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 镜

李兴文

      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是无法阻绝的，因为“不想听”这个意念本身就是一个明确的提示或者强烈的心理暗示，提示的结果或者暗示的结果当然是注意力更加集中，精神倾向更加专注，是更加认真地听着。
   
       同理亦然，最想忘记的也忘不了。
   
      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却总是在幻想中寻找能够将其变成可能的诸种契机或条件；知道一些事情根本不可为，内心却从未放弃过，虽然没有付诸行动，却在心里一直鼓劲：希望有朝一日奇迹出现梦想成真。
   
      明明知道今年的日历已经翻到了十二月底，已经知道明年的春天已经等候在前面不远的路上，却希望这个冬天能够行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自己的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说。
   
      盘点也罢，清算也罢，分红利也罢，分债务也罢，一切都应该产生结果了，如果实在生不出别的什么结果来，那么，没有结果就是结果。不然，又将如何，时间就这样冰冷无情地走过去，走过去，把所有的人带上，翻越又一个年头。一些事情，好像永远都不会产生结果，关于结果的等待便是无限期的，有些等待也是徒劳的。
   
       太阳依旧天天出来，却依然天寒地冻，冷风频来。冷风吹得时间长了，就回到漫天彤云游荡无定的旧时模样，地上枯叶仓皇乱窜，在背风的角落紧紧聚拢。再也得不到装腔作势的阳光伸出手来接引。
   
       日日还见窗前的梅树，打苞了，花苞长大了，有些稍大的花苞的嘴儿，开了，隐隐可见浅浅的绿色，毛茸茸的，仿佛“遥看草色近却无”。
   
      每日路遇的香樟不曾萧瑟，槐已风华尽去，柳，不到冬至是不会落叶的。
   
      冬日的黄昏时分天空真的很黄，漫天彤云好像在硝水里浸泡过的野棉花，晾干了，像土一样发黄了，只需用火镰一敲，火星飞溅，干燥的野棉花被点燃，青烟直上，然后，浓浓的旱烟味就会飘散开来——这时候闻到的却不是旱烟的气味儿，是有烟煤的，也有烤火煤的，里面透露出一些城市年节的气息。天空的色调还算温暖，天空也显得遥远，好像在对视过后又各自默默走开，走到远处，又双双回过头来，复习一般对望，但已经是远望，远望之后各自走开，然后是越来越远，再也看不见。
   
       同在一个城市，常常与人擦肩，却不认识，有些，自此以后不再谋面。因而，发黄的彤云，遥远的天空，以及双休日酷寒的早晨，阳光正在偷懒的时候，默默地行走，一个人思考，整个世界都显得安静，自己的呼吸很顺畅，自己的心跳很平稳。走了很久，终于碰到一个来人，仿佛一个跟冬天不相为谋的标本，只露出一双眼睛。是个女人。
   
      隆冬天气，有些女人似乎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老去，也不愿意被冻僵，就出门，就穿过酷寒的早晨酷寒的旷野。
   
       和迎面而来的女人对视，直至各自的脖子严重扭曲，才转过头来各奔前程。天空依然回归到土一样的黄色。当然也许天空根本就没有变化——突然想起，昨日傍晚的天色也是这样的土黄色，怎么这么快又是土黄色？心里惊悚，差点误认为时间还是昨晚，自己还在昨晚独自步行，却认定不是，幸亏没有沦落到如此昏聩的地步。天空是土黄色的，已经是今早的天空，只不过，一样的独自一人，一样的酷寒难耐，一样的旷野之上、一样的空无一人。
   
      并没有再次碰见昨夜碰见的那个女人，当然不会遇见，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巧妙的事情。甚至，任何人都没有遇上。旷野真的宽敞，也真的宁静，土黄色彤云的天空没有被占领，道路没有被占领，寒气袭人的空气没有被占领。没有煤烟味儿，没有鸟，没有射向高空的响炮，没有浓密的树叶拦住视线。正在修建中的大桥还没有“合龙”。江水在酷寒中束紧了腰身，卵石累累的河滩洁白如新。有一束怪异的阳光从桥洞下穿过，斜斜地照射在水面上，让人想到佛的天国。
   
       再次确认自己是一个独行的人，然后觉得自己的一些想法很合理——想女人才是男人心灵世界的本分。姿容，颦笑，语声，还有她们身上的衣裳。可是，女人的仪态何时万方？女人的风情何时万种？天寒地冻之时，空寂的旷野之上，一个男人在遐想，遐想得最多最深刻的还是女人。可是，除了思考的主体还在行走还在思考，思考的对象全都藏在家中，或者藏在冬天的手暂不可及的角落里，藏在冬天的背面。哪怕有一个女扮男装的人从这样清冷的旷野里走过也行，就可以证明所有的遐想没有白费，所有的虚拟计划都没有落空。却没有，女人，都被时尚衣装擒获，都在家里躲避严酷狞厉的冷风。
   
      终于有了一个对面来人。果然还是一个男人。
   
      直到我们扭曲了脖子对视得疲惫的时候，回头，各奔前程。
   
      也许大家的想法根本雷同。
   
      寒冷是一种境界。
   
      人是善于将自己放逐的，人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在普遍的放逐之中、放逐之时还能让自己顽强坚守，但只是一小部分。坚守的时候，像流云那样自由无羁，像落雪那样雅致，像风那样来去无定、驻留无踪，就像自己深爱的女人，就像那个女人对自己的爱毫不知情。因为，被深爱着的毫不知情的女人才是最真实最可爱的女人，她的可爱和真实恰好因为她的存在的理由很纯粹，她的思想感情很淳朴，没有任何观念的约束，没有任何行为的羁绊，就像来去无定驻留无踪的风，就像自然下降的雅致的落雪，就像自在自适的云。一旦知道被爱，她自己就想反复证明，就想刻意强调，但也可能是躲避或者逃避。对深知自己被人爱着的女人来说，她是自豪而幸福的女人；同样，对爱她的男人来说，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爱的女人。不知情，有时候就像这样的疏离和隔阂，有些寒冷，却是一种难得的境界，一切趣味全在爱意浓浓的人的内心而对方毫不知情。
   
      男人是极富臆想的动物。男人希望自己所爱的女人像百科全书那样内容丰富，也希望女人像动画片那样简单明了，希望自己总是一粒种子，希望女人总是肥沃的土地，更希望种植什么就一定长出什么，就一定收获什么。男人的贪婪，男人的强迫症，男人的自私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男人的欲求像毒蛇猛兽。在女人身上，男人总是那样野蛮而狠毒。男人眼里心里的种种幻觉和想象吸尽了女人心灵的精华，深爱的女人就变成一具空壳，那一具空壳就是女人最喜欢的衣裳，男人就会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人的内心，就像被狗舔过一样干净。
   
      男人的欲念压榨过之后，无论收获多少，男人就会败下阵去，开始堕落，男人甚至不记得所爱女人最喜欢穿的衣裳，就像所有喧嚣的季节过去之后，轮到冬季，一切变得沉静，变得昏昏欲睡，仿佛什么都不愿意再等。
因而，男人有时候会站在时装店的陈列橱窗前观看塑料模特儿和模特儿身上的衣裳。
   
      在败下阵来的男人眼里，所爱女人没有一件衣裳是漂亮的。
   
      败下阵来的男人总像十二月底的天空，男人的激情也患上了“前列腺炎”，内心干涩，眼里干涩，自命不凡就变成漫天黄沙一样的晦暗和丑陋。
   
       十二月，一段时间操守的底线，突破在即。
   
       一些人，尚未失去的时候，自己坐拥一大把日子，每一个日子都被快乐填满，或者被实实在在的生活填充，就会喜欢许多的人，就会精神富足、内心充盈。一些人终于“渐行渐远渐无书”，眼前的日子变成一个很大的空洞，自己独自一人沿着空洞的外壳在来往、逡巡，仿佛在寻找时间的岸，想靠一靠。日子有无岸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把充盈快乐的日子好好延续，把女人看成女人而不要看成漂亮的衣裳，像一个男人那样爱女人，发泄一些，保留一些，索取一些，奉献一些，温存一些，大度一些，像男人那样敢于担当和牺牲，做一个不老的男人、做一个并不可恨的男人，像一年一度的冬天这样冷静，也像一年一度的冬天这样心平气和，这样少有欲火，这样内敛，这样一文不名。
   
      最不想听的声音可以阻绝，那就是给自己的心境一些理由：错把爱变做了恨。不想见则可以不见，不可为则可以不为，不可能则可以不想。就像现在这样，走在十二月底的冷风中，走在宁静的天空下，静静地行走，静静地看，静静地思考，给自己的心一个完美的太阳，作为败下阵以后心灵的补偿。
   
       走到愿意停下来的时候就停下来。正好，微弱的阳光尊容重现，好像很久以前爱过的一个女人，步履缓慢，满脸困倦——难道自己不是一样的不再年轻？
   
      仿佛随惨淡的阳光同路而来，迎面走来几个人，其中有个女人，也算认识，想打个招呼，但还没决定好打不打招呼就擦肩了。不同的是，这一回狠下心来不再回头，不再把脖子扭曲到严重变形，再回过头来，眼里心里一场空。
   
       2012-12-16

昭阳千垛

        “男人的贪婪，男人的强迫症，男人的自私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男人的欲求像毒蛇猛兽。在女人身上，男人总是那样野蛮而狠毒。男人眼里心里的种种幻觉和想象吸尽了女人心灵的精华，深爱的女人就变成一具空壳，那一具空壳就是女人最喜欢的衣裳”  

        透镜！！{:soso_e179:}

李兴文

昭阳千垛 发表于 2012-12-23 16:03
“男人的贪婪，男人的强迫症，男人的自私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男人的欲求像毒蛇猛兽。在女人身上， ...

谢谢指教，即颂冬安！

昭阳千垛

李兴文 发表于 2012-12-23 21:03
谢谢指教，即颂冬安！

     我来学习，敬祝李老师一切安好！

李兴文

昭阳千垛 发表于 2012-12-24 19:08
我来学习，敬祝李老师一切安好！

不客气，祝昭阳千垛圣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