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海 一,黎明 乘十几个小时火车抵达久别的故乡城市时,刚好是农历正月初一的黎明时分。 我面海而立,行李随意扔在一边。海还在原处,没有欢迎仪式,似乎是她的孩子刚刚串了个门回家。海静静的,还在睡眠中,蒙一层淡淡的纱,只在海天相接处,露一抹浅紫粉红。似乎做了个甜美的梦,微微地笑了。几只小船儿被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延续着夜梦。却没有看到我饱含的泪水,更没有看到我张开的双臂,在用身心与她拥抱。 我静静地立着,风很凉,凛冽中深呼吸,品味着久违的气息。我的肺叶张开了,吐故纳新。刺骨的海风打透了我的身体,让我打了一个冷颤,却感到有一种痛过之后的畅快。我换了个姿势站着,对着大海默默地诉说着自己的经历,苦与乐,爱与痛。天边的云霞越来越亮越来越艳,海似乎苏醒了,更像是听到了我的倾诉,用细碎的浪花有节奏的旋律来回应我。突然间,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想念这片海,想回到她身边,只是为了能够对着她倾诉和倾听啊。 太阳在这一刻一跃而起,脱离了水面。一瞬间就从遥远的天边到我的脚下,铺了一条金灿灿的通道。大概因为今天有些海雾的关系,太阳没有往常那样鲜红透亮,却多了些温柔羞涩,有着独特的力量和威力。两只海鸥不知从何处飞来,他们悠闲地围着船儿盘旋了一阵后,飞向高空,一头钻进了初升的太阳不见了踪迹。 此时的大海像一锅沸腾的铁水,天空的色彩丰富而有层次,广阔而深远。这样广阔无际的天空大海边,只有我一个人静立。恍忽中,海天在旋转置换着位置,天空在下大海在上,向我压了下来。而我,缩成海边的一粒细沙,与许许多多的沙粒们紧密地挤在一起。 我从沉醉中醒来,手脚已经冻的麻木,却仍然是俗人一个。转过身背对大海准备离去,看着坚实的陆地和陆地上的建筑物、远处的山脉,被朝阳涂抹的生机盎然。初升的太阳在我的后方,用逆光为我打出一个长长的投影,我向前走,影子也走,我走的快,影子走的更快,她比我高比我大,始终走在我的前面…… 二,夜晚 夜晚来临了。这是大年初一的傍晚,还没等天完全黑透,人们就耐不住地放起了鞭炮和焰火。一个人的年夜让我无所适从,穿上厚外套走出了家门。 双脚带着我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海边。爆竹声声,打破了海边的寂静。光彩耀目的焰火不时划亮夜空,让黑沉沉的大海时不时地盛开雪莲花。远处小岛上航标灯明明灭灭,像是海的眼睛在巡视着夜空。徐徐的海风带着清新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曾经有多少这样的夜晚,漫步在沙滩上,在这里留下的深深浅浅足迹早已了无痕迹,但已经深深刻在心头,任岁月的海浪冲刷也无法磨灭。看着远处的点点渔火,回味着久远的故事,任思绪飞向曾经向往却无法抵达的彼岸,体会着曾经拥有过的心灵悸动…… 最喜欢在有月亮的夜晚漫步海边。看橘黄色的月亮,顶着海水的露珠缓缓升起,在大海上铺一条银色通道,似乎顺着这条通道,可以一直走到月亮里去。海上盛开着千朵万朵银莲花,恍忽中,这片月光海啊,似乎是童话世界。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今夜是年初一,天空无月,只有几颗冷星隔着距离注视着黑沉沉的海。忽然,那串用记忆的贝壳穿起的风铃,被海风唤醒,在我的耳边“叮叮咚咚”。我走到那块熟悉的礁石前,坐在潮湿黝黑的礁石上,像沉默的另一块石头。夏日,我常坐在这块礁石上,脱掉鞋子,任浪花拍打裸露的双脚,打湿衣裙。有多久没看到这块礁石了?每日的潮涨潮落,每日的海浪冲刷击打,礁石没有改变位置,也没有改变形状。或许改变的是礁石的某些细节,疼痛的是礁石的心,而我只是他的路人。 现在我坐在这块礁石上,风很凉,飞溅的浪花打湿了鞋子,心开始苏醒,缓缓地钝钝地疼痛。其实很想借着夜色,对大海说些什么,倾听与倾诉,一直是我面海的主题。今夜我不想再诉说。海用“最纯净的蓝/澄清污浊,用最宽厚的心/容纳一切”。在大海面前,面对着她的浩瀚、宽容、隐忍,原本渺小的我显得更加渺小,如海边的一粒沙,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我试着站在海的一面去理解大海感受大海的内心,海,忽然落进了我的心中。我的心成了一片翻腾的海洋,那里面有快乐时的欢腾,幸福时的微澜,愤怒时的狂涛,激动时的潮汐,忧伤时的灰暗…… 夜深了,海熄灭了所有的灯盏,抱着小船儿,睡了。海浪轻轻地涌,那是海发出的有节奏的呼吸。我拿出手机,很想拨通一个号码,让他与我一起分享此时的宁静,聆听海的呼吸和我心中暗涌的涛声。 2007年2月18日夜于烟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