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墨脱:一段路 一生情
欣雨
引子
墨脱藏语意为“花朵”,古称“白玛岗”,意为隐秘的莲花圣地,这里是藏传佛教信徒向往的圣地。墨脱也是中国至今唯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地方,人力背夫是这里唯一的运输方式,又称为“肩上的世界”。这里有世界上最深最长最险峻的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有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中国最美丽雪山之首的南迦巴瓦峰。然而,与墨脱的美紧密相连的却是泥石流、塌方、山体崩塌、蚂蟥、雪山、原始森林、野兽、毒蛇、毒虫……墨脱这条路可以说“与死亡同路,与虫蚤同眠,与野兽同舞”。
5月5日从长沙出发,6月9日回到长沙。一个月的时间,我从西安走青藏线到拉萨,经历了10天的生死墨脱,去了纳木措,走滇藏线入云南,去了香格里拉、丽江、大理、昆明,最后到凤凰。30多个天马行空、了无牵挂的日子,几乎已经习惯了每日背起行囊就走。
回到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适应,我常常在梦中见到自己行走在布满苔藓,潮湿阴暗的森林里,那是通往墨脱的路。那让我经历了生死,却不曾后悔,永远难忘的地方。在那里,我交下了生死情谊的朋友,见证了人性的美好,我卸下了伪装,放弃了虚荣,回归到了真实的自我,仿佛经历痛苦之后的涅槃。经历了种种艰辛,身体已几近崩溃的时候,我看到了墨脱,静静地卧在群山的怀抱间,那是一个千年的等待,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对我说:“你来了。”是的,我来了,就只为看你一眼。
徒步墨脱的10天中,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每天都在疲劳、疼痛、饥饿、担忧中度过,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面临什么,在自然的面前,我们是如此的软弱无力。正因为这种艰难,墨脱才成为了我终生难忘的经历,也让我接下来的旅途变得苍白。我永远不曾后悔,在这个五月,我所经历的生死墨脱的过程。
在离开拉萨前往云南的车上,我这样写道:“看着路旁藏式的房屋,朝圣的人们,心中有着无限的失落。这不是对于一个城市的失落,而是对于一段记忆的失落,我们曾经的天真和快乐就这样留在了西藏。我并未想过会经历这一段生死墨脱的旅程,也不曾想自己会遇到那些一生难忘的伙伴,如果这是一种注定,我感谢上天的安排。”
这是一段关于生死墨脱路的真实纪录,献给晋义、黄杰、阿静、大春、小四,和那一段我们共同经历的岁月。
5月11日 阴差阳错 我决定去墨脱
我和阿静5月10号晚到达拉萨。阿静和我在网上认识,当时我发帖寻求走西藏的驴友,阿静便加了我。我们在西安第一次碰面,然后一起坐火车到了拉萨,住在拉萨郊区的格桑林卡,老板阿军同样是我通过网络认识的,四川人,为人豪爽。
按照我最初的攻略,我在西藏的路线是纳木措、珠峰、尼泊尔,一条休闲加腐败的路线。阿静没有做攻略,一切听我安排。然而尽管我的攻略做了厚厚的一本,老天爷却并不给我面子,我们到拉萨的第一天晚上,拉萨气温突降,下了一整夜的雨。结果第二天我们得知通往纳木措的雪山封山了,同样糟糕的是,尼泊尔领事馆当时也因为一些纠纷拒绝签证。
我和阿静对于寺院的兴趣不大,留在拉萨便显得无事可做。踌躇的时候,我在东措的留言板上看到了一条征集驴友徒步墨脱的信息,几乎是一时兴起,我对阿静说:“不然我们去墨脱吧!”话音刚落,一个男生突然跳了出来,“你们要去墨脱啊,我们也要去。”就这样,我们联系上了其他7个同样要去墨脱的驴友,并有了之后的生死历程。如果当时没有那个男孩的出现,并告诉我们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我也许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我不坚持,阿静也绝对不会去冒这个险,我们也就不会有这次经历。也许这就叫做阴差阳错,东措的那个男孩最终去了珠峰,我们却去了墨脱。
第二天一早要出发,我和阿静当晚从阿军那里把行李搬到了“飘零小栈”,和其他几个走墨脱的驴友住到了一起。阿军得知我们要走墨脱,很是担忧,因为我们刚到拉萨,高原反应并没有适应,走墨脱第一天就要爬一座海拔4220米的雪山。阿军让我们最好在拉萨适应两天再说。然而我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心想自己只是有些头疼,还准备了高反的药,应该没问题。阿静起初也一直劝我不要冒冒失失的走墨脱,说那里非常危险。可能由于天蝎座的本性,我尽管知道很危险,但决定了就不会改变,心里还隐隐地期待徒步墨脱真的能像书中说的那么艰难,不然就没意思了。阿静始终在犹豫,只说先陪我过去看看,走不走到时候再说。
在“拉飘小栈”见到了其他几个人,大春、黄杰、小陌、晋义、小四、虫虫、汉云。买了一条冲锋裤后,徒步墨脱所必须的装备:冲锋衣裤、登山鞋、登山杖、睡袋、登山包以及必须的药品都已经全部准备好。把一些不需要的物品留在客栈,我仅带了睡袋,药品和一套备用的衣裤,外加我的D80。关于这个相机,汉云曾经让我最好不要带,然而我考虑到进去一趟不容易,要是不能留下一些记录实在是遗憾。后来证明这个相机果然有点累赘,还差点永远的留在了原始森林。
当晚,我们签下了生死保证书,大意是说明自己如果发生意外,团队其他人不需承担责任之类,我是第一次写这种东西,有一种“此去不知归路,前途生死未卜”的感觉。阿静持续头疼,吃了一些镇痛药又喝了一支葡萄糖才稍微好些,我却坏了肚子,一晚上起来四五次,基本上就没有睡觉了。有点担心这些是不好的征兆!
5月12日 拉萨到派镇 徒步的起点
我们九个人包了一辆7座的金杯,早上七点多从拉萨出发前往派镇,行程约需12个小时。
车从拉萨开出不久,景色渐渐变得秀丽。进入林芝地区,慢慢呈现出山清水秀的景象,林芝被称为西藏的小江南。
途中经过海拔5020米的米拉山口,经幡飘扬,由于刚下过雪,视线所及全是白茫茫一片,在米拉山口行走,能明显的感到氧气的稀薄,稍微走快一点就透不过气。有藏人在出售风马,在山顶放飞风马是他们祈福的方式。
从米拉山口一路往下,可以看到成群的牦牛散步在平原和山坡上,正是融雪季节,一路随处可见山泉汇集而成的小河在平原上纵横交错,不时会有山涧瀑布出现。雪未融尽的地方,山体就呈现出白褐相间的斑驳色彩。
我们今天所走的公路就是被称为“景观大道”的318国道,一天下来,可以领略到十里不同景,一日不同季的景象。翻越米拉山后,车子基本上都是沿着尼洋河行驶,由于海拔在3000以上,这里的季节相当于内地的早春时节,路旁的油菜花开得正旺,3月初我在江西没有看到油菜花的遗憾在这里终于得到了补偿。
从八一通往米林的路上,可以看到被栅栏围住的成片青稞地和油菜花,再加上色彩鲜艳的藏式民居和几匹悠闲自得的马儿,让人有一种归隐的想法。当时就想,恩,等以后咱有钱了,也到这里买一块地,修一座小屋,种一片青稞,再养上几匹马儿。每天早上起床,俺就喝着甜茶,看着马儿吃草。坐在旁边的晋义居然也有和我一样的想法,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从米林县前往派镇的路开始变得颠簸且泥泞不堪。米林位于雅鲁藏布江畔,山林茂盛,青山绿水加上雪山的映衬,如果不是在车上被颠来颠去,真会以为在仙境中行走。
晚上9点左右,我们到了派镇,住宿在兄弟饭店。兄弟饭店二楼的几个卧室,是在一个大空间的基础上,用木板简单隔开的。隔着木板,别说隔壁的打鼾声,连呼吸声都能够听到,站在床上就能越过木板看到隔壁房间的景象。
在派镇,我们得知几个门巴背夫第二天将要背货进山,这对于我们是个好消息。跟着他们一起走,就不用担心迷路,人多的话,在心里上也比较有安全感。
5月13日 翻越多雄拉 我滑了下去
早上一醒来就听到雨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心里有些紧张。旅店的老板说过,这里下雨,山上就是下雪,今天要走吗?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动静,隔壁房间的人似乎都起来了,隐隐约约听到虫虫说要走。于是起床洗漱、吃饭,让老板多蒸了一些馒头带上。7点30分,我们坐上了开往松林口的唯一一辆货车。雨一直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我和阿静、小陌坐前面的驾驶室,其他人及门巴背夫都坐在后面的车斗。开车的师傅叫根地,珙巴人,长得很帅。可是才24岁,却已经有3个孩子,最大的孩子已经7岁。名花有主,我们三个女生很是失望。
松林口的山路盘旋而上,一路能看到高大苍翠的树林,随着海拔的升高,植被也发生着变化,从灌木层到地衣,再往上就是皑皑的雪山。我们坐在驾驶室只觉得车子一直在转弯爬坡,山路看上去似乎比车子还窄,幸好只有一辆车上松林口,不存在会车的问题。路上的石头很多,车子从上面开过去时必须非常小心,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侧翻而掉入山谷。坐在货车斗内的人可就惨了,随着车的颠簸,忽左忽右,在车斗内被甩来甩去,还要不断地躲避路旁横扫过来的树枝。小四在车斗内就被颠得出了鼻血,光荣“高反”。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了松林口,海拔4220米的多雄拉呈现在眼前。
为防止雪跑到鞋子内,上山之前都要打绑腿。15元一副的军用绑腿,顺着小腿紧紧地包裹起来,听说这样还可以防止静脉曲张。根地师傅帮我们打好绑腿,再把脚踝处用胶带缠住。尽管这样,雪水最后还是全部渗透了进去。
背夫们早就打好了绑腿,身上的货物高高叠起,他们已经开始爬山。我生怕掉队,赶紧跟了上去,走了大约200米的乱石路,就开始在雪上行走。我走得很慢,由于氧气稀薄的原因,走上20米就要停下来大口的喘气,有背夫从我的身旁经过,我听到他的呼吸声,竟粗重得仿佛一头负重的牛。越往上走,风雪越大,张口呼气,却被大风堵住了喉咙,心脏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剧烈地撞击着胸腔。雨雪夹着冰雹打在脸上,头发和脸已经完全被打湿,水顺着头发往下滴。太阳镜上的水气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觉得眼前朦胧一片,前面的人很快就不见了身影,我紧紧地跟着前面的脚印以防自己迷失了方向。
双腿十分疲惫,有种无力的感觉。我用登山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再将脚拖上去。很想直接倒在雪地上,手脚一起往上爬。疼痛、寒冷、疲惫……脑海一片空白,眼前只有成片的雪和雪上的脚印,无意识的迈动着脚步,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和我无关,只剩下不断地走走走。
这里发生了一个有趣的插曲,上雪山的时候,我都是沿着前面的脚印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脚印边多了一条用棍子划出来的痕迹,晋义也发现了,于是对我说:“这一定是前面的人特意留下给后面指路的。”我当时信以为真了,虽然有点疑惑,为什么除了棍子的痕迹,还不时会出现一个手掌印附带屁股坐过的痕迹。后来在从背崩往墨脱的路上,我在泥巴路上又一次发现了熟悉的痕迹,难道在只有一条道的山路上也需要指路吗?再往前看,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我们沧桑的小四同学,已经走到连举起打狗棍的力气都没有了,就一路上拖着棍子走,于是就有了那条指路的痕迹。在雪山上的痕迹不用说也是他制造的了,那些手指印和屁股印则是走不动的时候随地一坐而留下的。
多雄拉由几座连绵的山峰组成,总是当我以为自己登上了山顶的时候,抬头一看却发现还有一座更大的山头伫立在面前,忘记到底翻过了几个山头,我终于看到了那飘着经幡的多雄拉平台以及距离我不远正在休息的同伴。加快脚步赶上去,就着雨水和寒风,我吃下了有生以来最美味的馒头。想停下来多休息一会,可是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一停止运动,寒气就开始入侵,身体不自觉的颤抖。
继续向多雄拉山头进军,从无意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我加倍地感到身体的疲惫,头又开始隐隐地发痛,是高原应有的反应。多雄拉山头已近在咫尺,我对自己说,就是爬也要爬上去。到达山顶的那一刻是激动的,顾不得垭口吹来的寒风和冰雹,我和阿静、小陌忙着相互拍照。很想在山顶坐一会,感受一下雪山之巅,怎奈一直发抖,只好作罢,匆匆下山。
下山比起上山容易了许多,没有了气喘的感觉,膝盖的疼痛也缓和了很多。体力稍微恢复了一点,我开始在雪山上奔跑,在我认为下山只是小菜一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经过一个大约70度的斜坡时,我忘记要脚后跟着地慢慢下山的告诫,加快速度想要赶到前面去,一下子没有站稳,屁股就坐到了地面,由于惯性,整个人开始顺着雪往下滑。小陌在我的前面,看见我滑倒了,急忙喊:“不要滑,不要滑!”可是我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径直朝小陌滑了过去,小陌被我撞倒也开始向下滑。我头朝下趴在雪上,只感觉雪从脸的两旁飞快的滑过,脑海里就两个字,完了,完了。我不知道自己将要滑到什么地方,只觉得仿佛要飘起来一般。不知道滑了多远,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到了前面的人,听到了同伴的叫声,意识终于又回到了身上。还没来得及庆幸,小陌从我的身边滑了下去,滑过我面前的一个山包,不见了人影。
小陌掉下去的那一刻,我趴在雪地上呼吸都凝固了,我想:“完蛋了,小陌不知道滑到哪里了,怎么办?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当时在斜坡上,一动又开始往下滑,用手指使劲按在雪里才停住。这时我听到了小陌的声音:“我在这儿,救救我。”原来小陌往下滑快要掉下悬崖的时候,抓住了悬崖边上的凸起的一块植被。这时,晋义从后面赶了上来,将我扶了起来,我对他说:“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可以走到路上,你快去救小陌。”晋义又急忙往下走,我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小陌被拉了上来,才慢慢地朝路上走去。
我和小陌抱头痛哭,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对于小陌的愧疚。事后,我一直对阿静说:“对于小陌,我是真的愧疚,因为我的过错,却将她推到那么危险的境地。”看着她往下滑,而自己却停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希望继续往下滑的是自己。
忘了是谁说了一句:“别哭了,小心雪崩。”爬雪山最怕的就是雪崩,我们停住了哭声继续下山,我说:“小陌,你走我后面吧。”我实在害怕自己再次伤害到她。接下来的路,我
走得战战兢兢,看到陡坡,我就觉得自己要往下掉,我是真的害怕了。晋义看出了我的恐惧,他一直陪在我的旁边,碰到陡的地方甚至站在我的外面,他叫我不用害怕,如果真的再次滑下去,他也一定可以挡住我。
往下走,冰雪融化的水流越来越多,有些隐藏在雪的下面,一脚踩下去,才发现自己站在水里。我们的鞋子这时候已经全湿了,雪水从鞋口渗透进去,起初是刺骨的寒冷,双脚几乎失去了知觉,过了一会之后,却开始感觉无比的温暖,双脚像浸泡在热水中一般。已经可以看到雨雾笼罩的山谷,呈现出青翠的颜色。
到了山谷,接下来都是乱石路,我甚至怀疑根本就不是路,原本就是一条河道。开始我还在石头上跳来跳去,防止踩到水里,后来干脆放弃,直接淌水而过,反正鞋子里已经都是水了,再多一点也是无妨。这样的石头路走了2个小时,我们看到了农田和放养的马匹,终于出现了人类的痕迹。又走了一个小时,上了一个缓坡,看到了隐藏在林子里的屋顶,拉格到了。
到达拉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6点多,我们住宿在背包客之家。先到的伙伴已经定好了饭菜,安顿了下来。这里的房间有通铺和两人间两种,通铺已被先到的门巴族背夫占据,我们都睡两人间。所谓的两人间,其实就是把一间大房子用木板隔成3、4平米一间的小房子,再放上两张小床。为了挡风,屋顶和靠外面的木板都用塑料布围着。
雨一直下,我把湿的外套换下来,晾在屋梁上。又把湿鞋和袜子都拿到厨房去烤。脚在水里泡了一整天,从鞋子里脱出来冒着白腾腾的热气,仿佛刚出笼的包子一般。换上拖鞋,坐在炉火前。我开始怀疑自己,这才是第一天,接下来会越来越艰难,我能坚持到最后吗?如果再一次碰到危险,我还能这么幸运吗?
一队从汗密方向过来的游客在晚上9点左右到达,他们告诉我们,前方的路将会越来越难走,有跳到肚子上吸血的蚂蝗,还有很大一片的塌方区,并且接下去全是石头路、水路。尽管这些我早在网上就了解过,可是亲耳听到还是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5月14日 拉格到汉密 与蚂蝗的初次邂逅
7点多起床,8点多出发。尽管我昨天很努力地烤鞋,又在炉火边放了一夜,登山鞋还是又湿又重。鼓足勇气才把享受了一夜的脚重新塞回湿鞋子里。
今天一直在潮湿的原始森林里穿越,小路由烂泥和碎裂的石子铺成,溪水汇聚,好在没有下雨,水流不大。我们在石头上跳来跳去,沿着小路在森林里迂回曲折地前进着。不时会有水滴洒落在头颈,不知是雨滴还是露水。这里给人一种热带雨林的感觉,树木的枝叶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天空。走在其中,能感受到沉重的湿气和树木的腐朽之气。树木的枝干甚至路上的石头都被黄绿色的苔藓包围,一个人走在森林里,有时会怀疑自己走进了一个迷宫,似乎永远找不到路的尽头。我有时甚至觉得在那些树干和草丛后面,躲藏着无数的眼睛,正在窥视着自己。路面上随处可见倒毙的大树,长满了苔藓和野草。加快脚步往前走,寂静的森林里只听到鸟鸣声和登山杖敲击在石头上的金属声。
我不喜欢这样的原始森林,总觉得里面有太多未知的东西,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然而我们今天的路程就是在一座座的原始森林里不断的穿越,只有在山与山之间才能看到一小片开阔地。上半天里,我们遇到开阔的地方都会抓紧时间休息,因为下午我们就将进入蚂蝗区,在那里就没有地方可以休息了。
蚂蝗是栖息在树叶及灌木草丛中的软体动物,只要有人经过,碰蹭这些植物,蚂蝗便会依附在人体皮肤上面。有人说蚂蝗只要闻到汗味,或者听到人走动的声响就会开始四处弹射,寻找食物。因为蚂蝗叮咬后释放出来的毒素会破坏凝血功能,所以伤口处涌出来的血液不能马上凝固,一不留神,衣服上就会出现一大片血染的风采。
中午在桥上吃饭,大春声称看见了十几条蚂蝗,估计蚂蝗区快到了。我和阿静决定武装到牙齿,重新打绑腿,用胶布缠好,把衣服袖子也用胶带缠紧,戴上手套,把脖套围到眼睛下面,戴上冲锋帽,再加上一顶从拉萨带过来的牛仔帽。以前有网友说,过蚂蝗区,留下眼睛看,鼻子呼吸,耳朵听,其他的都可以遮住,我现在是连耳朵和鼻子都遮住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墨镜在过雪山的时候丢了,我一定会连眼睛一起遮住的。
恩,一切准备就绪,我和阿静先出发了。害怕蚂蝗,我们一路上几乎不敢停留,可是走了两个小时还没有见到蚂蝗的影子,倒把我们热得不行,想要解除装备又担心前面那座山就是蚂蝗区了。
大春、黄杰、小陌和小四从后面赶上来了,我于是调侃地说:“我怎么还没看到蚂蝗啊,好遗憾,都不知道蚂蝗长什么样呢?”话刚说完不到5分钟,就看到小陌开始尖叫:“蚂蝗!”然后拼命地甩手臂。她的袖子上正粘着一只褐色的蚂蝗,黄杰伸手抓了下来,宣布我们正式进入蚂蝗区。
被小陌这一吓,我一会儿觉得帽子上有蚂蝗,一会儿又觉得有蚂蝗在脖子上爬,一边走一边扭来扭去地检查身上。结果在过一个水坑的时候,脚一滑,几乎就摔在水里了,幸好用登山杖支撑着没有掉进去,当时吓出一身冷汗。不是怕身上弄脏或打湿,我当时认为如果我摔倒了,蚂蝗就会从四面八方跳到我身上,我就会变成蚂蝗的晚餐。
我身上的第一条蚂蝗是在鞋子上发现的,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是一根小树枝,仔细一看它还会动,再一看有吸盘。完了,是蚂蝗。我顿时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去对付这个小东西,一边叫黄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它往我的鞋眼里钻,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幸好黄杰及时出手。
有了这一次惊吓后,我是恨不得赶紧飞到汗密。什么脚疼啊,累啊,全都抛到了脑后,几乎快要撒开步子跑了。阿静也被我吓得不轻,因为我告诉她,她身后的蚂蝗在跳来跳去。我们一路狂奔,小四、小陌和大春一会儿就被我们甩在后面不见了人影。
走着走着,黄杰突然说:“汗密到了。”我根本就不相信,心想,又是一个晋义。因为晋义老是跟我们说快到了,快到了,其实还有好远。黄杰说:“真的到了,不信你自己看啊。”我一抬头,哇,真的有两排房子啊,飞一般地扑了过去。接下来就听到我和阿静在房间里的惨叫了,因为我们在鞋子和绑腿上发现了好多蚂蝗,有一只已经穿过绑腿,在我的袜子上探头探脑了。还好旅店的老板在旁边,帮我们一条条全消灭了。
我们到后大约二十分钟,晋义气喘吁吁地赶到,说虫虫的腿摔伤了,遂州饭店的老板于是赶过去接人。见到我和阿静居然最先到达,晋义很是吃惊,因为我俩一直都是走在最后,没想到被蚂蝗一吓,居然把潜能都发挥出来了。
当晚我们就住宿在遂州饭店,我和阿静在这里终于洗了入藏以来的第一个澡,尽管是在一间木板隔起来的小屋里,透过木板的夹缝还能看到外面的人影。但是为了让我们的头发不至于成为榨油的原材料,我们还是以超声波的速度完成了这个自我清洁的过程。
在澡房内就听到了小陌和虫虫的尖叫,不用说,又是蚂蟥惹得祸。我和阿静起初也是被吓得边跳边叫,不停地跺脚,把边上的几个门巴人笑得半死。
精神放松下来之后,开始感觉到全身的酸痛,肩膀、腿、膝盖、脚踝到脚趾都在控诉我对它们的虐待。从工作以后我基本上就没有运动过,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里看电影,突然让它们承担这么高负荷的运动,身体的确很难适应。今天走得快,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一整个晚上我都在捶腿,祈求它们明天一定要帮我争气,千万不能罢工。
驻守在汗密的军人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据他们所说,因为持续下雨,前往背崩方向的塌方已经很严重了。如果明天继续下雨,可能会无法通过。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心里都有些着急,可是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祈祷老天不要下雨。遂州饭店的老板正好要去背崩办事,同意明天给我们当向导。
15号,汗密到背崩 遭遇泥石流
(一)
队伍分成了两批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要故意考验我们,才给我们的墨脱之行增加如此多的困难。我们期盼的好天气非但没来,而且从昨天晚上12点开始就一直下雨,到今天早上6点我们起床时仍然未停。
昨晚答应给我们做向导的老板开始犹豫,一直说等等看,然而今天有38公里的山路要走,按照我们的速度,即使路上不遇上塌方我们也至少需要走12个小时,为了在天黑前赶到,我们必须尽早出发。
说真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可以留下来休息一天。昨天从拉格到汗密的28公里山路已经将我的腿脚走到疼痛难忍,膝盖甚至不能打弯,由于长时间的上坡下坡,再加上都是在坚硬的石头上跳跃式前进,脚趾头已经淤血肿胀,在坚硬的石头上走路,就像在石尖上跳舞一般,每迈一步都疼痛钻心。
然而,任何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9点左右的时候,阿静问我:“我们的队伍要分成两批了,一批继续往前走,一批在汗密停留一天后从拉格返回,你要往哪边走?”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往前了,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能返回。”于是,我、阿静、晋义、大春、黄杰,我们5个人决定继续向背崩走,虫虫、小陌、小四、汉云决定在汗密休息一天后返回。
雨还是一直未停,我将原本放在外面的相机用塑料布包好放在登山包内,今天的任务就是走路,我必须将全部精力放在这上面,走到了就是胜利。老板考虑到要去背崩办事情,仍然决定和我们一起走。后来据小陌说,老板走后,老板娘一直哭,边哭边说:“天下雨啊!”“有塌方啊!”
9点半,我们整装待发。尽管今天仍然要经过蚂蝗区,而且蚂蝗比起昨天的还将更加凶猛,我却不再像昨天那样害怕。只是打好绑腿,其它地方不再顾及。今天我们要担心的是塌方、泥石流,是我们到底能否活着到达背崩。比起这些,小小的蚂蝗就不值一提了。
出发前,虫虫将一直陪伴她的哈达送给我,希望能保佑我们一路平安。和留下的同伴一一拥别后,怀着几乎是悲壮的心情,我们上路了。今天,我们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呢?
(二)汗密到马尼翁 不断行走
什么也不去想了,脑海里只剩下走路两个字,不停地走,不管脚下是石头、烂泥还是骡马的粪便,不管身旁是森林、悬崖还是咆哮的江水。双脚逐渐麻木,开始时每走一步都要咬着牙,渐渐地居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痛。我想自己的双脚是不是要涅槃了。忘记走了多久,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我感觉到口渴,加快脚步,看到有水从山顶流下,用手捧着就喝,也不去管它是雨水还是雪水,有没有寄生虫。
老虎嘴是通往背崩路上的第一个险道,然而我那天实在是太过于专注地走路,除了脚底下,其他什么地方都没看。经过老虎嘴的时候,我还想:“这地方挺好的,还可以躲雨呢!”当时如果往右边的山崖看下去,估计腿就软了。
关于老虎嘴我这里还是稍微介绍一下,“老虎嘴路宽不到1米,最窄处仅20厘米,旁边就是悬崖,下面奔腾着咆哮的雅鲁藏布江。一路布满棱角分明的石头,路边山体有蚂蟥窥伺。最早的路是在靠上面的地方,因为经常有人在这里掉下去摔死,就在靠近谷底的地方开了一条路,但是后来发现,正因为经常有人从这里掉下去,所以野兽常会来这里守候。最后在两条路的中间又重新开了一条宽一些的路,就是现在的这条。”
滂沱的雨水早已将身上淋透,冲锋衣裤此时已起不了任何作用。登山鞋内也已是汪洋一片,脚趾被浸泡得膨胀发白。雨水汇集而成的溪泉,冲刷过草丛和岩石,顺着山涧,一路直奔雅鲁藏布江而去。身体的出汗加上雨水的冲刷,热量散发的很快,只有不断地走路才能驱赶严寒,稍一停留便觉寒气逼人。
蚂蝗有了雨水的滋润,越发的猖獗。我走在最前面,速度又很快,尚未受到蚂蝗的袭击。晋义的身上却已被我抓下了十几条正在畅饮的蚂蝗,鲜血将他的衣服染成了斑驳的红色。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我们也只敢站着休息,用登山杖支撑着疲惫的身体,大口的呼吸着潮湿的空气。遇到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就要停下来相互检查身上的蚂蝗。
十二点多的时候,我们到了阿尼桥,从汗密到阿尼桥15公里,我们用了3个小时走完,按照这样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今天可以在8点天黑前赶到背崩。在阿尼桥的木屋内稍事修整,大家相互检查身上的蚂蝗,我在肚子上发现了第一个成功入侵者,正蠕动着肥胖的身躯,贪婪地吸食着鲜血。从晋义身上抓了很多蚂蝗后,我以为自己已经不怕蚂蝗了,可是看到这样一个恶心的东西趴在自己身上蠕动时,还是手脚发软,只能大声呼救。晋义就在门外,然而不知道蚂蝗叮在什么地方,不敢贸然进来。见我叫得实在凄惨,才硬着头皮冲进来帮我把蚂蝗拔掉。
我在衣兜里找到了一块巧克力糖。分成了三分,每人吃了一小块。老板、大春和阿静都到了,围着柴火,吃了些压缩饼干,喝了几杯热茶,继续行走。下一个休息点是马尼翁。
过了阿尼桥,转过一个山坡,便看见了一段一段的塌方,所幸这些塌方虽多,但是已经没有泥沙滚下,踩着前人的脚印,快速地通过,有惊却是无险。然而老板说,这些塌方都不算什么,我们需要担心的是快到背崩的那一段塌方,如果严重的话,将无法通行。
被蚂蝗咬过第一口后,衣服上残留的血腥味又持续引来了其它的蚂蝗。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感觉到有蚂蝗在叮咬的时候,就让身后的晋义帮我拔掉,拔完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走路。身体的疲惫让我根本无暇顾及这小小的不适,我必须用全部的力量来走路。
下午5点多,我们到达了田园中的孤岛——马尼翁。路旁用篱笆围着的水田里,有人正披着雨衣栽种水稻,一派怡然的田园风光。我们在坡上无人居住的木屋内休息。
(三)遭遇泥石流
从这里到背崩只剩下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然而这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将是我们今天要面临的最危险的路段,我们之前担心的塌方、泥石流就集中在这一路段。
既来之,则安之,虽然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是既然到了这里便决然不可能往回走,硬着头皮也只能向前。6点多的时候,我们到了最大的塌方区,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大约30米长的山路被泥石流完全冲垮,山坡被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裸露着黄色的肌肤,泥浆和石头像熔浆一般,从山顶不断地往下喷涌,石头从山顶坠落,在空中划着弧线,最后砸在雅鲁藏布江边的巨石上,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坐在被泥石流冲断的山路边,看着对面遥不可及的路面和不断滚落的石头。我什么也不愿去想了,只是觉得好累,真的好累。看着周围的人在忙碌着,跑上跑下的查看地形,商量要怎么走,有一种遥远的感觉,好像他们做的事情和自己并无关系。我只想坐在这里休息,我想我是没有办法过去了,除非我长了翅膀。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逞强,为何明知很危险还要巴巴儿地赶过来。
晋义从路上爬下山坡到江边探路,回来说我们可以沿着山坡慢慢往下爬,到雅鲁藏布江边后,从江边绕过泥石流区,再从另一边的山坡爬回路上。我在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往下走,毕竟底下的情况我们并不了解,要是江边也过不去怎么办?可是他们都下去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又会怎样呢?往回走是断然不可能,33公里山路到汗密,就是爬我也爬不到了。而且这里是原始森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时,阿静对我说:“我们一定能行,我们一定可以过去。”我知道她在为我,也在为自己打气。阿静的坚定给了我信心,我想,无论如何我也应该试一试。
老板先下去了,我们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往下爬,没有路,山坡又非常陡峭,只能攀着树枝、草根、藤条慢慢地往下滑,这是一个当地人都不会去走的路线。我脸朝着山坡,扶着树枝和藤条,一点一点地往下退,在呈90度的山坡上,脸几乎贴在泥土上,我能清晰地看到潮湿的土壤里跳动着的蚂蝗和奇形怪状的小虫。在晋义和大春的帮助下,总算到了江边。我看到阿静在给男朋友打电话,边打边哭。那一刻,我也好想给他打电话,可是我当时觉得他是一定不会理解我的,他一定会说我是神经病,说我吃饱了没事跑去送死。有些事情还是自己去承担吧!
所有人都下来了,可是我们却发现江边已经没有堤岸可以通过,泥石流冲下来的石头和泥巴一直延伸到了江里。水流很急,从水里过将要冒被水冲走的危险。考虑再三,我们决定往上爬几米,踩着被泥石流冲下来的石头和泥巴过去。毕竟被石头砸中的机率要比被水冲走的机率小一点,而且石头滚到江边的时候,速度也已经有所减缓了。
老板第一个跑了过去,阿静跟着老板也安全的通过了。晋义在我的前面,我背上包,想要跟上晋义的速度,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动了,淋了一天雨,登山包以双倍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身体几乎不能保持平衡。我被包牵引着,走一步朝左边倒,再走一步又朝右边倒,跌跌撞撞地到了泥石流的边缘。晋义已经走到了中间,回过头拼命地叫我:“快点,快点。”
我朝他的方向走去,一脚踩进了粘稠的泥浆内,泥浆淹没了我的膝盖,我一只脚跪在石头上,一只脚陷在泥浆里,拼命地往外拔。我甚至能感觉到上面的石头正在朝我滚来,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有一刻,我以为自己会在这里被泥浆和石头掩埋。
脚终于拔出来了,晋义一直在前面的大石头后等我,我连滚带爬的朝他的方向走去,不断地陷进泥浆,再不断地拔出来。走到大石头后面,上面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在发抖,靠着石头,我说:“我不走了,我走不了了。”晋义近乎凶狠的喊道:“不能留在这里,一定要走过去。”我知道如果我一直不走,也会拖累他,咬着牙,又继续往前走,可是平日里看起来并不高的石头,今天却怎么也跨不过去,身体攀在石头的边缘,我感受到从身体的每个细胞里散发出来的疲惫,它们拒绝我的支配。晋义在后面不断地把我往上推,几乎是爬着出了泥石流区。
(四)生死一线
满脑都是休息的念头,我不断地念叨:“我不要走了,不要再走了,就是留在江边过夜我也不走了。”我很清楚自己当时的状况,关节几乎散架,手脚就像断线的木偶,看似完整,却毫无用处。我怎么可能拖着这软绵绵的手脚爬上近百米的陡坡呢?阿静已经爬到了一半,黄色的冲锋衣在山坡上异常的显眼。我很想对她说:“阿静,再见。”我几乎认定了自己今夜已不可能再见到她。
晋义在前面不断地催促,他让我坚持,让我不要放弃,他说:“一定要上去。”我感动于他的坚持,在彼此都已疲惫不堪的状况下,在我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希望的时候,他却还在为我打气。我尝试着再次往上爬,我想我要坚强,要勇敢,即使是真的体力不支坠入山谷,我也要试一次。跟在晋义身后,抓着草根,踩着石头,我几厘米几厘米地往上移动身体,不知道是土太松还是脚太软,每爬几步,就会往下滑一段。我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次从雪山上滑下去的情景,那种可怕的坠落感。靠在山崖上,我说:“我真的不行了,我一动就会往下掉,让我到江边过夜吧。”天突然间就黑了,深不见底的黑,周围变得异常安静,我听见江水的咆哮和心脏无力的跳动,以及不远处小虫的鸣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或许这便是永恒,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很想靠在山崖上睡觉。
晋义用头灯照明,发现我们的上方竟然是一块山体滑坡后留下来的凹面,寸草不生。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是一个近乎90度的陡坡,仅有几根草和突出的石块可以支撑身体。我只有将身体紧紧地贴在山崖的泥土上,才能暂时地保持平衡。阿静和大春的身影完全淹没在黑夜里,我们迷失了方向。晋义大声的呼喊,希望前面的人能给我们指路,告诉我们应该怎么走。可是我们的声音在密密的丛林中只是无力地转了一圈就被滔滔的江水淹没。没有路、没有光、没有指引、没有力气。晋义、黄杰和我三个人静静地趴在悬崖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等待。我听到晋义说:“黄哥,不然我们到江边过夜算了,明天天亮再上来。”黄杰想了一下说:“不行,要是晚上涨水怎么办?”这个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去思考了,我只想静静地等待,等待我应该面临的宿命。
从头顶上方闪过了几丝手电的光亮,一定是有人上去了,晋义大声问:“我们要怎么走。”我听到了阿静的回音,然而她似乎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还在继续往上爬的大春开始朝我们喊:“往左走,往左走。”往左走就到了有树的地方,有树我们就可以爬上去了。可是当时我们站的位置距离有树的地方还有将近十米。晋义和黄杰也许可以走过去,可是以我当时的状况在悬崖上根本连站稳都成问题。掉下去即使不摔伤,也绝对没有体力再次爬上来。
考虑了一会,晋义决定自己先爬过去,再用绳子把我拉过去。然而我很担心,我一方面怕他拉不住自己,绳子松了,我就会掉到江底;一方面又怕自己拖累了他,万一将他也一起带下去怎么办?当时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在悬崖上呆的时间越长,身体就越疲惫。我抓住绳子朝晋义走去,走了两步就开始往下滑,90多斤的人加上几十斤的包,全部重量都压在了一根绳子上,在那样的陡坡上,我不知道他要费怎样的力气才能将我拉住。然而他拉住了,我只往下滑了一小段。在黄杰的帮助下,我重新爬了上去。晋义用绳子系住我的腰,这样我就可以腾出手来攀住山崖。
我站在晋义原来的位置,晋义继续往左边走,他想要抓住左边的树,只要抓到树,我们就可以上去了。可是绳子太短,如果爬过去拉树,就必须放开绳子,放开绳子我就会掉下去。我抱着悬崖上突出的一块石头,手臂越来越酸,绝望到崩溃的时候,我朝黄杰大声喊道:“打110吧,我真的不行了。”在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激发潜能的游戏,如果我宣布放弃,就会有人将我救上去,这一切就都会消失。
晋义让我朝他的方向试着再走几步,可是沉重的登山包让我的身体一直朝悬崖外倾斜,稍微一动就会连人带包一起往外栽。我是真的背不动这个包了,我已经无数次地希望老板能够下来帮我将包背上去,可是我们连老板究竟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晋义让我把包扔了,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相机和拍摄的资料都在登山包内,我在过泥石流区的时候就早已把它扔了。“可是,我的相机还在里面。”我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哭。“你先扔了,我明天帮你捡,你不扔,我们今天都上不去。”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能和我的相机说再见了,我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晋义也不会让我扔包,他知道相机对于我的重要性。
晋义距离左手边的树只有2米了,我却吊在悬崖上怎么也上不去,在我的腰部有一块石头,如果我能够踩到石头就可以站稳,可是不论我怎样努力,腿始终没有办法抬起来。我不知道晋义还能支撑多久,我甚至想好了,如果真的不行,我就解开绳子。在这个晚上,其实很多次我都已经放弃了努力,我把自己的生死交给了天。是晋义和黄杰的帮助和鼓励,让我一次次地重新拾回信心,重新变得坚强,支撑我一直爬到了这里,我不想继续拖累他们了。
也许真的是命不该绝,在我彻底绝望,几乎已经放弃了攀爬的时候,老板打着手电出现了,我们被拉了上去,连同我的登山包。晋义和黄杰连拉带推地把我往山路上带。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上去的我,重新又回到了路上。
看见阿静,我再也忍不住,扑在她身上大哭。那是一种对生命失而复得的喜悦,我终于又活过来了,我没有被泥石流淹没,我没有从悬崖上掉下去,我没有独自一人在江边面对未知的恐惧和威胁,我现在又好好的站在了路上,我又可以继续往前走,可以天天看到大家,可以重新见到我的亲人和朋友。
阿静被我传染也开始放声大哭。不知道哭了多久,一抬头突然发现大春眼泪汪汪地站在旁边,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你们别哭了!”,“其实我也好想哭啊,可是男人哭起来太没面子了!”我们破涕为笑。
(四)
到达背崩 享受重生的喜悦
从泥石流区上来已经是晚上10点多,我们还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够到达今天的目的地——背崩。几个人打着手电,在漆黑的山路上行走,山路陡峭而狭窄,山路下面就是咆哮的雅鲁藏布江,如果一不小心掉下去,只有一个结果。好不容易从悬崖下爬了上来,大家都是心有余悸,这段路走得格外小心。一路上又过了两个塌方区,幸好路面还没有完全冲垮,勉强能通过。我的手电筒在夜爬华山用过之后忘了换电池,结果只打了半个小时不到就没电了,走在前面的老板不得不一边走一边回头帮我照路。我紧紧地靠着路面的最里面行走,几乎用了十二分的注意力,那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被石头绊倒,一绊倒估计就直接掉下山崖了。
途中还发生一件事情,让大家虚惊一场。黄杰因为系鞋带落在了后面,没和我们说,回头发现少了一个人,我们几乎疯掉,以为他不小心坠入了山崖,晋义和大春往回走,边走边喊,我和阿静在原地等待。大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找到黄杰,这么辛苦的走到了这里,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我们一定要好好地一起赶到背崩。过了几分钟,看到远处出现了三束灯光时,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晚上将近12点,我们到达解放大桥,这里有一个检查站,需要查边防证。检查站的大哥都已经睡觉了,被我们敲窗户给叫醒了,看到我们几个泥巴人站在窗外时,吓了一跳,说:“怎么这么晚才到?”得知我们是绕过了泥石流爬过来的,很是感叹,说:“你们真是不要命了,前两天还有当地人在经过的时候被石头砸到江里呢。”在检查站的小屋内休息,终于有开水可以喝,我几乎忘了上次喝水是什么时候,晋义边喝边说:“太幸福了,要是再喝不到水,我都准备趴在地上喝泥巴水了。”想到还有半个小时的黑路要走,我向检查站的大哥询问是否有合适的电池可以卖给我,那位大哥最后将他的手电筒借给了我,让我很是感激。基于在检查站受到的款待,我们极力邀请他们第二天上去杨老三家和我们一起喝酒。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背崩村的杨老三饭店,那是我们今晚要住宿的地方。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将湿衣服换下,我和阿静顶着寒风在用木板围起来的过道内洗澡,我从头到脚都是泥沙,从头发上洗下来的泥沙都快有半碗了,阿静比我稍微好一点,至少头发还算干净。洗完澡,换上干一点的衣服。立马开工吃饭,几分钟的时间桌上就只剩下空盘空碗了。当时只想着往肚子里填东西,根本就不管菜好不好吃,饭够不够香,有东西吃就是一种幸福。现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扔了一地的衣服、鞋子、绑腿、登山包,一桌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空盘,几个浑身伤痕累累的人,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辛苦了一天,换上干衣服,吃上热腾腾的饭,坐在暖暖的火前,我突然觉得幸福竟然距离自己如此近!
[ 本帖最后由 移动的心情 于 2007-7-23 15:4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