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多年前,我因事赴襄阳。其间忙里偷闲,曾登古城墙,访昭明台,渡汉江,攀岘山,过刘备马跃檀溪处,览《岘山铭》摩崖石刻。也曾写了不少关于襄阳的纪程诗,时隔久远,旧稿已经翻检不出了。今于网上见有诗友发表关于襄中风物的诗词,便勾起我对襄阳的回忆。
我似乎有一个襄阳情结。不单是因为襄阳有岘山汉水,若单论山水风光,莫论雄壮,单说妩媚,我信阳也有足以甲天下的地方。我之所以眷恋着襄阳,其实是因为襄阳有众多的我所景仰的历史人物。
第一个,是汉末的庞德公。此人耕读为业,琴书自娱,不慕荣利,绝意仕进。荆州刺使刘表亲自来请他出山,他三言两语就把那小子给打发了。然而,他却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的年高德劭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当时襄中豪杰的领袖。且不说离此不远常来座上的素有知人之明的水镜山庄主人司马徽,也不说客居襄阳常来讨酒喝的智能之士徐元直,单他家应门之童就足够吓你一跳的,此人就是其侄人称“凤雏”的庞统庞士元,更不要说时不时会飘然而至的羽扇纶巾的诸葛亮了!
我没见庞德公有诗歌文章流传下来,也不闻他曾建立什么盖世的功业,然而那么多改写历史的人物拜在他的门下,无论如何,他也是一个奇人异士。可惜,我来的时候,他已去世了一千八百余年。
第二个,是晋初的羊祜。此人虽非襄人,但镇守襄阳多年。他是司马氏平吴的第一功臣。他与和他对抗的东吴大将陆抗堪称双璧。陆抗的一句名言“羊祜岂鸩人者”,至今读来令人感动。今人甚至见疑于兄弟,而羊叔子独能取信于敌国!坦诚之中见远略,不愧晋之柱石。
羊祜在岘山留下一段常被后人津津乐道的佳话。《晋书。羊祜传》载:“祜乐山水。每风景佳,必造岘山。尝慨然叹息,顾谓从事中郎邹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邹湛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至于湛辈,乃当如公言耳’”。邹湛说的对,羊祜的确是一个足以名垂青史的人物。他死后,襄人为之立碑,临碑凭吊,睹物思人,每每垂泪,故杜预名之曰“堕泪碑”。
这个“堕泪碑”即孟浩然“羊公碑尚在,读罢欲沾襟”的那块碑。可惜我当时在岘山上未能找到,至今引以为憾。
第三个,便是唐代的孟浩然了。孟浩然是地道的襄阳土著,他的故里就在岘山附近,晚年才隐居鹿门的。孟浩然一生的行状与我有些近似,所以我常把他引为同调:他应过试,我亦应试出身;他没有考中,我考的也不好;他当过幕僚,我长期为人捉刀,相当于幕僚;他爱诗爱酒爱山水,我亦如是。然而,孟浩然虽布衣终生,但新旧唐书都为之立传,我肯定是得不到这份殊荣了。
孟浩然写了许多关于襄阳风物的诗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首《与诸子登岘山》:
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欲沾襟。
此诗先发感慨,再写登临,再次写景,又次怀古。有纵深感,有苍凉美,是典型的盛唐之音。
和我一样把孟浩然引为知己的还有李白和王维。
李白比孟浩然小12岁,年龄的差距并不妨碍他们建立深厚的友谊。他们在武昌初逢,一见如故,他在黄鹤楼送孟浩然东下扬州,依依惜别,可泣可感。孟浩然从张九龄幕返襄阳后,李白专程来访,并写下著名的《赠孟浩然》一诗: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
此诗概尽孟浩然一生的行状,表达了李白的崇仰之情,也完全代表了我的心声。
王维和孟浩然关系更为密切。他们不仅志趣相投,而且诗风相近,在山水田园送别感旧等方面的创作成就旗鼓相当,后世并称“王孟”。孟浩然40岁时赴京应试,即与王维定交。孟落第,王赋诗赠别。开元28年(公元740年)孟浩然去世。不久,王维以殿中侍御使的身份“知南选(主持南方考试),至襄阳”,写下了《哭孟浩然》一诗: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洲!
诗很短,但“江山空蔡洲”一句,却使人感到无限的空茫与伤感。
襄阳值得一提的人物还很多,我之所以特举此三人,是觉得此三人可作为襄中人物的代表。三人中羊祜可谓显赫,而庞德公和孟浩然则微贱如我,但他们在不同的时代,以不同的方式,如庞公以德行、羊祜以功业、孟浩然以文字鸣于当时,传于后世,垂于永远。襄阳的山水因为他们的点缀或者说是照耀而更加光芒四射。
我到襄阳,老有一种迟到了的感觉。如果在庞德公座上,听诸葛亮厐士元谈王霸之道孙吴之术管晏之谋,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如果羊祜在镇,同于岘山之巅指看全吴山河,我的青襟之上或可沾得一丝英雄之气。如果孟浩然在,我的襄阳之旅就可能更具有浪漫气息。天下太平无事之时,文人能做的事情无非登山观景饮酒赋诗,老孟和我正对脾气。唉!不知是该埋怨诸君死得早了还是该埋怨我来得迟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做象羊祜包括后来的杜预那样的平吴大事,但能象庞德公那样修修德,象孟浩然那样写写诗,其实也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因为有了这众多的存在,襄阳才更加富有诗意。同时,再往前推一步:如果真的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了,在不在襄阳倒是其次的,你门前一丈高的土丘八尺宽的水沟都可以被后来的人们用来媲美于岘山汉水的!
时隔十数年,回忆起来,岘山汉水的印象倒是模糊了,但是,当时引发我感慨的这些人物,其形象清晰依然。尽管我也知道他们是早已作古了的,但感觉中他们并没有死,他们都还在汉水之滨岘山之巅正向我遥遥招手哩,我自然也常有一种加入的渴望――这就是我的襄阳情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