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悼念王洲贵

江山

东方旅游文化网


　　悼念王洲贵
      李唯


　　我的挚友王洲贵，昨日殁了。

　　王洲贵是个伟大的作家，我认为。王洲贵作为作家的伟大，不在于他的成就，而在于他的精神。王洲贵作为作家的天资，其实是不高的。王洲贵是陕北子洲县乡下的农民，一九四八年，参加了**的王洲贵的大哥，开小差潜回子洲老家，部队上派了两个人来找。王洲贵的大哥跑进了老家周围的山里躲着不出来，陕北山大沟深，想当年毛主席带着队伍走进陕北的山沟，胡宗南几十万大军都找不着，何况现在**只有两个兵如何能找到王洲贵的哥呢？最后，王洲贵的父亲却有意让自己的小儿子去参军，于是，他将放羊的十二岁的王洲贵领到**面前，说：“好歹娃也能给首长倒个尿盆吧！”这样王洲贵就作为能给领导倒尿盆参加了**，同时退休时被一刀切进了离休干部的行列（算解放前参加革命的），离休干部和退休干部的区别就是医药费百分之百地报销和退休金过万。我想王洲贵那时候还是不识字的，他用于写作的几个字是参军后部队扫盲一点一点学会的，因此王洲贵写小说的语言十分质朴，与他的文化程度相关联，譬如他创作长篇小说《旅长的情人》，其中写到**总裁蒋介石飞抵西北督导剿共，王洲贵写老蒋在西北行营的奢靡，他是竭力想写出老蒋的排场以凸现**的腐化，王洲贵描写道：“蒋介石屋里有台灯，有大床，有床头柜，柜子上摆着没吃完的饺子……”据说出版社的责编勃然大怒，斥责：“蒋介石屋里就只有台灯、床、床头柜还有饺子吗？！”于是王洲贵又添上：“还有沙发！”王洲贵就是凭着最初这样的小说描述，一步一步地成长，最后出版发表了七部长篇小说和无数中、短篇小说，成为了宁夏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他是怎么做到的呢？王洲贵学习写作的路径就是抄书。王洲贵曾经问过我，他也曾经问过张贤亮：“世界上最高级的书是什么？”我和张贤亮都告诉他：“没有绝对最高级的。一般认为高级的是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于是王洲贵就抄《安娜·卡列尼娜》。我亲眼看见王洲贵在他当时住的小平房里，趴在他的书桌上，每天都抄，把几十万字的《安娜·卡列尼娜》，从第一个字抄到最后一个字，从抄托翁的书里去感受写作的奥妙。王洲贵抄书让我看了直笑，我有一次就说他：“老王，你以为抄一遍托尔斯泰就会写小说了？”我的本意是说他这种做法并不可取，但老王误解了，他理解成为抄一遍托尔斯泰是不够的，于是他就抄两遍。王洲贵前后抄了五遍《安娜·卡列尼娜》，或者是六遍。王洲贵不光抄托尔斯泰，他还抄福克纳，抄米兰·昆德拉，抄马尔克斯，都是几十万字上百万字地抄。中国作家里我记得他抄过刘震云，那是受我的影响，有一段时间我对刘震云的中篇小说《单位》十分推崇和敬仰。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谁还不是从最初的愚蠢中走过来的？抄刘震云实在不如去抄我们宁夏的石舒清！总之，王洲贵不能说是抄遍了世界文学大家但他抄了许多世界名著，老王在学习文学写作上下的苦，在宁夏作家中是绝无仅有的，在全国作家里也是罕见的，所以我说王洲贵作为作家在精神层面上是很伟大的！

　　王洲贵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是爱党爱国。现在很多人也都在爱党爱国，但其中一部分人在表演爱党爱国，一些人在开会作报告时，甚至在对着宪法宣誓时，在下去巡视对群众讲话时，都在表演爱党爱国，说得慷慨激昂实则都在表演，爱党爱国只是他（她）们要保住和要获取更多收益的需要，而王洲贵的爱党爱国则是真诚的，是发自内心的，是没有任何谄媚虚饰和试图以此交换一点什么的。王洲贵到他去世已退休二十八年，升官提拔对于他早已绝缘，即使在他未退休之前，他也从未受到过重用。我和老王曾共事二十多年，我知道他惟一担任过的官职是文联的党支部委员，这还是别人不愿干硬推给他的，因为支部委员没有任何权力去获取好处只有为他人辛劳服务出力流汗。王洲贵的爱党爱国表现在他高度的遵纪守纪上，他绝对是严格地和党中央保持一致。有一个事例，老王为了某官员两次跟我翻脸，一次是中央还未正式通报要查办这名**，我因为常年在外东跑西颠，听到点社会传闻，回来告诉王洲贵：中央最近要办某某某，那怂不是个好怂！王洲贵跟我急了，严正地斥责我：某某某是党中央任命的，没有中央的正式通报，你这样议论一位党的高级领导干部是极不严肃的，是非常错误的！我跟他争执了起来，王洲贵更加火大，认为我出言轻慢而且固执己见——我才不是个好怂！最后，王洲贵不让我吃他买的葡萄，以示对我极度不满。还有一次是党中央正式官宣了对某某某的处理决定，我从大连回来，又听到一些社会传闻，我对王洲贵说，其实某某某还是做过一些工作的，那里有个某某广场，建得就很不错，那里的百姓对某某某当市长时的政绩还是有一些肯定的。王洲贵又跟我急了，再次正色地斥责我：党中央的通报里并没有说某某某有什么政绩，你这样抬高某某某，跟中央的通报相违背，李唯你作为一名也是共产党员的老同志，你的言行是极其错误的，李唯你要反省！王洲贵除了跟党中央高度保持一致外，他对党的领袖几十年保持着尊称，决无一丝轻薄，譬如他从不喊毛主席为老毛，也不允许别人喊，至少不能当着他的面喊。王洲贵的名言是：“你能喊耶稣为老耶吗？！”甚至对他在部队时的老首长，几十年过去了，他也依旧保持着尊称。王洲贵这样做完全没有一点点的功利，他一个垂垂老矣的退休老头他想够他也够不着啊！王洲贵这样称呼全部是出于他的感情。在他八十岁的时候，他还伏案创作了一部以他跟随一野当年转战陕北为核心故事的长篇小说，这部近四十万字的小说，是王洲贵以他已经八十岁的颤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王洲贵到死也不会用电脑）。这部小说叫《青春的记忆》。小说完成后，没有出版社肯出版，王洲贵向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和文联申请了一部分经费，他自己出了一大部分，最后，自费出书。书出了，没人送，除了我和极少数的老朋友外，他只有一本本送给他的儿孙，我敢说他的儿孙没有一个人读过五页以上的。但王洲贵自己极其欣慰。老王亲口对我说，他经常半夜一个人爬起来，溜到书房，翻开书（那书堆了半房间送不出去），抚摸着，长久地抚摸着，心里无比甜蜜，那是他的青春，是他生命里“血与火的交融”（王洲贵一部小说的名字，曾经被《作品与争鸣》转载），是他毕生追求的高天上的流云，是他吟唱了一辈子的心底里的歌！

　　王洲贵死了。这些年来，我的朋友同事们，一个个地死去，很多人，死后，我便很少再想他们，但对王洲贵，我想，我会想他的。

　　2024年3月6日

　　原载《朔方》2024年第4期

　　责任编辑 火会亮

wx_墙角树_yZHYM

王老师永远活在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