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

动态童话

坐看云起

杨瑛

　　同去“勃隆克”景区的一行人中有严教授一家三口。严教授夫妇都在南京一所大学任教。他们的孩子佳佳是一个智障儿，他已经２１岁了，可身高只有一米左右，智力还停在混沌状。
　　第一次来内蒙古，严教授夫妇对草原充满了新奇。去景区的路上，严教授几次叫停车，下车后，他一边对着绿草中悠闲的牛羊或恣意的野花拍照，一边大声地唱起歌来。他的夫人也朗声地和上去，她的歌声很美，有点儿美声的味道。佳佳随即也开始含糊不清地哼唱。三个人的声音合在一起，使天上流云为之驻足，使脚下的草原充满了生命的芬芳。
　　一路的歌声中，我们从草原走进了一片大漠，风中飘来了奶茶的香味，勃隆克景区的蒙古包近在眼前了。
　　“勃隆克”的奇特在于它兼具了江南和塞北的景致，茫茫大漠中，３３个大小不一的湖泊，远远近近地在眼前展开，当地牧民俗称“三十三莲花泡子”。在这里，骆驼和水鸟和谐共处，沙漠和湖泊的相接处水草茵茵；与沙漠相连的草原上，白羊、黄牛、赤马、棕驼怡然自得。康熙游此地时曾写下了“远望塞北三千里，近观江南十六洲”的诗句。
　　其实，很多年以前，这里的湖泊就一直受到沙漠的侵蚀，沙一点点吞没着水。可千百年，湖依然存在于沙漠之中，在它们即将干涸的时候，总能从天上突降甘霖。草原上的雨水虽少，却每年都能使荒草返青；沙漠上的雨水更少，可千百年，勃隆克依然保留着江南塞北的景色。因为只要有云，就会降雨，就有水的希望。
　　严教授兴致勃勃地问当地的牧人，“勃隆克”是不是蒙古语？汉语意思是沙漠还是湖泊？牧人说，它是蒙古语，汉语的意思是“圆圆的石头”。
　　阳光下的勃隆克山古朴宁静，圆圆的山石静卧于沙漠之中，大的可刻下红楼故事，小的能写下简单的蒙古民歌。无论大小，都是一样的红褐色。牧人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告诉我们，勃隆克的美景要登上勃隆克山才能看到。
　　爬山时，佳佳一直紧紧拉着妈妈的手，不停地叫着他唯一可以说清楚的词———妈妈。看出大家的担心，严夫人说，在南京，她几乎每天都带佳佳去爬紫金山，阴雨天都不间断。开始佳佳只能走几步，现在有时已经能到山顶了。她说，佳佳太胖了，要让他多做些运动，他们都老了，佳佳该学会照顾自己了。
　　山虽不高，却时有险要之处，对佳佳来说，困难可想而知。严夫人不停地鼓励着佳佳：“小伙子，好样的！小伙子，很勇敢！”佳佳在妈妈的鼓励下，走得很起劲，我们也都放慢了脚步。
　　登上勃隆克的山顶时，我们突然明白了那个牧人说的话。那３３个湖泊，宛若一颗颗蓝色的宝石，在绿草白沙中闪烁出莹蓝色的光芒；碧草上，洁白的羊群和乳白色的蒙古包如珍珠撒落。银白色的沙海，四周环绕，辽阔的草原更显得宁静而神秘。
　　山的后面只有沙漠。从山顶望过去，连绵起伏的银色沙海、沙山，无边无际，没有尽头，只依稀可见几个滑沙的人。
　　时空变得寥远。耳边仿佛有一种声音，像千年的驼铃从远古传来，又像羌笛默诵神秘的禅语，那也许是文姬归汉时留下的《胡笳十八拍》的余音吧。一千多年前，那个弱女子因战争流落草原大漠，她夜夜思乡，却在能回归中原时，又舍不下要留在匈奴的幼子。哪个是俗尘渺渺？哪个是天意茫茫？千般万般注于指间，浅浅一拨，却声声击破长空：“天无涯兮地无边……举头仰望兮空云烟”。在她心里，大漠云起，是绝望中的希望。她无从知道，几百年后，王维写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诗句。时空相隔，他们有一样的忧伤和从容。
　　一路上充满歌声和微笑的严教授夫妇变得沉默了，就连佳佳也愣愣地望向远方。山上山下完全不同的景致，是两种不同的人生状态吧！遇事只有站在高处向远看，人生的境界才会辽阔开明；心中有智慧的人，即使于绝处，依然能随遇而安，坐看云起。
　　严教授的歌声首先打破了沉寂，他面对着浩瀚沙漠，面对着高天流云，吼了一首不知名的歌。那曲调有几分苍凉，几分悲壮，又有几分柔情，与一路上一家三口温情的唱和完全不同。那粗犷原始的吼唱，吼出的也许是人生的际遇，老天的不公或是乐知天命的安祥。听到歌声，严夫人忽然泪落如雨……
　　面对山前不染尘俗的静美，山后浩瀚无际的苍凉，人生的种种悲喜只渺小如一粒沙吧？红褐色的山石依旧凝然不语，却述尽世事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