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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修行走中国大运河作品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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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22 18:54: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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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文化长廊景区 孙德芳 摄

      编者按:李存修是当代著名旅行家、翻译家(系中国译协理事)、作家(系中国作协会员)。他生于安丘市景芝镇石家埠村;求学于烟台师范专科学校(今鲁东大学);先去四川工作,官至四川省旅游局副局长;后转至广州发展,担任广东省文化旅游协会会长。
       李修存勤于笔耕,长于著述,其文字如群山灵秀,似溪水澄清,字里行间流露着烟火气息和凝重思考,为五彩缤纷的大自然涂抹上了一层别致色调。自二十世纪70年代至今,共发表作品(包括译作)五百余万字,累计出版各种专著五十余部。作为“中国十大当代徐霞客”之一,李存修是“霞客精神”的忠实传播者,他平生不慕官位,不务虚名,不治产业,不思享乐,专为自然树碑,为山河立传,尤其关注生命、生存和自然的关系,具有圣徒一般的精神境界。他七十五岁高龄时登陆南极考察;发现中国第五大地质地貌——山东岱崮地貌;独自考察大运河,为大运河申遗作出突出贡献。
  今天是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十周年,本期推出东方旅游文化网名誉主编李存修大运河作品特辑,以兹献给为大运河申遗挥洒热血与汗水的人们,向如今为大运河文化保护传承发展的人们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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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大运河

  2011年10月底,当我到达河北与北京的交界地涿州,在早已干枯的永定河的古河床的中心,看着**灼撕裂的高低不平的河底,朝天大喊了一声:我走完了中国大运河!

  选择运河

  近几年,我一直想用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来取代一种繁忙而无序的氛围,去开拓一项新的旅行文化工程。于是我想到了壮丽的长城和委婉的运河。

  长城与大运河同为我们中华民族古老的文化遗产,它们撑起了我们数千年伟大的文化形象,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它们彼此相得益彰,辉映千年,皆是国内国际的伟大奇迹。

  我自上小学时就崇拜长城的伟岸与豪迈,一年又一年,我不仅攀登了八达岭、慕田峪和金山岭长城,还考察了山海关、雁门关、娘子关、嘉峪关和玉门关。我切身体会到长城为什么被誉为我们民族的脊梁!

  同时,我也早就爱上了运河。为此,我曾先后几次到过江南运河、苏北运河和鲁运河。她那巨大的、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曾让我感动、惭愧。从杭州到山东济宁的浩浩大水似乎就在我的心中流动,这负有国家与民族重任的无声无息的河水让我想到,作为一个中国人,一定要有一颗感恩的心,要世世代代感谢大运河。

  于是,大运河岸边就出现了一个踽踽独行的虔诚的身影。

  我选择走运河,除了自身的感情,还有它们各自内在的深层次的因素。

  长城无疑是伟大的,但它横列在祖国北方的荒山野岭、大漠高地之上,似乎演绎为一种展示与表达,实际上已成了文物、古董与历史,早已失去了活力与生命。这种凝固的历史,有着辉煌的过去,伟大的今天,逐日淡化的未来。近几十年来,它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得到的也得到了,中国和世界永远把这座万里长城记在历史上了。

  以京杭大运河为例,比之长城可就大不一样,她除了拥有长城所拥用的历史、文化、影响与辉煌之外,她更有着自己鲜明的特质。她奇迹般地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串连在一起,将几十座大城市连成了一串璀璨的明珠,至今她肩负着超过三条铁路主干线的运输重任。听有关专家说,在不久的未来,大运河将会从山东的东平湖跨越黄河,直达天津和北京,恢复全程通航,让首都北京和天津重新回到运河温暖复苏的具有亲切活力的怀抱。也就是说,经过了一两千年的沧桑岁月,运河从深沉遥远的历史流了过来,流到了今天,流到了我们面前。她是运动的,是鲜活的,她不仅拥有过去和今天,而且更能创造未来。但是,她任劳任怨,不声不响,这条具有伟大母性的运河,一程就是千年。千年等一回啊!我们有的国民,却不知道运河,不理解运河,更不关心和爱护运河。要说我们的历史上曾有不公平现象,那么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运河到了该回到整个民族心目中的时候了!

  因为这些,我走向了运河,行走运河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而且永远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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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段运河穿城而过


  亲近运河

  “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杭州,是两条大运河南端的终点,这座水汪汪的温柔的城市,当地人都说她是从大运河上漂来的。2010年3月8日那天,雨雾蒙蒙,湿气弥漫在西湖迷离的上空,我踩着湖边水漉漉的土地,撑起一把雨伞,向着“西塞山前白鹭飞”的湖州,开始了我漫漫的运河行走。

  自湖州至嘉兴的途中,我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沿运河两岸行走,是一种考察与欣赏;要想真正亲近和体验运河,还需要从水面上进行一次水上旅行,生活在水上,与大运河昼夜朝夕相处,那才能真正成为一个运河人。

  焦急地等待了一个星期,五一劳动节那天,我在济宁郭庄港好容易上了一条装载化工原料的单机船,经12个昼夜的漂航,到达江南苏州吴江市的平旺港。

  鲁2138 号单机船上,船老大及船娘轮番操舵,昼夜行驶,我作为一位船上的客人和“杂工”,见证了京杭大运河济宁以南段当今的面貌、性格、特质、品德、功能、底蕴及所求。我从平旺港离船登上陆地,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这就是中国的大运河!世界最早最长最大的大运河!

  前些年有支歌叫《太湖美》,在东瀛四岛上一唱,把成千上万的东洋人都唱到太湖来了。我觉着,中国眼下最缺的一支歌应该是《运河美》,我希望这支歌的旋律早日在世界东方飞扬。

  运河的美是自然的,有生命力的,繁荣的,是其他什么美也不能替代的。

  从本质上讲,她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大美:每日数万条船只安全地、平稳地从她身上驶过,每条船头上都有一面飘动的小红旗,南北相连,难道这不是你从未见过的一种独特的美吗?

  运河美,美就美在她是一条青青的河。我曾说过:运河南北三千里,杨柳一绿连京杭。你说她是飘带也好、屏障也好、绿影也好、河魂也好,反正有那样两排世上难以见到的青翠碧绿的树木从钱塘边直到京城根。河道两边的杨柳树,细长柔嫩的绿色枝条,一年四季在河风中摇摆飘荡,从一千三百九十六年前隋炀帝的船头,摇扭到我的面前。

  每个旭日东升的早上和晚霞飞舞的黄昏,我们的船都要从绿影中穿过。有时,我在船头伸出手,去握一握那嫩绿可爱的细枝美条,自然想起,这可爱的柳枝曾给中国的文学史增添了多少情趣和美色。

  柳是美好的象征。自古以来,人们都喜爱杨柳,历朝历代的诗文常以杨柳作为写春的一种主要题材。如宋代有人留下了这样一首诗:“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另外,还有许多仍清晰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杨柳青青江水平”“吹面不寒杨柳风”“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杨柳万千条”……

  若是没有杨柳,中国的文学将失去一份精彩,中国的诗歌更会淡缺不少颜色。

  人们常说“章台柳”“灞桥柳”等等,我说还有“运河柳”,而中国柳最美的就是“运河柳”,或许别人还没有发现“运河柳”,而我发现了,12个昼夜,我躺在运河的河面上,漂在杨柳的绿荫下,表达着自己对运河和运河柳的崇敬与爱意。南北三千里舞动的红旗,是京杭大运河独树一帜的标饰;串联五大江河的绿带,是彰显运河文化的奇妙景观。随着“世遗”脚步声悄悄的临近,大运河更迷人的风光也将迤逦展开。

  运河过江

  京杭大运河是怎样渡过了长江,是横跨还是穿越?是空中飞还是地下钻?为此,我问十个人,十个人摇头;问一百个人,一百张嘴说“No”!这次渡江前,在我的心中,也是一个谜啊!

  未到长江,航船先过了淮河和苏北灌溉总渠。这是从洪泽湖流出来的灌溉苏北平原的两条大水。

  刚过淮安市的楚州,据说这里的蓼儿洼曾是施耐庵最初创作《水浒传》的地方,我一下想起了阮小五唱的那支歌:“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宽阔的大运河突然变成了一条狭长的水槽,行船的两侧不再是岩石、泥土和绿树,而幻化成了两道厚厚的水泥墙壁。我们就从两道水泥墙中间稳稳地驶了过去,船尾犁出两条水浪,向两边激涌,很快就被硬壁撞回,在水槽中翻卷搅斗。而水泥槽底下从西向东乖乖流去的就是一向放荡不羁的淮河。

  我们的船向南驶出不远,又一条东西向的大水横在了船头。这是著名的苏北灌溉总渠。我发现,运河之水与总渠的水处在同一水平面,而且在交叉处形成了一片极大的水域,西来的水与北来的水相拥交融在一起,有的分流东入黄海,有的南下与长江相连。不过有意义的是,两条水相互接济补充,在淮安城外古老的蓼儿洼畔进行了一次友好的汇聚。在她们的汇聚与缠绵中,我们的鲁2138号船却无声无息驶入新的航程。

  运河渡江的谜团终于就要被揭开了!

  午夜,航船跟随高音喇叭的指引,小心翼翼驶入扬州东郊的施桥闸,等第六条货船进入后,我们身后的两扇大铁闸缓缓关闭,完全截断了运河水的流动。同时,面向长江的闸门开启。因运河水面与长江水面存有落差,2138号与其它五条船同时开始下落。在关闸内,如入深谷,两边石壁峭立,什么也看不见,可我发现闸壁的石条,每条厚度约30厘米,一块块渐次露了出来,待第八块出水,我觉得2138号停止了滑落,因此时运河水与长江水已经平衡,货船随即离闸进入了长江。

  啊,原来运河渡江竟是这样!我根据石条的厚度测算了一下,运河与长江的水差高度应是2.5米左右。江面,夜幕笼罩,一片迷茫,但四周到处有灯火闪烁,那是江里的夜航船。

  我早就知道,江南运河通长江有两个出入口:一是南京东郊的谏壁闸,一是江阴处于江尾海头的黄田港——那里有王安石当年留下的一首诗:“黄田港口水如天,万里风樯看贾船。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间鱼蟹不论钱。”我建议船老大走黄田,这样可以回顾一下历史。但他说前两次走的都是黄田,这次已报给了谏壁,不便更改了。船过江心,我和船老大的儿子王昌华照老习惯在江夜里的前甲板上噼哩啪啦放了一串鞭炮,庆祝本次渡江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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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盘门运河 章 新 摄

  寻找“隋唐”

  我在苏浙沪三地交界的平旺港离船登陆,重回嘉应,继续陆地上的行走。我从蝶舞蜂旋、柳莺唱鸣的五月中旬,用时七个半月,于元旦前一天,到达首都的通州。那日天寒地冻,是北京地区一年内温度最低的一天,冷风肆虐刺骨,我的四肢几乎冻僵在没有一个人影的北运河的大堤上。不管怎么说,我完成了对京杭大运河全程的徒步考察!

  今年年初,我又独背行囊,开始了更艰巨更漫长的隋唐大运河之旅。

  中国大运河,实际上分两个系统:一是京杭大运河,一是隋唐大运河。她们时代不同,地理不同,长短不同。“京杭”长1794千米,“隋唐”长达2700多千米,两者相差约1000千米。

  到淮安后,我转向西行,沿洪泽湖南岸,经盱贻、明光、五河、凤阳和蚌埠等县、市,我一路打听,有干部,有农民;有青年,也有老者……他们只知道洪泽湖、淮河和朱元璋,也有人知道京杭大运河,你若问隋唐大运河,他们则直**:“什么隋唐大运河?”

  对此,我感到非常迷惑,更为隋唐大运河感到悲哀。隋炀帝从公元605年开始修造,先后在全国动用几百万民工,耗费了大量金银,最后修成了空前的、举世无双的大运河,给后来的唐宋五百年创造了强大与辉煌。可是千年以后,她的子孙把史上最伟大、最重要的工程给忘掉了,这该是谁之过呢?

  一日,偶尔听说在离洪泽湖不远的泗县境内有一段古运河,于是,我昼夜兼程赶了回去。

  长时间以来,我在淮北大地上寻找运河,到处是村镇原野、公路河渠。五月里碧绿的麦浪,在熏风中起伏,一望无际,可就是找不到运河的踪影。然而在泗县,我真的目睹了一段22千米长的古运河。

  我从城西的长沟镇起步,沿河岸向东走。古运河宽30多米,河床离堤岸有七八米,有的段落河底浅浅的水里生着一层绿色的浮萍,堤岸内长满密密的青草。寂廖无声的乡间水渠,若不说,谁也不知道她就是古老运河的一段遗留,一项标志。

  经过一个小村,河边村口几位老人在聊天。有位七十几岁的吴先生对我说,四十几年前,公社在这里搞水利,他们亲眼见到挖出了旧木船,长大的桅杆,还有旧木板和颜色鲜艳大小不同的瓷碗等。那时人多手乱,最后东西也不知哪去了。闻此,我又心疼又遗憾,这都是有钱难买的宝贵唐宋文物啊!同时又感兴奋和激动,老人的回答,就是对古运河的诠释。顺着这条渠道的方向朝着西北走,那就是我所寻找的隋唐大运河的方向。

  在泗县城住一晚,次日,我又沿着城东的那段古河道走了十余千米,到达草庙乡。这里河宽近50米,两边各有好几排高高的白杨树,日光洒下,白杨把影子映到水中,轻微地抖动着,编织成了一河斑驳的图案,透视出自己千年前的辉煌。一位乡民,撑只小船,慢悠悠地在水面荡漾,搅乱了一河白杨的影子。这条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的古代大运河,虽然已不可能再挖掘通航,可她是一条地下文化长廊,她拥有的过去的伟绩与今天地下的辉煌将永远留在中华民族史上。

  从泗县开始,沿古运河的方向,我一路西北,经宿州、淮北、商丘、开封、荥阳、洛阳,过了黄河,又经焦作、新乡、滑县、浚县,直到馆陶、临清,与京杭大运河的故道汇合,经德州、沧州、天津,顺永定河故道,于十月十八日到达隋唐大运河的最北端——河北涿州。

  在过去近两年的日子里,我就一直生活在运河的怀抱里,天天与之对话与交流。如今分别后,我一直在想,过去30年,中国是属于长城的年代,它伟岸而高大,让我们个人找回了自我,民族获得了自信,使祖国自豪地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未来的30年,应该属于大运河。她不仅催生和孕育了历史上几十座大城市的诞生与成长,而且彰显弘扬了中华文明。

  京杭大运河南北全面的畅通和复航是国家与民族的大事,反之则为悲哀。这不仅是为了发展经济,更重要的是要把历史上的悲剧扭转过来,恢复运河原来的面目,让运河文化源远流长。

  在山东聊城,我曾听到他们这样说:“如果运河通到了我们门前,到时候不用号召,我们就是用铁锨扒也能把自己的运河扒到北京去。”

  闻此,我觉着京杭大运河全线通航的年代并不遥远了。

  我用生命期待着大运河再次全线通航的那一天,并已隐约看到了驶离首都北京的航船,经通州、天津,过海河、黄河、淮河、长江,直抵钱塘杭州的盛况。

  (此文获首届“中国徐霞客游记文学奖”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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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淮安段水上立交桥 赵日超 摄


  见证淮河

  “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

  ——这里说的是淮河两岸鼎盛时期的繁华胜景。

  “清淮八十里,临流半酒家。”

  ——这是明清时期淮安浆声灯影里的盛世生活。

  可是,大约十年前,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过这样一段话:“目前,我认为世界上有两条河很可怕,一条是南美洲亚马孙河上的一条支流内格罗河的一条小支流——魔鬼河。我在河边旅行时,曾亲眼见到一只水鸟从离水面两米高的上空飞过,被从水中突然跃起的一只巴掌大的食人鱼咬住了脖颈,并一起跌入水中,随即水面上就浮起了一根根鸟的羽毛。另一条就是淮河。据一家媒体报道,当一群鸟儿像往年那样飞过时,因受不了河水强烈的异味与毒气,飞至河中心,就纷纷跌落水中,魂销玉陨。”

  虽说都是鸟儿命丧河中,但第一种情形说明了魔鬼河保留了清澈无污的自然生态,食人鱼才能有那种超强的杀伤能力,捕捉到空中的飞鸟;而淮河上的鸟儿是被熏昏自己跌落水中的,这是环境恶化、生态被破坏的标志,它威胁到的不仅是鸟儿的生存,更严重的是影响了两岸几千万人的健康与生命,改变了淮河两岸的生态平衡,是国家的一种悲哀。

  人类的生命与山水生态息息相关。当年,我就是背负着这份淮河被过度污染的沉重,循着历史的脉络,一次次去寻找这条大河过去的岁月与表现。

  自有史以来,古人就有了“四渎五岳”的记载。“五岳”已被国人熟知,但很少有人知道孰为“四渎”。“四渎”指的是黄河、长江、淮河和济水。济水是一条消失了的大河,发源于河南,曾与黄河并流,最后注入渤海。它曾演绎过中原大地上的辉煌,后来不幸被黄河吞没,只留下了一溪细流,成了黄河水患的历史纪实。而离济水不远的淮河,也曾多次经受黄河的侵袭冲击,也曾有被冲决的时候,但是淮河没有被吞并和消亡,而是在漫漫水患之中拯救了自己,保护了自己,千年万年流淌在长江和黄河之间,成为中国第五大河,而运输则占全国内河航运的第四位。就从这点说,淮河也是一条富有个性的而又韧性十足的伟大河流!

  我喜欢生态自然,作为一种巧合,“淮河”这个名字就是从恬静的大自然中诞生的。相传,三千年前的一片夜空下,一轮荒蛮的月亮,把淡淡的月色轻柔地洒在大地上。月下,一条河在芦苇和野草中静静地流淌。一种叫“淮”的短尾鸟,一群群栖息在水边。万籁俱寂。远处山中黑压压的大森林里,偶尔传来野兽的叫声。山、水、鸟、兽进入了一种自然状态下的静寂与平衡。这条从上古奔流不息的河流因生存着许许多多名字叫“淮”的鸟,所以居住在水两边的人就称它为“淮水”。

  有河流的地方,就有文化的传承。淮河,居黄河与长江之间,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一处融而不阻的中间地带。南方人认为,其乃北方;北方人觉得,它又似南方。“骏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一条淮河,分出南北,也孕育了独具风格的淮河文化。

  国人都知道国内最长的河流是长江,更明白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是黄河,但长江再长,黄河再古,可是能将中国分为南方和北方的并不是长江与黄河,而是只有一千千米长的淮河和西部的秦岭。具体地说,这条分界线在甘肃、陕西和河南境内基本上是沿秦岭、伏牛山一带,呈东西走向。而进入安徽后,大致沿淮河干流,到江苏的淮北灌溉总渠入海。不能只从外部现象看淮河一线,其实她的南北两侧,无论在气候、水文、土壤、植被及农业生产、人们的生活习俗等方面都有着明显的差异。可谓“淮河两岸天地异,一水南北隔春秋”,这就是淮河!

  无论京杭还是隋唐,南自扬州,北到宿迁,西至蚌埠及以西的怀远,我走遍这片地区的州、县及一些乡镇,也就是涵盖了淮河的中游和下游,新旧两条运河和淮河还有黄河故道是交织、结合、相伴在一起的,在苏中、苏北和淮西、淮北到处都是它们的影子。在这里,河渠纵横、水道密布,历史上曾是上苍的恩惠,又是自然的灾害,让人一言难尽。

  去年六月及九月,我先后两次专程赴洪泽湖,今年四月又第三次去了洪泽,围绕着大湖完整地走了一个圆,而有的路段属二次返工。我亲眼目睹了淮河水是怎样从淮西淮北注入了洪泽湖,又是怎样通过不同地域不同方向的三河闸、高良涧闸和二道河闸流入了长江和黄海。关于这点,我曾在《洪泽湖的风格》中已有说明。

  当我几次站在洪泽湖畔的高堤上时,看着那茫茫无边的一湖碧水,这该让人说什么好呢?这从河南和安徽流入大湖的水啊,由于自身的“反叛”或黄河的“胁迫”,她也曾一次又一次伤透了一个民族的心。远古之事此处不说,单说朱元璋给他父母重新立碑时口述的那篇文字,读了就让人感到心酸,因为他的家就在淮河岸边,“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彷徨。俄而天灾流行,眷属罹殃……”

  表达淮西淮北自然灾害的说法与民谣一直流传在历史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竟然在十几年前,淮河里的水能够臭昏了从河面飞过的水鸟,这或许给中国的河流创造了一项先例。

  这并非我的本意,为了中国的大运河,我同时走进了淮河的怀抱,从下游到中游以至上游。

  今天,我到了淮河中游、位于淮北的大城市蚌埠。

  我不是来体验城市生活的,而是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马路广场标语路牌寻找城市与运河和淮河的“亲密关系”,看人们对待他们的母亲河的心态。这些淮河的子孙们,曾为他们的母亲河做出了许许多多的善事,但从一条马路的名称,我还是看出了有人存有一种不健康的心态,因为有条靠河的马路被称为“治淮路”。问题就出在这个名称上。

  解放初期,毛泽东主席向全国发出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这八个大字被刻在了城外淮河大堤顶端的高壁上。当年主席为什么不提“一定要把淮河治好”呢?一字之别,就是根本的区别。但那位“治淮路”之名的构思者,未能真正理解领袖“修好”的深刻含义,将“修”与“治”混在了一起,这是一种根本的理念上的偏差。“治”意味着“整治”和“征服”,而“修”包含的是“修理”和“爱护”。家乡只有一条河。人类什么时候将家乡的那条河真正当成了母亲河的时候,那人与河流就相安无事、和谐稳定了。人类要是一味地去征服大自然,征服河流湖海,最后被征服的只能是自己。

  当年李冰父子在川西成功地修造了都江堰,他用的是“深掏滩,低做堰”“逢正抽心,遇弯裁角”的原理,所以成了和中国大运河一样的活着的文物古迹,至今仍在为中华民族造福。

  我至今不会忘记世界上第一个登上珠峰的丹增曾亲口对我讲的话:“谁要是以征服的心态去攀登珠穆朗玛峰,那他永远不会成功;迎接他的只有失败。”对待自己家门前的母亲河,我们还要学习丹增的理念和心态。

  蚌埠是一座淮北重镇,我在这座城市里停留期间,曾三次翻越城外的运河大堤到了水边,一次是在灯影摇曳的晚上,两次是在朝霞初现的早晨。晚饭后,市民们络绎不绝地走上有三十几级台阶和四十几米宽的运河大堤,除了少数散步者外,大多数是在跟着轻缓的健身舞曲,展示着优美舒展的舞姿。顺着大堤,舞蹈的群落一个连着一个。当时我确有这样一个念头:生活在运河边的人是幸福的!我要是能在这里生活几年,和他们舞在一起,那也是一种很有趣的生活方式!当年朱皇帝所讲的淮西人的苦难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有两个早上,我翻越大堤,穿过树林草丛,踏着高低崎岖的湿地,滨水而行。停泊在岸边囤船上一家一户的炊烟,消散在碧幽幽的河面上;早早驶离码头的几艘散装单机船,开始了驶向洪泽湖或长江沿岸或江南各省的长距离航行。船行留下的波纹滚到岸边,使近岸的水草跟着摇动起来,一群鱼儿滋溜从草丛游了出来。随着鱼儿的游踪我细观了一下河水,澄碧无尘,清澈见底,水草游鱼历历在目,这就是今天我见到的蚌埠城外的淮河!

  第二天早上,我又到了河边,获得了另一次满足。在河水与大堤之间小路旁的草地上,有处简陋的用竹木及旧篷布搭成的棚子,只有一小门。我低头向里窥瞧,不料里边有位老者邀我入内一坐。凭着一颗好奇心,我便应声而入。里面只有一张床,四面挂满了许多条游泳裤之类的衣物,另有一台炉灶和几个碗碟,看来这里还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厨炊。

  我们热烈地攀谈了近一个小时。

  这位十分健谈壮实的老人是位离休干部,叫王惠民,已83岁。我问是不是我们山东那个惠民市的“惠民”。他连声说:“是,是,就是那两个字。”

  惠民老人告诉了我他本人与这条淮河许许多多的故事。

  他生在河边,长在河边,工作在河边,如今八十多岁了还经常睡在河边。他自小就喜欢在淮河里游泳,河面水宽常常达3里,他习惯游过去再游回来,多少年如一日。可是有那么十多年,水浑了,臭了,再也没有人下河游泳了。他感到了难过和苦闷,可水从上面流下来就是臭的,蚌埠市的人也没办法。近些年来,河水又清了,纯了,鱼儿们又游回来了。于是,王惠民老人不仅自己重又回到淮河游泳,而且他还亲自组织了一支庞大的冬泳队,名副其实,不仅夏天游,冬天也游。我问他现在自己还游不游,他说夏天照样游过对岸,只是三九严冬,在水里的时间比不上年轻人坚持得长了。

  惠民老,您让人佩服、吃惊、感动,您与您身边的淮河都是传奇的典范!

  见证淮河的不是我,而是这位坐在我旁边的王惠民老人!

  21世纪什么最宝贵?生态。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未来真正的奢侈品应该是清洁水、空气、食物,以及大自然的原生态美景。王惠民老人已经比我们提前开始享受了。

  2011年6月29日

  看不见的地下辉煌

  唐朝著名大诗人白居易曾写过一首《隋堤柳》,其中有以下几句:

  西自黄河东至淮,绿阴一千三百里。

  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

  隋炀帝修造了大运河后,为了方便航行的舟船遮荫避暑,还在通济渠两岸种树植柳,于是在千里长堤上形成了两道相伴运河水的绿影。一日,大诗人沿堤而行,触景生情,便留下了成为历史史实的美丽诗句。如果心里缺少对隋炀帝的一分浓浓的好感,这样的诗是写不出来的。

  但好景不长,隋唐运河难比京杭运河,自忽必烈下令打通了这条南北通道之后,除了黄河北一段中断航运,自山东到浙江大水浩浩,至今舟楫穿梭不断。但隋唐运河引入的是黄河水,水中挟带了大量泥沙,绵细的黄沙年复一年淤积河床,水流减慢,因此直接影响运河通航,所以无论隋唐还是北宋,年年都要投入一定的人力和物力不断地对运河进行疏导和清淤。到了南宋,随着政治中心的南移,通济渠的漕运地位也就不再像历史上那么重要,再加上每年缺少政府的清淤治理,运河河床也就渐渐淤塞断流。自南宋期间,隋唐大运河就渐渐废弃,并消失在日东月西的转换之中了。

  隋唐运河商丘段是通济渠的一部分,通济渠西起洛阳,从西苑(洛阳西南)引谷水、洛水到达黄河,再从板诸(河南荥阳东北)引黄河水入汴水,复自大梁(开封)之东引汴水入泗水,最后到达淮水。

  我自安徽淮北进入河南永城,这就是运河商丘段的起点,然后沿着一条看不见的、只有图示和传说的古航道西行:夏邑、虞城、睢阳区、梁园区、宁陵和睢县,然后进入了开封。在这200多千米的行程中,我一路走一路对两条大运河进行了一番现实的比较。先说京杭运河吧,那确实是活着的、流动着的文化遗产,有血有肉有灵魂。其本体是她横在你身边的巨大身躯,流淌着的河水是她的血脉,两岸的文物古迹、历史文化城镇是她的骨肉,而博大精深、绚丽多彩的运河水则是她活跃的不灭的灵魂。而隋唐运河呢,既可说是线性文化遗产,也可作为“文化线路”“文化遗产廊道”,作为一条船形帆影早已消失的人工运河,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凝聚着厚重的历史文化信息,并催生了丰富多样的运河文化。幸好这条运河大多仍埋于地下,依然旧梦连连。特别是古代陶瓷,埋藏越久,价值越高。即便再过一千年,这条文化长廊就更加辉煌璀璨。

  千年隋唐大运河,虽然大都深埋地下,但依然诱惑着我,吸引着我,形成了一种不解的情结。七月流火,正是入伏的日子,中原大地上热气袭人,可我还是按计划,到商丘古城城南十几里外,去看运河留在那里的遗址。

  具体的地标、村落、位置我一概不知,唯一的信息就是城南十几里。我是个喜欢问路的人,出城后,几乎逢人必问。过往百姓,无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学术界搞得“轰轰烈烈”,当地群众则成了局外人,他们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对这种遥远的、跟他们没啥关系的历史上的事态度漠然。

  路过一条东西大道,路边有一岗亭,里边有三位年轻的警察。其中一位热情地告诉我:“一直顺着马路向前走,见到闪光的路灯,向右拐,走半小时后再问,听说那里就是。”我照此前行,从一高速路的桥洞穿过,走不远,有几户人家,问起来,说我已走过,需回头。回行几十米,遇一中年男子,原是高速路职工,他表现得非常知情,向西一指,说一里外的那个小村即是。等我顶着烈日赶到那里,问几位正在歇凉的老者,他们又说是在高速路北。我无可奈何,在他乡异地,只好听他们的了。我又向北行一里多,有一村庄,被告知:村北头路西的那片庄稼地就是。到了村北,我怕再错,就又问路东干活的一位老农,他说上面来过几次人,东挖西挖的,后来又填上了,传说那些人发现了地底下有古文物。

  费尽如此多的周折,虽然走了不到十千米路,却用了我大半天时间。

  反复迂回,曲曲折折,我终于找到了一大片低洼的绿色的庄稼地,当地人说是这里,我也只能认可是这里。

  这片稍凹的田野约有几十亩,东面有条我走过来的机耕道,可以行驶小型汽车和拖拉机,南面是一溜未及装修的新建房屋,光秃秃地停在那里。北面与西面是浓密的树木和散落在树木中的人家,中间是长势甚好的农作物。最突出的是爬在架子上的西红柿,许多已红透,但主人尚未前来采摘。我走到西红柿架子前,脚下是松软的黄土,已十分干旱,走一步都会留下脚印。如此燥热,如此干旱,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热烈的蝉鸣,这是些不怕热的歌唱家。七月,应是它们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伴着蝉鸣,我也在想:要不是有人告诉你,谁也不会想到在这青纱帐的底下,就是曾辉煌了几百年的隋唐大运河,就是隋炀帝乘龙舟南下江都的必由之路,就是唐宋(北宋)两代的南北交通黄金水道,就是支撑世界上最强大的政权的经济大动脉。千年后的今天,这一切都被埋入深深的黄土底下去了。

  我又回到南北向的机耕道上,辨认了一下方位。这处未开发的运河遗址,属商丘市睢阳区,附近的这个村叫大郭庄。东南方应是虞城、夏邑和永城,西北方则是睢县、杞县,直至开封,这就是当年隋唐大运河流经的路线。就我已经亲眼见到的泗县二十千米长的运河遗址、淮北柳孜的古码头、永城挖出的运河文物和这片已经确定待开发的大郭庄遗址,足可以证明隋唐运河自淮安到商丘的这段河道方向。每个点就是一处标志,每处标志就是一颗明珠,当这些明珠连成明晃晃一串的时候,被埋入地下的这条文化大运河就算“复活”了。

  回到商丘城里,到了市文物局,我与局里的一位负责人进行了一些交流。我所到过的那个地方,局里已组织人去过几次,而且也有所动作,并挖掘出了部分文物,因没有开发计划,只好重新掩埋,农民已在上面种过几茬庄稼了。遗憾的是,有些乡民听说要挖掘地下的大运河,突击在现场边缘地带盖上了房屋,就是有意等着拿搬迁费。也有的地段,勘探人员一有动静,土地的主人便立即将一般农作物改种为价值高的花木,以备将来多领一些赔偿费。总而言之,探索和发现这条地下文化长廊,是项非常艰难曲折的工程,因淤塞消失近千年的隋唐大运河不会自己从地下冒出来。

  幸好这不是件只争朝夕之事,我们这一代做不完,子孙后代一定会继续做下去。我有着历史的信念:到未来的某一个年代,京杭大运河仍然是中国南北水运大动脉,并把五条江河及各条水运航线串联在一起;而隋唐大运河则成了一条露出地面的历史文化长廊,展示着隋、唐、宋三个朝代500多年的文物古迹和我们的前人所创造的辉煌。

  大郭庄之行,我没留下什么,只在那些干燥的黄土地上留下了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带走的也只是又多了一份对古运河的记忆与思考。

  2011年7月17日


  谁人漂过大运河

  多美好多令人向往的一件事,可它来得怎么会是那样曲折那样艰难!

  无数次的联络,无数天的等待,当我几近放弃的时候,却突然有了消息:次日早上八点钟从济宁郭庄港上船!

  我最初产生乘货船漂航大运河的想法起自浙江嘉兴的一处港口。那日,我行进到了嘉兴,进入码头之后,繁忙拥挤的水面上,等待卸货或装货的大小船只,排得密密麻麻。有些船是来自济宁、徐州和淮安等。当时我忽生一念:若是能乘上一条货船,先从水路上旅行一次,从浙江直达山东,那样一来,我的运河之旅不就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吗?增加一个更深入更直接的角度体验和亲近大运河,对我的考察工作不是更有意义吗?

  于是,我拜托嘉兴港务局的同志帮我联络一条船——我无法到船上去“毛遂自荐”啊。我跟他们说好了,自己什么条件都不讲,大船小船长长的拖船孤零零的单机船吃的住的一概不计较,乘船费照付,决不会讲价钱。对于放空的船来说,就权当他们顺便捎带了一件货物。半个月后,我联系了几次,总是没有上船的信息。不过,他又介绍了济宁港务局的一位朋友,让我直接跟他联系。

  又经过一番周折,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他们同意我到济宁等消息!我从浙江地界一口气赶到济宁,在横跨古运河的老洋桥头不远处,找了间旅店住下,一等又是一个礼拜。就在五一节到来的前一天,一个让我焦急等待了二十几天的电话终于来了:次日即可上船!我还得到了一个电话号码,可直接与船家联络。

  老天不负有心人啊!为什么过去没有“外人”住上货船去漂航大运河?因为这是件异常艰难的事情——要是容易的话,或许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我跟船主联系上了!虽然都是山东人,但对方的鲁西南口音尤重,他的名字说了几遍我也没听清。我请他用手机发个短信过来,一看,原来他叫王昌华。多普通的三个字,我愣是没听懂。山东人听不懂山东人的话,我在烟台读大学时就曾经历过。那时,班上有几位从运河边馆陶县考来的同学,他们说话我们就听不懂,幸好都是学外语的,母语不懂便用外语代替。

  从郭庄港到苏浙沪交界的吴江,在顺利的情况下,船要在水上漂十来天。旅行一生,这还是我的第一次,不仅是我,其他任何人也没有这样搭船漂航大运河的经历。这眼前的十来天,船行一条运河,我又觉心头有些不安,眼前一片茫然!

  正在踌躇之际,王昌华发来了短信:

  李老师,船上的生活没有岸上的好,吃喝不大方便,也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不是我小心眼,我们要签个小契约,要是你在船上出了什么事,和我没关系,一切后果自负。你看怎么样,李老师?

  本来我心里就惴惴不安,一看这“和我没关系”“一切后果自负”等字眼,自己心里顿时就有了一些紧张与迟疑。但静下来一想,十数年前,自己自背行囊进了南疆塔克拉玛干,五六年前独闯东北大兴安岭,当非洲南普荒原的不速之客,在南美亚马孙大森林与食人族擦肩而过……这些经历,又有谁管我、有谁为我负责呢?不就是凭着对陌生世界的好奇及对苍天厚土的一片热爱与忠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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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宁古运河 康桥供图

  郭庄港离济宁市区只有几千米,我要了辆计程车,一会就到了位于西郊的港口。在门卫处,我与王昌华通了电话。不一会,就有一位胖乎乎、中等身材的青年人走了过来,胡子未刮,穿着一双拖板鞋,很随意的样子——他就是在电话里讲要跟我签个“小契约”的那位王昌华。

  上了船才发现,并不是人家船家小心眼,而是我这位旅行者心眼小啊!见过小王的父母之后,我就掏出了一沓红色的“大团结”,说这是交的乘船费。接下来,他们两代三口人全愣住了,本来和悦的面孔瞬间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小王发话了:“我们让您上船,是为了帮你个忙,也是为了交个朋友。你要交钱的话,可以上别的船,我们的船不要钱!”

  我连忙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白白麻烦你们十多天,我心里很不安呀!”

  女船东接话说:“您要拿着我们当自己人,还讲什么钱不钱的。不就是吃饭多双筷子多个碗吗?”

  船家的表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这就是大运河儿女的心地与性格!我还说什么呢?于是,我就成了船上的一位新人,与他们一起漂航了十多天。

  当我还未踏上行走大运河的行程,经过几次征求意见和论证,我明白了:从头至尾行走“京杭”和“隋唐”中国历史上的这两条大运河,是前无古人的一次行动,我已把这次行动当作自己的职责——若我不走,还要等到何年何月由何人去走呢?至于一直通航的从济宁到杭州的这段京杭运河,除了船家的人员本身,至今没有“别人”贯通漂航的先例,千年历史我说不清,起码近百年来我是第一人。

  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大大小小的各种进步事业,无论顺利、艰难还是危险,总得有人走在前面,去挑战、探险和发现,甚至牺牲,这样才为今天留下文明与历史,这样的历史才有价值与意义。虽然社会到了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但仍然需要有人以忘我和无我的精神,去做事业的开拓者,书写出一页时代的新篇章。即便牺牲在自己喜爱的征途上,我也不愿蜷缩在自己的小屋里耗尽生命。

  漂航终于开始了,愿我崇敬的大运河保佑我漂航成功!

  2010年5月1日on boat


  运河上的红“龙带”

  带着对航行大运河无限的追求与迷惑,我一步走进了鲁-2138号单机危险品船尾部的大房间。其实,这是一间约二十平方米的厅房。它的前侧是卧室,后侧是厨房、仓储和洗手间。再往后出舱口便是后甲板,上面有一些生活用具和晾着的衣物。

  这间船厅,靠四壁是长条的木制沙发、电视机、长方形的餐桌等。中间是一处相对较大的空间,只有一个男孩被红带子拴着,带子吊在不高的天花板上。

  我心中原来的迷惑又被蒙上一层离奇的色彩:如此乖的一个小男孩为什么要拴吊着养呢?

  来不及与船老大细叙,我便近前去看被捆的小男孩。那根红带子,宽约三厘米,在小朋友的胸部构成了个正方形,我看也只有一百来个平方厘米。其中间又留下了个约十平方厘米的小四方形的空心,四个角由四根同样粗细的红带子连到了背后,汇合在一起,最后由一根向上拴在并不高的天花板上的一个铁钩上。我见到的第一幕,是小朋友正站在铁钩之下,看上去恰似吊在天花板上!我拿起红带子一看,原来它留有一定的余地,小朋友可以到达厅内四角和左右两边门口,仅仅到此为止,永远不可能跨越门栏到外面的走道上去。因过道宽不盈米,外面就是水深四米的大运河——红带子就是孩子的生命带!

  船上的人称这条红色带子为“龙带”,这称呼庄重而又富于运河文化色彩。我觉着这是一条运河儿童的安全带、成长带和愿望带。

  这条龙带,告诉我的是运河人家一代代真实的水上生活习俗,它扯出了长长的古运河的历史风情。

  船上住着三代四口人。

  这个被拴着的小家伙叫王宁——其实他一点也不安宁,今年三岁。因不足三十岁的父母又给他生了个小弟弟,小两口带着个更小的孩子也在驾船跑运河,无暇管他,便丢给了他的奶奶,跟着来到了这条船上。一上船就被“龙带”拢住了。

  王宁的大伯就是王昌华,今年三十岁,就是两天前要与我签“小契约”的船方代表。我上船后,他一脸笑容,也未让我签什么契约,他也是被“龙带”拢着在船上长大的。

  王宁的奶奶叫刘秀英,54岁,是老板娘。她祖籍江苏丰县,就在微山湖西岸。她家也是世代使船,一辈子一辈子地生活在大运河上。他的父亲与船老大王洪殿的大伯因使船而相识,由两位老人撮合,她就嫁到了王家的船上,那年她23岁,而她的丈夫才20岁,正符合中国民间传统的婚姻年龄习俗——“女大三,抱金砖”嘛。

  这位江湖女士,粗眼一看,其腰板、身材与脸庞,有些像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的那位芳林嫂,只不过没有芳林嫂那么年轻,脸上也没有芳林嫂那样白净。她从拴“龙带”时算起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风里雨里,水里浪里,脸面早已荣获了南美洲女人的那种“美丽的健康色”。漂浮在大运河上的女人,我看大都有这项大自然的奖赏与恩赐。

  她能熟练地使船,还能煮饭、洗衣、跑关、带孩子……大儿子昌华送下船后,老二老三又相继来到人间。那时船小,小厅里拴着两个孩子,她一人承担了除驾驶之外的所有活计。我有点开玩笑地说:“船上的男女真有点不公平!”她说:“就是不公平。不公平也得干,大家都是这样。”她不停地干活,一天也没听她说过几句话。这就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大运河女人!

  虽然昌华已作好了接班的准备,但如今的船老大还是他父亲刘洪殿。他今年52岁,中等身材的汉子,古铜色的脸面,与船娘一致——这样也好,用不着你说我白我说你黑。他头顶上的头发有点稀疏,并有一些白发点缀其间。

  刘不善言辞,只知道驾船。应该说,他就是为了驾船而生在了船上,如今是他保证着这条五百吨的货船及老婆孩子在大运河里安全无恙地来来**,除了有时帮着带带小孙子,其他很少需要他动手。

  他是在船上出生的,从会站的那天起,他就被套上了“龙带”,五十二年在船上度过。这才叫运河上生,运河里长,在运河上繁衍后代,在运河上一天天被河风吹白了头发。以前我说过,我们是大运河的儿女。现在想来,自己似乎没有这个资格,他们才是真正的大运河的儿女!

  经细谈才知道,这些漂在运河上的人家,他们不仅是运河船家,运河亲家,而且是运河部落,是个大家庭——大得盘根错节,根脉相连。刘老大的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全部是船上人家,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二儿子也有了千吨大船。一次,刘老大用船上的专用话机喊了喊,一家六条船全部行驶在从微山湖到扬州的千里大运河上。虽然每两条船相隔距离不等,但他们可随时通话联络。

  在微山县境内的韩庄二线船闸,刘老大三弟的船也赶上来了,弟媳妇的侄子小两口的船也在,三家人三条船会师在闸外。因闸另一端发生了交通事故,所以他们一聚就是好几个小时,小弟夫妇二人过来用的晚餐。水上的团聚更有一番风情。虽然他们平时不饮酒,但这一次,兄弟俩还是喝了点小酒。饭毕,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船上。虽然都在大运河上,你来我往,但他们告诉我,像这样的会聚小饮,下一次很可能是在半年或一年之后。

  昌华多次告诉我,他已在船上待了近三十年了,很有下船谋生的念头,但父亲这条近百万元的船即将传到他的手中,他若不使船,到岸上去又能寻得怎样的生活路子呢?说归说,要真的上了岸,那难度肯定不小。

  再看那个三岁的王宁,一会拴在船尾厅里,一会套在船头驾驶室。爷爷的驾驶座旁,给他放了把木椅,久而久之,爷爷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过闸停机后,他就会爬到驾驶座上,熟练地摆弄着一切,好像是没有他不会的。你想,他对船的感情、理解、熟悉和亲近,将来成人之后,他选择上船的机率太大了。

  再说刘洪殿,生在船上,十一二岁就能单独驾船行驶大运河,长大后你想让他下船改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运河人有运河人的感情,也有着他们独特的命运。船上的后生喜欢水上的姑娘,而这些女子又特喜欢使船的小伙。这是因为二者之间有共同的经历、爱好和语言,当然最重要的是将来生活的配合和感情的交流。如若隔行隔山,不是白白增加了生活相处的难度吗?

  我常坐在前甲板上,仔细观看来往的船只。无论单机船还是成串的拖船,驾驶室里十有**是一男一女,年龄一般在30至45岁左右,他们是船的船东和船娘,就好像人们常说的“夫妻店”。大多数是男的掌舵,也有少数女子手握舵轮的。但绝大多数是女子在后甲板上忙家务。在人类的生活群体里,这倒是一种别异的夫妻生活方式。他们是上船难,但下船更难。比如我乘的这条船,从山东到江南,有时一个往返要一个多月,而且中途又不下船。当然,对这样的夫妻生活,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我的理解是:如果以前还没有培养起感情,两人世界可以培养起感情;要是有感情基础的,就可以培育出更深的感情。像这条船上的船主和船娘就是这样一对,不声不响,传统默契地度过一生。

  一根“龙带”,会扯出很长的历史和许许多多的故事。这则小文只不过是“龙带”中的一根丝线。

  2010年5月2日

  运河关闸之谜

  长城与运河都是我国民族文化的瑰宝,为什么人们更熟悉长城,而对运河却有些陌生呢?其实以前我也是这样。

  因为大运河的诞生和通航就像一个谜。

  多少年来,我就迷惑在这个谜里。人人都知道:水向低处流。从北京通州到江南杭州,大江大河就穿过五条,即便无江河相阻,也决不是一马平川,旷野无垠,也不是一溜上坡或下坡,一定是上上下下,高低不平,坎坎岭岭,起伏抑扬。即便是你有本事从江河借水,这水又是从哪里流向哪里呢?这三千六百里长的运河水是如何载舟而行的呢?

  漂航五日之后,我从根本上明白了这个谜中的道理。

  如果以江淮段的运河为最低点,那流经山东最高处地点高出江淮整整41米。而这最高点不在通州,不在杭州,而在山东汶上县。运河不是从北流向南,也不是从南流向北,而是从山东流向南北。运河的起源不在山东,而水的发源却是在山东。那源自山东的运河水,是怎样流到北京和江苏的呢?

  那就让我们翻阅历史,从历史上寻找答案吧!

  一说到元朝,人们想的更多的是侵略和杀戮,可在另一面,元朝对大运河的巨大贡献可是有史可查的。

  从元代开始,对运河的管理采取了闸河的办法。闸河是指在河流水面不平衡的地方建闸堵水,它保证在地势高低不同的情况下的两闸之间,能提供船只通过所需要的河水深度和宽度。

  元代开凿的运河线路是将隋代南北运河截弯取直,首创京杭大运河。这就是元朝建立的功绩。比如说,我起航的济宁港,绝对高度是35米,昨日经过的宿迁港水位是8米,刚刚经过的刘老涧闸水位是10米。再往前行,淮阴是3米,高邮则是2米。运河每段水域都有自己不同的高度,这些不同高度的水域是由南北13座大闸控制着。

  这样就明白了,从长江向北,运河是逐渐升高,从邵伯到刘老涧,共爬升高度12.5米,从宿迁到山东姜沟,要爬高30.5米,天津到郊亭要升30米。这样的状况,就必须用闸来调节水位。由此可见,长江到北京2000多里水道,并不是偶然出现一段爬坡,而是不断地出现。这一道道的关闸就是元代南北运河整修工程上超过前代的突出特点。

  我们此行从山东济宁到江苏吴江,先后要通过大运河所有的13座闸,那么这些船闸又是怎样通过的呢?

  一般来说,每座船闸前,会有一片比较宽阔的水域。水域中有大致的划分,什么类型的船只停靠什么样的位置。密封的危险品船一般停靠一起,但并不十分严格,有些散装船也来靠在我们船的旁边,我们有时也挤在散装船中间。所谓的危险品船,就是密封的装载化工用品的船。因密封,我觉着更安全。如那些装煤炭或沙土的船只,每遇风雨,便会出现一些麻烦事,我倒觉着不够安全。

  船停稳后,船家总会有人带上资料,从扶梯爬上栈道,到船闸办公室报到,然后等候过闸通知。有些船家不愿辛苦爬梯子,水面上总有几只游动的单人小船,招手就到,把你运过去,收取十元劳务费。这是一个固定价,谁也不勉强。

  五月四日清晨七点,我们的船就驶进了宿迁船闸外的停船处。那日船多,听说足有大小几百只。特别是那些拖船,前面一拖头,后面挂着十几个甚至二十多个无动力的驳船,长不下一千米,黑乎乎长长一溜,在水面上弯弯扭扭地缓缓行驶,如一条水上超长巨蟒。这些拖船过闸要断为几截,极费时间。我们这条船,船东以驾船为主,报到和跑关是他的儿子小王的事。报到后,阴云飘过来,接着下起了雨,我们在雨中苦等了26个小时。不过这样的等待他们早已习惯。恰好,他们三家亲戚的三条船靠在了一起,走访、串门、聊天、打牌、喝茶、聚餐,搞得热热闹闹。急也没用,他们还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玩就玩,一天多的时间就留在江苏宿迁的船闸前了。

  我眼下正在泗阳船闸前。这里有片很美的水域。晚上,四周是闪烁的灯光,头顶是亮晶晶的星星,站在前甲板上,突然想到了那几句歌词:“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水把战舰轻轻地摇……”这里没有军港的严肃,好像更休闲和舒畅。他们三条亲家船又靠在一起了,自然又是一个快乐的夜晚。当然对我也是一个自由的、潇洒之夜,除了不能下船上岸,在船上我能为所欲为了。平常日说要寻求自由、个性,在这静悄悄的水上,凉风吹着你,星星照着你,温柔滋润的运河水围绕着你,你就全身心地放开自行表演吧!

  听船娘说这是一座旧闸,闸的左右两岸,植的是罗汉松和柏树,美观耐看树龄长,粗大挺拔,看样子有好几十年树龄,乘船人看了,很是欣慰。

  过泗阳船闸用了十五个小时,我也由不习惯变得很习惯了。你想,一生或许就只有这样一次水上漂运河的经历,有些人根本不敢来“享受”,有些人想来“享受”却又没有机会,我也是用真诚和努力才得到了这样一个“待遇”,中旬到吴江上岸后,若再想这样重游一次那就难了。

  2010年6月9(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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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河上的人家

  自五月一日起,我曾在鲁HB—2138号单机船上与王洪殿、王昌华父子一家共同行驶大运河,度过了十几天家人般的水上生活。对于运河上这家人生活的轨迹、方式、情趣和质量等,我再也不陌生。

  但是,这些我并不满足。因为受大运河感情因素的影响,我还有更多认识的缺陷需要从他们的家族得到充实。

  如今我知道,一些城市是运河漂来的,有一些是运河孕育的,一些王朝是运河支撑的,有些文化是运河创造的。但是,它们是怎样漂来的、怎样孕育的、怎样支撑的和怎样创造的,最根本的它们靠的是什么?

  挖凿大运河的是人,让大运河活起来,而且在别的古建筑、古工程一一寿终正寝之时,大运河却能流活到今天,靠的是人,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运河上的人,一家一户,一朝一代,正如《愚公移山》里讲的“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于是,我在台儿庄住了几天后,就乘长途车经薛城、微山,到了南四湖中独山湖东岸的留庄镇。因刘洪殿一家最近不出船,临沭作家诸葛秀波陪着我径直到了留庄镇南端的荆河桥头,因王昌华已在那里等我们了。

  一

  从微山县城一溜向北,车行一小时,就到了留庄镇。在镇子的南半端,有条从东部薛城流来的小河,名荆河。过镇的这几十米,有座公路桥,就依河的名字叫荆河桥。从桥南头向西沿河走不到百米,河堤的外侧就是王昌华的家。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他本人就住在一排朴素传统的平房里。

  荆河是一条细小的水溪,但不知何年何月从滕州流进独山湖。抗战初期,她亲眼见证了川军将领王铭章与他的三千西蜀将士全军喋血城头,保证了台儿庄大捷的胜利。经过大战洗礼的小荆河,载着对三千英灵的宽慰流到了今天。从留庄到大运河有两千米,由这条长流的荆河相连。

  大运河进入这一串无明显分界的南四湖——南阳湖、独山湖、昭阳湖和微山湖,借湖行舟,成排的航船从湖的宽阔处驶过,湖就是河,河就是湖,在当地人的意识里,湖与河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而把他们与大湖大河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这条小荆河。

  次日上午,因诸葛向往大湖的神秘和荡桨的**与乐趣,小王借用邻居一条小舢板,一人摇两只橹,就从他家屋后的河堤下,顺笔直的小荆河,向着两千米外的大运河吱吱呀呀地向里划。诸葛想分摇一支,舞弄了两下,尽在帮倒忙,便自动“缴械”。我本可露两手,但想着照相的事,也就放弃了。

  我们经过的小荆河,不再是他们所说的那条弱细的溪流,而是一条有着五六十米宽、好几米水深、两边堤岸种植了花草树木的渠道了。水边停了不少船只,靠东边渠道尽头的两条大船就是他们家的,一条是他父亲开的,一条是他弟弟开的。其它船只,有大有小,有的如疍家人的船,就是一年四季住在船上。有两条千吨铁壳大船正在制造。我们望着运河航道一侧的灯塔,缓缓向里划动。

  白色的灯塔离我们越来越近,小荆河如喇叭状向两边开阔。水面宽了,水草多了,不知是家禽还是野鸭,一片片盖住了河面,水色越来越纯碧。湖中,有不少处绿洲小岛,上面有茂密的树木,还有一间间木板房,三面背树,一面朝水,昼夜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不知什么人才有资格住在里面。我空有愿望而没有这等福分。

  我们的左右两面,水面上有新建的两座现代化矿井,左为五号井,右为六号井。见到湖中的这些矿井,我的心头非常不是滋味。因我考察过如平顶山、石嘴山、坊子和兖州等不少矿区,地面上坑坑洼洼、高高低低,到处怪模怪样,生态环境地形地貌皆遭到破坏。我说过骆马湖无休止挖沙之事,那里的结果一定很可悲。几十年后,这些湖开始陷落,那大地留给人们是怎样的一张面孔呢?我们隔海的日本,出重金把别国的煤炭买回去填进海湾,然后再封存。他们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后人吗?而我们一个劲地挖下去,只图让小部分人富起来,那我们的子孙后代靠什么生存呢?我总觉得当代中国人过分自私,这样要遭到后人的唾骂:历史上那些不肖的老败家子们!

  王昌华一家与住在镇上的所有船家一样,他们开着自己的船进出小荆河,从小荆河进大运河,从大运河进小荆河。小荆河连着他们的祖先,连着他们的事业,连着他们的子孙与未来。他们在这条小河的进出中成长,也在同样的进出中衰老。这条与大运河血脉相连的小荆河是他们的生命河。

  二

  王昌华的家,是一个很大的运河世家,作家诸葛说他们是一支大运河上的航母舰队。

  为了运河的疏浚,小王的爷爷的长辈从十几里外的石口村迁移到小荆河的岸边,他们祖祖辈辈都离不开大运河。

  小王的爷爷名王开稳,是一位健康、健谈、头脑十分清晰的75岁老人。他有四个儿子:王洪殿,52岁;王洪贵,50岁;王**,46岁;王洪宝,43岁。大孙子王昌华,31岁;二孙子王昌峰,27岁。昌华未婚,昌峰已有二子,大儿子叫王宁,今年三岁,就是在船上陪了我十几天的那个小家伙。小的半岁多,还是位无名小儿。家里人让我给起一个名字,我给起了个王可的名字,好写好记,简单明了,而与其兄构成“宁可”一词,表现出的是一种南四湖的独特与大运河的个性。名字一出,我就离开了留庄。

  开稳老人算给我听:从他的父亲到王宁,已是第五代,五代人从一人繁衍成103人。我听后,感叹不止!大运河的水真是养人,不到百年,这个家族就从一人到了一百多人,运河既能催生城市群的诞生,也能孕育生命的发展。

  王氏家族在运河的风浪里发展,在与命运的挑战与博斗中成长。王开稳8岁就帮着父辈干船务,王洪殿12岁就独自驾驶18吨的无动力帆船行使大江大湖。洪殿的母亲,好好的一位青年妇女,因拉纤背石过分劳累,患上了严重的肺结核,拖了一辈子病身子。因病不能上船,年轻的男女都在船上风里浪里行江湖,她一个女人在岸上大小带了十几个孩子,不会站的就有好几个,虽不上船了,她顶起的仍然是半边天。

  中国有句顺口溜:“人生三大险,骑马坐船打秋千。”王开稳老人只讲了两个小例子,就让我心惊肉跳。他十二三岁那年,小船在瓜洲上行30里的一个港口,一阵巨大的狂风卷来,小船刚刚进港一两分钟,还未及抛锚。如果再晚一分钟,船就会被彻底打翻,几条人命生死就在顷刻间。七八年前,王洪贵的船从镇江行上海,船头搁浅行不得,船尾底下的沙不停的流走,船体渐渐倾斜,后舱已开始进水,大难随时就要发生。上苍保佑,海潮突然来临,将船体托了起来,避免了一场大难……

  现在,他们这个家族有20条大铁船行驶在千里大运河上,一百多口人靠这些船生活。近几十年,陆地上发生着耀眼多姿的变化,但他们还是一代接一代行船江湖。每个人都曾被红龙套套在船上,在红龙套中经风雨,闯江湖。当他们睁开眼看事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他的父亲在开船。长大了,他又驾起大船行运河。

  大运河是一条黄金水道,更是一条文化长廊。水道里的黄金是他们创造的,长廊里的文化是他们书写的。他们是运河的子女,是这些忠厚的子女让大运河流动了两千多年,而且还要流进遥远的未来。

  2010年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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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行舟过大江

  行船千里,志在过江。虽然从山东济宁经七个昼夜、过十二道关闸到了扬州,但最大的关口并不是那道闸,而是横在我们面前的万里长江,人类封它为“长江天堑”。

  当你乘汽车、火车或飞机的时候,自然感觉不到这条中华民族“母亲河”的存在,或一个闪现、几句谈笑或在睡梦中“天堑”早已过去。久而久之,人们也感觉不到“天堑”的存在了。而对我却不一样,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正值“文革”,我在四川泸州江对面的泸天化任外国专家的口语翻译,一天要数次跑泸州,但只要遇上风、雨、雾等不良天气,轮渡就要停航,有时,排队的汽车长达几千米。那时,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传真,一切公文要靠电传行事。因泸州地区只有市电信局才有一部,因此,我们误了好多大事。自那时起,我对长江的记忆永远挥之不去。江南江北不停地来去,每次,我都会想到,这是一条流动着民族命运的大江。

  这是我第一次在扬州和镇江之间临近大海的江面上乘一艘小型单机船横渡。7日晚5点,我们就在扬州的施桥船闸外的水面上抛锚等候。我看他们都稍有些焦急和紧张,因千里迢迢送这一船带危险性的化工原料,就是为了能顺利渡过大江。一着不慎,后果难料。7点整,闸门上面的大喇叭响了,有七条船获准进闸,我们的船被排在中间。

  我看着船后的两扇大闸门缓缓向中间靠拢,不一会就紧闭在了一起。前面的文章里说过,三千多里的大运河是由十三道水闸调节水位高低的。我紧盯着两边水位的变化,开始并不知水位升高还是降低。两壁是由混凝土条块砌成的,每格大约半米厚,闸里的水开始一格一格向下落,一直落下了五个格,约两米半。我心里明白了,长江水面比施桥闸和邵伯闸之间的水面低两米半。只有让水面降落到长江的水平,闸里的船才能顺利进入新的航程。

  驶离施桥闸,前面茫然一片,闸口到江边还有六千米,两边有稀疏的灯光,船就找了一个僻静处靠岸安歇了。

  次日凌晨三点,铁船抖动了一阵,接着就是机器低沉的轰鸣,舱外面的水也哗啦哗啦响了起来。我出来一看,船老大已在驾驶台操作了。

  船头灯虽然在前方水面上扫来扫去,却也照不透两岸有微弱灯光的距离江边六千米的航道。我到了后甲板,向着睡梦中的扬州说了声再见。这座在一千多年前曾是“扬一益二”(“扬”是扬州,“益”为益州——今成都)的中国最大城市,一座有着“扬州八怪”的城市,渐渐消失在了船后的暗影中。

  千里行舟,七个昼夜,航船终于驶进了夜色笼罩的大江。

  这里没有钟山风雨,也不见百万大军,只有满天星星,有大江中心航标灯忽明忽灭的闪光,还有一堆堆巨大的移动着的暗影,那是夜航的江轮,江轮的灯光犹似一只只眼睛,盯着夜里的航向。右边灯塔闪着红光,那是下行的航向;左边航灯为绿色,那是上行的标志。夜里江面迷蒙一片,每条船都要各行其道,一招不慎,就会遗恨千年,尤其是像我们这样一条小货船,夜间横渡长江,在巨轮中穿梭行进,船老大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驾驶室就我们两人。老大想他的航向,我在这夜灯闪烁的江面想起了人生,不由自主地想出了这样几句话:“一江春水东逝去,人生不过是百年。水流千转归大海,生命一程返自然。”这样触景生情的心态,并非属悲观消极。写长江历史上最精美大气的诗句均出自两位四川人之手:一位是宋代眉山的苏东坡,另一位是明代新都的杨升庵。东坡文才好,升庵学问大。“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东坡的词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则是升庵的作品……

  夜里无风浪。貌似平静的江水却蕴藏着巨大而萧杀的风险。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就看你能否熟悉和掌握它的性情与特点,要是触怒了它的性格或违背了它的规律,顷刻之间就会船覆人亡。正入沉思之时,舱外甲板上突然响起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我大吃一惊,因为船上装载的是化工危险品啊!于是我急忙问船老大。老大说,是船娘和儿子放了一大串从山东带来的鞭炮。他接着告诉我,他十五岁的时候,就驾着仅能载二十几吨货的小货船渡长江。那时不仅要放鞭炮,还要在船上磕头,认真严肃,一片诚心,只求上天保佑安全渡过长江。而且每次到了江上都要进行一次。年复一年,至今已三十几年了。

  我们这次过江,并不是直线到对岸的镇江,而是东郊二十几千米外的谏壁镇,那里有座谏壁船闸,过了那道闸,就进入苏南运河了。

  船已进入主航道,借着江水的亮光,我发现船的右舷有一长溜溜黑幽幽的暗影。老王对我说,那是一片滩涂,叫焦北滩,是这些年冲积而成的。原来的航道在滩的南侧,因航道变浅,如今改为船行北侧了。我暗自思虑:如不采取措施,用不了多少年,这焦北滩就和南岸大陆连在一起了。滩就是滩,岛就是岛,是不要人为地把它兼并了。历史有个本来面目,大自然也应保留她的本来面目。

  天近微明,前方江心出现了一大片岛屿般的形状,船老大轻轻地向右驶舵,让行船缓缓向东南转去,避开了看不到边的江心洲。这样,我们驶过了105、104、103、102 四座江心的航标灯,逐渐看见谏壁船闸黎明前的灯光了。

  想起当年过长江的经历,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在泸州总有几百次吧,上下三峡也有十数次,但我可断言,没有一次能有这次这样精彩、激动、惊奇!这次,我漂航的是有着2500年历史的大运河,这是一项流动着的活生生的历史文物古迹。而让我最感惊奇的是,不论从杭州流向北京,还是从北京流向杭州,问题是大运河怎样流过浩荡激涌的长江!中国大地上有无数河流,那是我们伟大祖国的血脉,她们当中有许多流入长江,却没有一条流过长江,流过长江的也就只有一条大运河!能和运河一起渡江,让我终生难忘。

  以我的观察与记录,江北运河高出长江2.5米,江南运河低于长江1.5米,这就是说,航船过江时,江北运河比江南运河高了整整四米。一江之隔,高低相差四米,这对运河来说,就是一道“天堑”。每天每夜,有无数船只从这天堑上跨过,从长江上飞跃,这就是奇迹,这就是伟大。为什么说运河是流动的文物古迹,最基本的根源,应该就在运河既能爬坡又能下坎,既能过江又能越涧,而且一流就是几千年,世上哪有这样的江河!

  长江、运河,都是中国人民的母亲河!

  2010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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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大运河流经路线

  我说大运河

  两岸景物依次从航船的左右舷向后退去,不快不慢、不缓不急,逐样从船后的浪花和水鸟的翅膀底下消失。但有一样从我登上甲板那日起,就一直伴在我的身边:早上我在甲板上晨练,它在那里;彩霞飞舞的傍晚,它还在那里。静谧的日子,它笔直地站在那里;起风的时刻,它摇摆着身子向我们致意。从山东一直跟随到苏南的,就是岸边从北方飘向南方的青青的飘带——千里绿色长廊。

  每天从睁开眼睛,到晚上船舶靠岸休息,我看到的最多的就是两岸的树木,幽幽绿绿的,翠翠生生的,有贴近水面的,有高耸在堤岸上的,有杨柳、杨树、水杉、柏树等等。当然,也有些段落丢弃了绿色,未来得及失望,就见到了成堆的石料、木材和水泥等,还有施工的工人,隆隆向前的推土机。原来,他们是在拓展加宽古运河河道。在苏南运河段,丹阳至常州断断续续几十千米我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河边工地现场。要是将古运河放在一边保护起来,当成历史文物,是当代人重视历史的一种表现。但在古运河的河道上,进行加宽、疏浚、绿化,只要不影响两岸人们的居住环境,我想这是更可取的:一则让古老运河焕发青春,老树开出新葩;另一方面,让今人驶行在几千年的河道里,则是一种历史的回顾,是一腔新旧结合的感觉与情愫。运河文化与感情更易在民族的心田里传承和流淌。

  以现代人的理念,新的运河工程,将会产生更美的绿色运河林带。

  在中国的大兴安岭,在长江源头的原始森林,在四川的长宁竹海,这些绿色的植物,只要成了片,成了林,那就有了文化,成了风景。更不用说我曾钻过的南、北美洲及北欧的大森林,那不仅是风景,而且是人类未来的依赖。但是,用肉眼望不到边际的森林决不止这么几处,而三千里的绿色长带在地球上我未见到第二条,话我也不说绝了,或许就是这样一条。如果真的成了世界上的唯一,那大运河上的绿茵带也和运河一样,自然就成了一项奇迹,并在彰显运河的伟大、文明、历史和风貌过程中作出特殊的贡献。

  历史不是包袱,是财富;历史不是沉重,是辉煌。中国的运河,如果从楚国开挖荆汉运河(公元前613年)算起,至今已有2600多年;要是从吴王夫差开凿邗沟(公元前486年)算,那么也有2400多年了。后来经秦朝、隋文帝和隋炀帝、唐、宋、元、明、清相继开凿,中间不可缺少的是历朝历代那些运河大家们的奉献,如元代郭守敬、明代郭季训、宋礼、陈瑄和民间治水科学家白英老人、清代靳辅、陈潢等。没有他们的智慧和劳动人民积累起的技术与经验,或许也就没有大运河的成功与贡献。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好像大运河是由隋炀帝为了自己的享受而一气贯通的,这全然是个历史误会。大运河是一朝一代、一段一截修造而成的。如苏北段的邗沟,是吴王夫差的功劳,南北贯通到了元朝才完成,这确属元朝的作品。明、清时期,在山东境内运河的水源主要靠的是汶、泗等河的补给。通过一系列工程措施,实现了引水济运。明永乐九年(1411年),工部尚书宋礼奉命到山东,经采纳山东汶上老人白英的提议,成功地完成了引水济运工程。

  大运河流动的是历史,表现的是文化,这是一条中华文明的长廊,走在里边,感受的是民族历史,呼吸的是中华文明。

  为什么当今的人们说大运河是流动的文物,是活着的历史?因为她还继续发挥着作用和功能。如果没有这一点,人们会真的把她当成文物了。

  一个月前我在杭州,据当地媒体提供的资料显示:杭州每年靠大运河提供的物资是六千多万吨以上。那么整条大运河会给国家提供多少运力呢?根据在运河上的观察和分析,每年不下四亿吨。这个数字可能离实际数字相去甚远,或是可作参考,作为局外人的估算,是可以被允许的。据浙江某报披露,一条运河支线的运量,等于一条铁路干线的运量,那大运河的主航道能抵上几条铁路线呢?在这里国家有份统计:我国通航条件较好的水系集中在“三江两河”。“三河”指长江、珠江和黑龙江,“两河”是指京杭大运河和淮河。在这五条江河中,大运河仅次于长江和珠江,排第三位。

  但随着工业化的到来,人类的生活方式改变了,生产发展提速了,大运河遭遇到了空前的挑战,但她的作用、功能、品质是其他什么也没法比拟的。比如,勤劳质朴、汇纳千川百溪、对降水的包容和丰收水源,把一路上十几个湖泊连结起来,形成一串天地间美丽的珍珠。尤其是在减少几大水系无效地浪费大量水源方面,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在应对挑战的历史时期,大运河仍然有着自己的舞台与机遇。她在兴旺以及低落之后,因“低碳”的时代要求和其他因素,大运河又驶入了复兴的年代!经过去九天的体验,我觉得这条中国东部的政治线、经济线、交通线和文化线,正在顺应着时代在发展。不少段落在拓宽筑堤,栽种树木。水面上那些从几百吨到一两千吨的单机船,迎着碧波,吐着水浪,一往无前。还有那些拖船,从十几驳到二十几驳,如同长长的水上巨蟒,长达一千米,缓缓地、自信地向前游动。满河船只,无论南行还是北往,尽显大运河的精神和风貌!

  大运河在前进,可她的步伐是自己的;大运河在变化,但这变化又是传统的和民族的。我从岸上的城市来到这仅数千米外的运河,又好像来到了我曾生活过的一个环境,又闻到了以前闻惯了的一种气息——山东故乡过去的一种气息。

  船上过的是一种典型的“男耕女织”的生活,我问过他们,他们说,他们的爷爷的爷爷是这样,如今仍然是这样,从来没有人想去改变它。几千年的中国家庭模式在大运河的船上继续延伸着。我问船老大,他说他的父亲就是这样;我问船娘,她说她的母亲也是这样。他们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女一代还是像他们一样。

  大运河十几日,最受益的是我的眼睛。如今经济的快速发展,催生了各类广告业的无孔不入,让你的双眼难以享受那么多的大餐。可在运河航行,充满眼睛的只有绿色,没有见过大小一则广告。我不知是广告商忘记了大运河还是大运河拒绝广告,反正我是忘记了广告是一种什么样的形体了。三千里大运河上见不到一则广告说起来你是不会相信的。

  说也怪,这个没有广告的角落却成了五星红旗的世界。每艘船上,无论单机船还是拖船,每只船顶上都飘扬着一面小型五星红旗。如果单看一只船,倒也觉不出什么,可每条船上都飘着一面,那就成了红旗的运河了。这样的一种景观和表达,在中国的大地上是绝无仅有的。

  要说运河的话还有很多,我以后再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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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友尽享淮扬菜  众人倾抒运河情

  5月26日  第十四天

  上午八点四十分,我们到了淮安市政府,与淮安的四位专家进行了热烈的座谈交流,事后又去了扬州博物馆,总的印象很好,有些地方我看得很仔细。三年前我看的隋炀帝陵原来不是真的陵墓,但也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毕竟人们在那巨大的土堆前拜谒了许多个世纪,假的也拜成真的了。若是炀帝真有灵,也早跑到那里去接受人们的祭拜了。虽然现在还有人说东说西,但看了这座博物馆后,你就会觉得给隋炀帝“正名”的年代已经不远了。

  大运河专家也参与了座谈。说是座谈,其实主要是我们听他们的讲解。

  他们谈了很多,主要有下面一些内容:

  大运河申遗,主要还是保障大运河的政治生命、经济发展、南北文化交流、沿途“城市母亲”的见证、连接海上丝路的陆地通道……你怎么说都不过分。

  目前,大运河的运输量,等于三条津浦铁路和两条高速公路的运输量。这样的比较,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未进行核实。于是将其当成了一种知识。

  过去船小而轻,水深七八寸即可通船,无非是靠各种推、拉、牵引等方式。现在是三级或二级河道,水深最少五米,宽最少40米才能被称为航道。

  如今,保护与利用有矛盾。若按遗产处理,连河床都要全面保护。这样也不符合实际。当联合国的验收人员来到中国后,改造后的台儿庄古城就没有拿出来看,因为台儿庄的古城改造存在着很大争议,到处都能听到不同的声音。如果要提“开发利用”,开发就变味了;倘若只提“开发”,全然不讲“利用”,那么开发就只为了封闭式的保护吗?

  要沿线更多的人知道,要全国的人都知道:运河是全国各民族的宝贝疙瘩、无价的遗产……

  他们讲,我在听,有些是基本常识,有些是常听到的道理,跟着点头即可。但有人持这样一种观点,我在心里不能苟同:“因我们缺乏海洋知识和生活,外事上的压力很大,应该先外后内,如今不宜谈北段运河通航之事……”

  此话差矣!我们国内到处在搞工程建设项目,铁路、公路、隧道、房地产……全国如同一片建设的工地,难道那些建设不影响国际,唯有最需要全线通航的京杭大运河就影响了国际建设及事务?当然了,江苏南北已有三条运河,南来的北往的船只盖满河道;但如果到鲁西北和河北地界去看看,那些百姓踏在年年干燥、代代缺水的家门口,望眼欲穿,他们多么需要一条有水的河啊!何况这样的河几十年前还在家门口流动着。

  可是博大精深的东方文化在那里断流了。

  几百万受干旱困扰和折磨几十年的黎民百姓,他们从心底发出的呼声是不过分的。仅仅几十年前,他们的家门口还有水有船,还可以在水中捞鱼摸虾淘米洗菜,如今我几次走运河,眼中只有丑陋的焦土、无水的河床和偶而见到的船的残骸。他们的愿望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本来就有水有河,难道那一河失去的流水就不应该再流回来吗?这几十年,在我们的国土上,什么奇迹没有发生,为什么就只有一条运河不能复航呢?我咨询过各方面的专家,他们说,技术是有的,资金是有的,那么到底缺的是什么呢?

  中午,朋友赵日超个人请我们全团吃饭,一顿标准的淮扬菜,丰富多彩,满桌生辉。淮扬菜融合了南北菜系的优点,无论制作、味道还是花式,皆得好评,因为达到了人们色香味俱全的标准,所以在全国的菜系中占有一席之地。我五次进淮安,自然早已习惯。

  饭毕,他给全团赠书,每人一本。摄影师张中带头,求作者签字,大家一个个排着队,都非常兴奋。这是本纯文学书,有相当的阅读价值和收藏价值。

  在淮安,团队在赵日超的引导下,先后参观了周恩来故居、镇淮楼、运河博物馆、总督衙门、若飞桥等。别前,大巴开出市区,进入水立交保护区。大家走上吊桥,看自北方奔涌而来的大运河水怎样昂首越过湍急的淮河;南望,有无数船只在一片广阔的水域交叉行进,然后各奔前程。但是,它们已汇为一体,分不清大运河与淮北灌溉总渠谁是谁了。观察、速记、写生、照相……还有一声声粗犷的呼喊长啸,这些真挚的感情,随着运河水流,跟着淮河的浪花传播到四面八方,到达自己最热爱的地方。

  在水立交桥的上方,大家的兴致达到**。

  我虽与赵日超三年前来过这里,但现在又旧地重游,同样感到了这“水立交”的气势与伟大。有的地方,看过一次之后不想有第二次;而有的地方,就是去了几次,仍会产生“何日更重游”的感慨!

  2014年5月28日


  流星王朝遗辉在  运河波光映千秋

  5月27日  第十五天

  我自小就背李白的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次又到了扬州,我也不知一共来过多少次了。在《无运河 不扬州》一文中,我已谈了不少对扬州的看法。我原考虑这次来扬州会比较轻松,可夜里两点半我就醒了,发现是被南方的蚊子叮起来的。于是,我洗了个澡,接着干了两小时的活儿,然后又睡,竟然睡到了六点半,且头脑清醒,毫无困倦之感。以前我从不起夜,这次我发现,中间起来一次,也没怎么影响睡眠。

  九点,大家到了中国大运河“申遗”办总部参加座谈,听两位专家谈了约一小时,他们非常客气。

  馆内,隋炀帝有个专馆,大量的珍贵文物古迹是从一家房地产开发商的工地上偶尔被发现的。这位房地产商这辈子够了,因他发现了一座一千多年来从未被人发现过的非同一般的帝王陵,因此立了一大功。无巧不成书,这位开发商竟也姓隋,把他老辈子的墓给发现了,这是天意!

  最让我佩服和支持的,是这个专厅的名字——“流星王朝的遗辉”。任何事物均有意外,隋朝短暂就是个意外。英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了这些遗物,博物馆就有了辉煌,隋炀帝就有了新说。离馆前,他们希望我们留下对隋炀帝的看法。我看上面有无数留言,全是正品,无一是赝品。也就是说,竟然找不到一句像某些电视媒体上不顾历史真实,混淆黑白,乱给隋炀帝抹黑的文字。我也留下了四个字:炀帝千古!三年前,我曾发表过一篇《建议为隋炀帝修造一座纪念馆》的文章,现在我高兴地看到,已经有人在开始默默地做这件事情了。

  我发现,扬州人对隋炀帝有种特殊的情结。因“无运河不扬州”,运河与长江都是他们的母亲河,这样的情结是可以理解的。有些史书上把隋炀帝称为暴君,这都是因为隋炀帝的政敌魏征的一面之词,这种言论一直流传到了今天。但扬州人就不信这一套。书上说炀帝开运河是为了到扬州看琼花。但博物馆的解说员一再说当时扬州根本就没有琼花,怎能说是看琼花呢?开凿运河,隋炀帝是出于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多层长远考虑。

  大运河的开通,把全国各地的文化都带到了扬州,使这里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明清时期,朝廷把盐业管理垄断机构设在扬州。前面说起的那座个园,就是清嘉庆年间两淮盐业商总黄至筠所建的宅园。

  两年前,我与舒乙先生一起参加一个高层论坛。先生就说:“隋炀帝是一位伟大的了不起的帝王!”舒乙先生是位有影响的专家学者,研究学问深邃负责,他不会随意给一位历史人物下结论。

  中国有四大名园:颐和园、避暑山庄、拙政园和个园。今天看了扬州的个园,我感动的并不是个园本身,而是园主黄克筠。他十九岁经商,至二十八岁就积累了相当于今天17个亿的资金。关键他没有转移资产,挥霍浪费,去干一些别的无聊的蝇营狗苟之事,而是完好无损地给后人留下了一座名园——个园。园内有着极为丰富的文化积淀,参观的团队似乎没有间断过,总是一个紧跟着一个。

  随后,我们看了中国南水北调的江都站。站内多花草树木,一条条幽径通向花木深处,看不到行人,鸟鸣花香,清新怡人。一切是现代化管理,表面看不出是一座调水站,倒像是个幽静的公园,可长江水是从这里提升后转运到黄河北去的。

  从河北、山东进入江苏,虽然面对着同一条京杭大运河,但运河两岸的人们所产生的情愫是截然不同的。特别是在山东济宁以北,大运河给他们带来的无限荣光和生活实惠早已远远离去,留下的只有惋惜和惆怅;而在江苏运河两岸的百姓,更多的是拥有一重感恩运河和享受运河的心态。他们天天面对着她,陪伴着她,与她一起幻想和憧憬着未来。今天的运河,对于江苏的宿迁、淮安和扬州来说,是一条从来没有消失过的和生命力旺盛的“活运河”。

  在江淮地区,运河两边的人也和运河一样,脸上是挂着满意和幸福的。他们发现大运河不是让人焦虑和哀叹的对象,而是确保经济腾飞的动力。往年,无论南方和北方,都有一些繁华的城镇滨水而列,如北方的张家湾、青县、临清、张秋和南阳镇等,连昔日发达时的痕迹都不见了,而在苏杭地界的运河两岸,那些曾经辉煌过的城镇,起码还保留下了许多旧迹与轮廓,展现这古时的模样与风采,而那褪色的光环仍闪烁着余辉。

  六点过长江,渡口就是原来的瓜洲渡。行船的人曾有这样一句顺口溜:“不到瓜洲渡,不知道自己的船小。”从中可看到当年瓜州渡的盛况。今天我来此,写出“卞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的诗人随着“滚滚长江东逝水”不见了,杜十娘狠心投到江中的百宝箱至今也没捞到。物是人非,只是浪花还在,流水未息,万里长江永不朽!

  2004年5月28日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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