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佩君：你就是李慧娘

赵日超

      
    朱佩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评论》杂志社外联部原主任、中国散文学会副秘书长、出版散文集《秦腔缘》（作家出版社）《老旦》（作家出版社）获得第八届冰心散文奖、“智慧杯”中国梦.劳动美全国职工散文大赛一等奖等诸多奖项。



      你就是李慧娘
      朱佩君
     

     李慧娘，戏曲舞台一个经典的旦角人物形象。这个人物来源于明代传奇故事《红梅阁》，她的人物（鬼魂）形象鲜明、生动、感人。她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彰显出对人性自由的呼唤；救人于危难，反映出人们对她身上的情义、侠义精神的认同和称颂；敢于与贾似道面对面地斗争，揭示了平民反抗封建强权统治意识的觉醒。

     

     中国戏曲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各个剧种都塑造了无数个栩栩如生的经典人物形象。古老的秦腔更是用富有思想性和哲理性的色彩，用慷慨激扬苍劲悲凉的唱腔，用程式性、虚拟性的表意手法，和充满意象化的独特风格，塑造了美丽、多情、善良、勇敢的李慧娘，成就了戏曲史上第一个光彩动人的女鬼的艺术形象。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享誉一时的陕西三大秦班晋京演出，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马蓝鱼担纲主演的《游西湖》非常精彩，在中南海怀仁堂受到了周恩来、朱德、刘少奇、习仲勋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她将李慧娘的勇敢和坚强，以及悲愤的心情和善良的性格都表演得非常饱满。剧中长达数分钟的慢卧鱼、吹火等绝技令人叹为观止。 从此，被誉为“飞天美神”“火中凤凰”，马蓝鱼名声大噪。梅兰芳大师观看了马蓝鱼演绎的《游西湖》之后赞叹不已，他由衷地说：“《游西湖》这出戏是人民性的，李慧娘不仅是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女子，而且也是一个敢于和封建势力作斗争，取于反抗复仇的一缕幽魂。“这个复仇的女鬼，真是壮丽极了，也勇敢极了！”

     《鬼怨》是《游西湖》中的一折重场戏。讲述了美丽善良的女子李慧娘，与正直的学士裴瑞卿之间产生了坚贞不渝的爱情，遭到奸相贾似道的残害，慧娘玉陨香消。然而爱与恨之心并未泯灭，冤魂在荒郊旷野飘荡。九天玄女怜其不幸，差土地神赠阴阳宝扇与裴相会。慧娘魂返贾府，星夜救裴逃生，并严惩了奸相贾似道。该剧鞭挞了贾似道的荒淫误国，赞美了李慧娘的反抗精神，以及李慧娘对裴瑞卿忠贞不渝的爱情。

     1980年冬日，在我们陕西省戏曲学校的老式排演场，我第一次满怀敬畏之心观赏了马蓝鱼老师在《鬼怨·杀生》中演绎李慧娘。这个女鬼实在太惊艳了！头上鬼冠熠熠生辉，清秀的妆容精致传神，右鬓角一绺红纱垂至腰间，脚下一双白彩鞋点缀红缨，左鬓处一绺松散的鬼发恰到胸前。通体皆白，殷红数点，形神兼备，随情狂舞的一身素缟长纱飘飘欲仙，既有艺术性，又能表现出魂魄的空灵；技巧精妙绝伦，幽影飘忽，既惊险又震撼，特别是那个慢卧鬼，长达几分钟的下蹲卧鬼再起慢慢向上返回，长达几分钟的时间真真的是纹丝不动，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凄美无助的眼神，把李慧娘的悲愤心情和善良性格刻画得十分细腻，栩栩如生，把我的情与心完全带入李慧娘的世界，我痴迷了。马蓝鱼老师就是李慧娘。她的李慧娘也成为了那个年代戏曲舞台上的一个符号。

     我之所以喜欢这个角色，也是深受马蓝鱼老师的影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时任陕西省戏曲学校（后改为艺术学校）副校长的马蓝鱼老师又将她这出看家戏赓续传承，传授给了我的同门师妹齐爱云，作为伴唱演员的我实在是太羡慕了。每当马老师给爱云说戏时，我便在旁边认真地看，默默地记，偷偷地练，心里暗暗地难过，只怨身材发胖没生一个小旦坯子，小小的年纪只能担当舞台上各种各样的老太太角色。什么时候才能尝试一下这美美的披着长纱的李慧娘啊！

     齐爱云真不愧是马蓝鱼老师的得意门徒，作为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和秦腔四大名旦之一，在继承传统和不断创新上，爱云又演出了自己特点的李慧娘。幽怨闺阁，声情并茂，如水上飘的圆场尽显扎实的功底。她敢于突破，在继承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特色。2018年我在《文艺报》上刊登了一篇《云舒云卷话爱云》的文章中，就曾提到她表演的《鬼怨》之美。

     前几年，当秦腔四大名旦之首李梅带着她那《再续红梅缘》在北京亮相时我被震撼了，被惊艳了。这位包揽全国乃至国际各项戏剧大奖的大满贯艺术家实在是太牛了！纵观整个剧目，可以用精彩绝伦来比喻它。特别是《鬼怨》一场最抓我心。凄美真挚的爱情，典雅精致的舞台呈现，现代与传统的巧妙融合，优美酣畅的秦腔叙事，受到了观众热烈的欢迎和喝彩。李梅表演生动，扮相俊俏，其声音婉转动听，如泣如诉，一缕幽魂，四处飘荡，其中慢卧鱼表演尤为独特，是真功夫的体现。优美自然灵动细腻，行云流水自然天成，把这个敢爱敢恨、不惧强权的女性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深入人心。一部唯美的中国版的人鬼情未了完美呈现了。李梅的鬼怨是:飘、仙、冤、怨。我被圈粉了，再一次燃起了我想演李慧娘的这份心。

     去年，李梅在北京开完两会后在我家逗留了两天，我们俩谈起秦腔便滔滔不绝，每天热议至凌晨三点还余兴未尽。用她的话讲：我们俩是同频共振。我说：亲爱的，我特别喜欢《鬼怨》这折戏，你说我能演吗？她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没问题，只要你想演我是全方位支持。我让学生先把音乐发给你，你先看视频学，等有机会我再来北京就可以给你看看顺一顺。你的老底子在哩，好好练应该没问题。她真诚的话语可真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和信心。她做事干练爽快雷厉风行，很快我就收到了好友青艳发来的伴奏音乐，我还特地拜托院里的老同学代刚帮我定制了李慧娘的超大洁白的披纱。各种版本的李慧娘我都认真地看，取其之长认真学习。“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这脱离专业戏曲舞台二十多年的戏痴，忘情地投入到李慧娘的世界，开车练嗓音，做饭练碎步，看书练慢蹲……我如饥似渴如醉如痴地沉浸在李慧娘的世界久久不能自拔……

     夏日的黄昏，我独自到对面朝阳公园的树林深处体验树动风摇的萧瑟，缥缈空虚的意境，慢慢体会李慧娘的心境。走着细碎的鬼步不经意间溜到了跑步道上，这忘我的境界、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得漫步行人惊慌失措，仓皇逃离。可真真的搞笑死了！我可不能太在意这些，跑道视作排练场，用心诠释，用情投入，昔日的老旦演员今日定要以一个完美的青衣花旦形象展现在观众面前。

   

     去年11月12日，由我策划的第二届“秋之韵·京华秦声响京城”秦腔主题演出活动在北京崇德堂博物馆拉开帷幕。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个舞台上，我将要完成多年以来的夙愿。化妆师李飞精心地为我画妆，包头，上头饰……扮上那一刻，我被镜子里的人惊呆了，你是？李慧娘……我已进入了李慧娘的世界，不知不觉中与她的灵魂自然地融为一体:星月惨淡,阴云缭绕,寂寞庭院，悲声缥缈,一声“苦啊……”二幕内传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由弱到强，至强又趋微弱，渐渐冲向高强长托后渐传渐远……“隆咚、隆咚、咚、咚……爆鼓的敲打伴着冤魂的哭泣，由弱到强，至强又趋微弱，渐渐冲向高强长托后渐传渐远……激越的旋律奏响悲壮的大尖板“怨气腾腾三千丈……”声中，一缕冤魂一袭白纱抛向台口，一缕幽魂身袭白色长纱飘飘荡荡在阴冷萧瑟的背景下，愤怒、急促地飘上台来……凄凉的孤魂行若游丝地飘荡，急如旋风似的忽东忽西，她仿佛穿过亭台，穿过了楼阁，又似绕过花园和湖泊，急切地到处追觅着被无情隔绝的裴郎。猛地，原地旋转舞动的灵魂戛然停滞，双手展开洁白的纱翼背向观众席亮相……闪耀的水钻鬼冠下一米乌黑的长发垂于腰间，随着悲壮激越的伴奏声中慢慢转身抬头“屈死的……”委屈、不甘、愤怒的这一声直冲云霄的高音花腔中渐渐抬头在聚光灯下悲怆极度而泣，我为了爱情惨杀戮，屈死的冤魂李慧娘啊，我爱的深爱着我的裴郎，我恨死的邪恶的平章。悲壮的秦腔弦律，高亢愤慨的花腔设计让李慧娘将哀怨悲鸣问苍天的情绪得以释放，“可怜我青春把命丧”，静场轻泣，委屈和不甘。音乐骤起：“咬牙切齿恨平章”猛抓白纱于双手中愤怒指向前方。“阴魂不散心惆怅，心惆怅……”魂魄飘散的李慧娘疾步退后腾空起跃展开白衣天使的双翼，是那么的凄美，又是那么的悲壮。“口口声声念裴郎，红梅花下永难忘，西湖船边诉衷肠，一身虽死心向往，此情不泯恩仇坚如钢，钢刀把我头首断，断不了我一心一意爱裴郎。”一段委婉的述事和优美的身段配合如孔雀般屏开屏合的造型，反映了李慧娘对不堪回首心境忆往昔的感觉和心境，表达了李慧娘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对裴郎的坚贞不渝，敢于和黑暗势力作斗争无畏精神。“不知裴郎在哪方？一缕幽魂无依傍……”“我此刻身心俱疲。我的裴郎你到底在哪里啊？我这一缕孤魂实在无奈无力啊！”琵琶轻轻拨弦，恰似寒风袭来，可怜的慧娘双手护肩，悽楚的眼神望着寒夜惨淡的星月，随之左手比于胸前，右手慢慢举过头顶，做出很经典的造型，口中一字字轻轻托出：“星月惨淡风露凉……”乐队轻弹，女声哼鸣伴唱，随着悲凉的旋律，李慧娘举起的右手慢慢收回抱之肩上，缓缓地，看似纹丝不动地向下慢蹲，慢蹲……渐变卧鱼仰望星空。

     戏罢回到家中，迟迟不得入睡，思考了许多。戏曲表演一定要用心诠释，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声与情都要依托于理解和参悟，文化水平的提高对角色的诠释会更加有深度。李慧娘没有固定模式，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表演体会。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李慧娘，除了那向征着鬼魂的扮相和白衣素缟的长披纱之外，只要你全情投入，真正进入角色的灵魂深处与她神魂合一，那么，你，就是李慧娘。

石门捕鼠犬

赏读！

嵯峨灵云

虽然我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但对秦腔各类角色的认识还基本算是门外汉。但，当我不经意打开《你就是李慧娘》后，不仅被作者对艺术的痴爱和艰辛的付出所感动，更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当自己打开文章后，也不由自主随着作者的思绪走进了秦腔，通过李慧娘不同扮演者对角色的认识和付出，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秦商真正的艺术魅力。感谢作者！给了我一次真正认识秦腔，喜欢上秦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