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怀玉：《十把穿金扇》与淮安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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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把穿金扇》与淮安
　　刘怀玉


　　《十把穿金扇》是一个在山东、江苏、安徽、河南等地民间，广为流传的传奇故事。

　　我在儿时即听大人讲说《十把穿金扇》故事，而且曾见过此类小说。全套故事有《十把穿金扇》《英雄大闹龙灯图》和《十八家反王》几本书。书中有唱词，有白话，大约为鼓书、弹词之类的作品。我家原来曾有过这三本书，很早被人借去不还了。现在回想起来故事很有意思，就想再寻找此书，重温儿时的乐趣，可怎么都没有找到。后来在网上见到黄山书社1989年出版的《十把穿金扇》和黑龙江出版社在1990年出版的同类小说《九山八寨奇侠传》，立即网购来。黄山书社的《十把穿金扇》前有“出版说明”，称“本书原分上下两部，上部《十把穿金扇》，16回，下部《龙灯图——穿金扇后集》，26回。没有署作者姓名。”该书社将此合二而一，前后相接，共44回。黑龙江出版社的《九山八寨奇侠传》，无序跋，共68回，分上下两册，而其内容大体相同。书中英雄侠士分在许多山头和若干山寨，故称“九山八寨”。网上又有宝卷本《十把穿金扇》，6回，虽是浓缩版，也有十**万字，其内容情节则基本齐全。

　　《十把穿金扇》和别的同类小说有横向联系，书中的逍遥王柳涛、太平王柳让父子，以及八美人，明确讲是《八美图》中的人物，在本书中柳涛、柳让是陶文彬的舅父和表兄。故事结束以后说“请看《醒狮图》出版再表明”，意思是说与本书相接的是《醒狮图》。当然，这都是小说家言，说书人编出来的话，以示故事是有来头的，引导听众继续听他说的另外的书。也可见《十把穿金扇》的影响较广。戏曲像豫剧、扬剧、庐剧、大鼓、坠子、琴书、泗州戏等地方戏曲中都有《十把穿金扇》曲目。淮剧也曾上演过此剧。

　　《十把穿金扇》故事情节大致如下：

　　这十把扇子以天仙象牙为扇之边骨，梭罗树枝为扇之小骨，梭罗树叶为之扇面，扇面上是天丝织成，金丝穿联。其中只有一把是主扇，是王母亲笔绘画的真容。其余九把，是九位仙女所织，扇面上织的九天仙女各自的妙容。总名叫十把穿金扇，其实各扇各有扇名。头一把叫日月乾坤扇，其它叫五龙风火扇、五雷霹雳扇、四方阴阳扇、五行水火扇、六壬避凶扇、七巧镇妖扇、八绝连环扇、九宫八卦扇和绝命冰电扇。还有十绝十妙之处，主要一绝是不能随便展开扇面，如展开一页，炸声如雷，遇山山倒，遇水水枯，如遇人畜，炸得尸骨无踪。陶氏兄弟后来在围困京城大战中，此扇起了很大作用。
　　孙悟空保唐僧取经后，封仙受职。但他猴性不改，常到王母宫中偷吃仙桃，王母娘娘与九位仙女，费尽心思，才造出这十把扇子，用来镇压妖猴。又写了《十扇绝妙》神书，一同与扇存放在沉香盒内，收在斗牛宫交二郎神看管。那天，孙悟空又进天宫，见到沉香盒挂在白玉柱上，抢起扇盒往夹肢窝里一挟，翻身就走。到了安南国（一作红毛国）上空，见到有天狗追来，夹肢窝一动，沉香盒盖一松，扇子落在安南国，《十扇绝妙》书飘落北京城。

　　扇子落在安南国粉珠江里，被一渔翁鱼网捞上。渔翁送给国王，安南国将此扇送进中原。《十扇绝妙》书是十扇的说明书，飘落陶彦山（一作陶燕山）家祖坟之上，被其先祖扫墓时拾得，一直收藏着。陶彦山曾看过几遍，因只见其书而不见其扇，无从核对。后来见到此扇，其貌、其妙，与《十扇绝妙》书相吻，所以能了解扇之来源。

　　宝扇被进贡大明，大明文武百官俱不识扇，陶彦山道出了十把穿金扇的原委。皇帝一高兴，便将十把穿金扇赏给了陶彦山。作为国丈的严奇眼馋，欲将宝扇据为己有，便派儿子去陶府，企图将宝扇骗到手。陶彦山长子陶文灿为护宝扇，失手打死了严奇之子。陶彦山知道杀了皇亲国戚，死罪难逃，便让儿子文灿、文彬二子务带五把穿金扇逃亡。陶氏兄弟不肯自顾性命，丢下双亲。陶彦山夫妇便于深夜服毒自尽。严奇之女时为皇帝的宠妃，在皇帝面前告了御状，将陶家184口满门抄斩，在陶府内建造一座肉丘坟。陶氏兄弟逃出，开始了漫漫的逃亡之路。逃亡过程中，陶氏兄弟分别各与五名女子结下了良缘。陶文灿的妻子是刁婵梅、宋金凤、窦金平、赵巧云和陈翠娥，陶文彬的妻子是王素珍、方翠莲、蒋赛花、王玉花和康月娥。她们每人得到一把穿金扇，武艺超群。十多年之后，陶文灿与陶文彬夫妇，以及为陶家复仇的各路英雄，在京城摆下战阵讨伐奸党，揭露了严党的阴谋，严党受到惩治，报了陶家之仇，并都得到了封赏。整个故事起伏跌宕，曲折有致。
　　陶氏兄弟落难逃亡到过很多地方。陶文灿曾三次到清江浦打擂，陶文彬曾经到过淮安。在淮安的情况是这样的：[/size
　　陶府被围困时，陶文彬带着五把穿金扇跳楼，被大风吹落到过山王金刀王善的宅院，先后与其女儿王素珍、侄女方翠莲成亲。王素珍怀了孕，被八美人识破，只好让陶文彬去湖广投亲。途中陶文彬又娶了蒋赛花，仍继续向湖广而去。半路上遇到张狼刘狗两强人，头一次银两包袱被抢去，第二次浑身剥得赤条条。幸而强盗不识宝扇，总被陶文彬苦苦求饶，归还他两把宝扇。陶文彬无衣无食，沿途乞讨，不觉来到淮安，栖宿在淮安北门城楼之下。只见城楼上高挂他兄弟二人图像，注明拿捉陶家二叛。因此，陶文彬宿在城楼一夜，明晨天不亮就离城往乡间乞讨。饥寒交迫，非止一日。一日来到一个李家大庄，见一家有三间草屋，见一人在屋内吃粥，陶文彬见了满心欢喜，就向这家讨粥充饥御寒。

　　那人叫李金波，在这庄上坐个学馆，都是学生家轮流供饭。今天轮到这家供饭，只一盆稀粥在此，做了一首诗羞辱这个东家，陶文彬说要看看。李先生说：“合米煮成粥一瓯，西风吹来浪波愁。远看好似西湖水，缺少渔翁下钓钩。”陶文彬说：“这四句之中，没有一句工整，全是狗屁不通。你说‘合米煮成粥一瓯’，一升谓之十合，如一升米煮成十碗粥，那粥是不稀的了。下句话，‘西风吹起浪波愁’，这个人家的门朝南，西风怎么吹得进来？既然风不得进来，无风怎么会起浪？‘远看好似西湖水’，西湖水清澈见底，粥虽是汤但很混浊，怎好与西湖水相比？最后一句，更是狗屁，什么‘缺少渔翁下钓钩’？这碗粥既不像西湖之水，又怎能下钓钩呢？”陶文彬替他改为：“数米煮成粥一瓯，鼻风吹起两条沟。远看好似团圆镜，照见先生在里头。”先生也认为好，只好将粥给陶文彬吃，自己紧一紧裤带去教学生。

　　陶文彬城里待不得，只好仍在乡下找地方住宿。时已深更，才见一家廊檐之下有堆乱草。下有乱草御寒，上有廊檐挡露，陶文彬就在此处住下。这户人家姓张，外号叫张邋遢，夫妻二人之懒远近闻名。三更过后，只听夫妻二人咕咕哝哝的，男的说：“我要小解，把小马桶拿把我。”女的说：“小马桶满的，如何好用？”男人叫女的端出去倒掉。女的说：“你要用，自动手。”男的熬得实在不能再忍，只好自己爬起来，端起个小马桶，狠狠地从窗户上对外一泼，全泼在陶文彬身上。据说这一泼把陶文彬身上的八败星吓走，陶文彬要交好运了。
　　陶文彬在乡间过不了宿，又偷进淮安城，睡到北门城楼下的穴洞中去。夜里城楼上巡哨的下来查，陶文彬心惊胆碎，连忙起身，又往乡间而去。离城约有十里之遥，来到一座王家大庄。庄上有一大户姓王名寿，官居吏部尚书之职，人称王天官。王天官生了一男一女，男儿名叫王瑞琳，女儿名叫王玉花。男儿读书笨拙，女儿美貌玲珑。因王天官退职还乡，在家教读子女。还有一个外甥名叫刘瑞琏，亦住在王府读书。
　　陶文彬向庄户讨过午饭后，就在王天官的花园墙外阳光下坐着。歇歇脚养养神，捉捉身上的虱子。只听墙内王天官出一对联与他儿子外甥对。上联是：“洪泽湖片片是水”，这表兄弟二人怎么都对不上来。陶文彬替他们干着急，不禁站起身来说：“峻嵩岭处处皆山”。王瑞琳表兄二人一听，认为极为合辙。便来到园外寻找，只见一个讨饭花子坐在墙下。刘瑞琏走近陶文彬身旁问道：“是谁在此念一诗联？”陶文彬说道：“是我花子的拙句。”二人把花子请到书房里来，叫他写在他们手上。陶文彬接过狼毫，把下联写在他们的手心。这时老天官来了，王、刘二人连忙把陶文彬往门后边一藏。王天官进了书房，问他们的对子对的情况。哪知他们二人又忘记了，各人只是偷看手心。天官一看，手心里正是写的下联。老天官叫他们把那对对之人交出来。可怜陶文彬吓得在门后发抖，面如土色。

　　王天官说：“老夫问你一人，官拜当朝首相，姓陶名彦山。听得他全家被严贼斩绝，只逃出两个公子，大公子陶文灿，二公子陶文彬，不知逃往何处？你可知情？”陶文彬一听，双目含泪，一言不发。王天官见此情景，故作诈言说：“你正是叛党之后陶文彬吗？”陶文彬听得此言，只吓得心惊肉跳，浑身发抖。王天官说：“你不用害怕，老夫对你实说了吧。陶首相本与老夫是八拜之交，又是一殿称臣，同朝好友。闻他被害之后，老夫心怀愤懑，暗恨严贼，久要替陶相爷报仇，只因时机未到，不便下手，只要你对我说出实情，老夫无不成全于你！”陶文彬听罢，觉得王天官和颜悦色，说的是一片好言，只好说出真情。王天官一听，万分高兴。“原来贤侄到此，真乃万千之喜！”叫王瑞琳与甥侄刘瑞琏前来见礼！王大人又吩咐家童给陶文彬香汤沐浴洗，上下换得簇簇新衣。王天官又对陶文彬说：“如今贤侄既来，就暂且屈驾，教授他俩读书。”说罢，就在书房叫王、刘二位公子对陶文彬重新见礼，拜师为尊。从此陶文彬在王府，一边教书，一边自习。

　　陶文彬在天官府与二位公子伴读，后楼王玉花小姐身边有两个丫环，一个叫春梅，一个叫秋菊，她们常到书楼送茶送水，竟把陶文彬看在眼里。遂把陶文彬的品貌，向王玉花小姐说道：“他的美貌，真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不亚于仙子降世。你在屏风后面看看如何？”小姐竟被她们说动，连忙跟春梅、秋菊二人悄悄来到屏风后面，偷眼向陶文彬一望，王玉花浑身打了一个寒噤，如痴如醉，恨不能立时要叫他上楼相会。来到楼上，茶也不思，饭也不想，满面生愁，懒谈闲事，只问两个丫环如何能把公子请上楼来，商议婚姻之事。二丫环说：“他是个教书之人，每日陪公子读书，怎能离开？”

　　春梅与秋菊见小姐如此心境，春梅说：“小姐呀，明日清晨你咬破舌尖，口吐鲜血，披头散发，乱跳乱舞，说有菩萨下凡，指点婚姻大事。”小姐依计，早点过后，打散青丝，咬破舌尖，狂舞乱跳，装神弄鬼。早有春梅、秋菊急急下楼，报与老爷、太太。王天官夫妇二人听得此言，来到楼上，只见小姐披头散发，口吐血沫，手舞杨枝，叫嚷不息，老夫人连忙下跪祷告：“苍天在上，神明有灵，我女癫狂，是何原因？伏乞菩萨示明。”王玉花故意说道：“吾神并非无名，南海观音是也！只为你女儿玉花的终身大事，吾神特来指点，她与陶文彬五百年前有月老牵定，故吾神将陶文彬指引到此，目下良时将近，必须择日完婚，不可迟延！”王天官夫妇一齐说：“既是菩萨为媒，谨遵神圣之言。”

　　王天官夫妇来到楼下，把陶二公子请来。说：“有请贤侄，非为别事，只因小女王玉花，昨日有神明附体，云及婚姻二字，本与贤侄五百年前就有缘注定，所以神明把你指引来此，就为撮合你们姻缘相会，望贤侄切莫推辞。陶文彬对王天官说：“小侄理应遵命，无奈小侄大仇未报，不敢在此妄贪令爱！”天官说：“贤侄不必多言，我老夫择日办事。”陶文彬见此情景，谅难推托，只得回书房而去。

　　王天官择个良辰是九月初九重阳节。嫁妆就在淮城办，各色物件办齐全。九月初九那天，王府张灯结彩，灯烛辉煌，陶文彬香汤沐浴洗过澡，王玉花梳头打扮换衣裳。正因为陶公子在王府躲难，王天官操办女儿的喜事，也不对外声张，良时一到，喜娘催促新郎新娘拜堂。淮安地方的风俗，跟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差不多，新婚之期，三日之内无分长幼尊卑，都可闹新房的。喜娘搀新人入房，后面跟着一众家童、奴婢，还有家将人等都来凑热闹，讨喜糖喜果，还要新郎新娘吟诗作对。
　　陶文彬落在淮安王寿天官府内，招赘了王玉花小姐为妻。不觉到了王寿六十岁庆寿之期。这时，淮安城内的生员、举监、乡绅、巨商，忙个不停，有的撰写贺联，有的办寿糕寿面，有的送戏三台，就到清江去请戏班唱戏。而天官府三日之前，就杀猪宰羊，备办酒菜，披红扎紫，张灯结彩。淮城的乡绅到清江请来一个戏班子为王天官祝寿助兴。这个班头姓康名凤，他并不是专业唱戏之人，他曾任过北台御史之职。因朝中奸臣当道，坑害忠良，他愤而弃官不做，领个戏班子，不为赚钱，只图遍游天下，四处散心，只等朝中奸臣灭尽，回头再做官不迟。他生有一男一女，男名康金龙，女名康月娥，均是聪明伶俐之人。

　　寿期之日，戏班子的人与前来拜寿的一些达官贵人，受王府酒菜款待之后，午后开锣唱戏。王府有一看楼，分成男左女右，俱在两边看戏。而陶文彬的书楼就在戏台对面，所以他一人独自站在书楼上倒也看得蛮清。淮城一些官员总晓得康班有个表弟，名叫花云，做工最好；有一女儿康月娥唱工独特，所以观众楼上鸦雀无声，悉听唱做。戏子登台，锣鼓闹场，开场花云先跳《加官》，后做《八仙上寿》，随后众看官点出《孙夫人祭江》。康月娥扮演的孙夫人，一个亮相，一段淮腔，人品果真美貌无比，唱腔优雅动听。陶文彬在书楼看得清清爽爽，听得明明朗朗，不禁失声叫好：“好得很哪！”哪知这一夸赞，惊动了台上康月娥，用眼依声寻去，见得东书楼上有位公子，生得眉目端正，顶平额方，面如冠玉。不觉心里打了个寒噤！从此做戏也不认真，把陶文彬放在心里。那天晚上，康月娥就在戏台套房内安睡。翻来复去睡不着，一心想见陶文彬。
　　康月娥身边有个干娘，是康小姐心腹之人，二人无话不谈，无事不通。她对干妈妈说出想见公子的心思，请干妈出去打听这位公子在何处安睡，今夜之间，定要与他会见。干妈妈出去打听出公子就在东书楼上安身。康月娥睁着眼睛睡到半夜，叫干妈看守戏具，竟自整整衣装，直到东书楼，悄悄摸到二公子的卧室。她轻轻喊了声：“日间夸赞奴的公子何在？”陶文彬听话，好似燕语莺声，猜想是康姑娘前来会他，连忙起身答道：“你是唱《孙夫人》的吗？有失远迎。”康姑娘说：“好说了。”于是二人携手相挽，坐下谈心，相见恨晚。夤夜同床共枕。到谯楼上打五更鼓，小姐披衣就起身，回转套房去。王府连唱六天戏，二人相共六个五更。陶文彬赠一把穿金扇，与康月娥作月老婚证人。

　　那天戏完，戏班与扬州立了合同，接下要去扬州唱戏。只是康月娥与陶文彬难舍难分，二人会到一处谈心。康月娥说：“奴家要跟班子到扬州去了，就是心里难舍得下你，如何是好？意欲将你带了同去，亦不知公子意下如何？”陶文彬听了双目含泪，心中想道：我蹲在淮城，终非了局，倒不如跟她动身。一则要到湖广去借兵报仇，二则还要寻访兄长的下落。”康月娥早已想好章程，选了一个被鼠啃有洞的一只大衣箱，动身那天的早晨，偷偷将陶文彬藏进箱内，带往扬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