息之地的一种纪念。
  作为在西关人家氛围中成长的一己乡旅之人,上一辈对过往岁月的思念无时无刻不翻涌于生活的每一细面。多年来以为自己不过是一名充满念想的旅者,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老城区片砖只瓦的被修整,一种已渗透到骨髓里的怀想也像上辈人那样延伸下来,只不过老一辈对家的思念更多的是念叨和冥想,而带着旅者心情的后辈会自觉不自觉地将怀想中的足迹诉诸笔端。
  由此,从古庵到西关,从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宗教落脚点,到千百年来一个城区的变迁,一个旅者或匆匆或慢慢地踩踏前人的足迹,书写下的其实是当代人对岁月留痕的感怀;往前方看,再下一辈的人们同样会跟随当下的步履,至于会抒发出何样的感想,留下何样的笔记,便是当代人对区域建设责无旁贷的重任了。
  留给后人一个德厚流光之地去生息繁衍,而非餐风宿水的驿站,这便是旅者此情此景中对前人造设的一份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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