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李老师

杨木华

幸福的李老师

杨木华

　　昨天，曾经的同事李老师驾着新买的越野车，入小城找我小坐。清瘦的李老师，虽然头发渐白，可说话中气十足，笑容一直在脸上荡漾！闲了半小时他就要走，我留吃饭，可他说入城只是为了给老母亲买点时鲜蔬菜，开车在外，母亲担忧，早些回去才好。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那些年的时光又漫上心来……
　　那年春天，我们到一个乡镇中心小学实习。那所小学在一个小山包顶上，四周农户环绕，学校分两院，我们实习生住的西院宽阔空旷，古旧的瓦楞下苔藓遍布。我们的入住，让这个落寞的院子瞬间鲜活起来。那时的我们意气风发，许多人事都不入视线。
　　春末傍晚，金色的流云轻轻滑过天际，夕阳的余晖悄悄收过院落，四周的鸡鸣狗叫也突然停滞下来，在那个万籁俱寂的瞬间，几个清澈悲凉的音符清晰传来，刚刚竖起耳朵，那声音滞了一下，又慢慢地流动起来。我们不由自主地向声音的源头——那座孤立一边的小楼靠拢。当一曲清音停歇，我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犹豫要不要上楼，李老师突然从窗口探出头来，邀请我们上楼小坐。十几个年轻人挤坐小屋中，一杯清茶里，绕梁余蕴中，《二泉映月》浸润过的心，都深深折服在乐曲的沧桑里……
　　九月，我携简单行李到达金盏完小。没想到，李老师也转了一圈回到起点——他最初在这里代课，后来转正再后来当了中心学校校长，如今回来这里当教师。一见面李老师笑着冲我说：“你咋个追来了！”见我简单的行李，他什么也没有说。放学时，他对我说：“走，小杨老师，跟我走给得？”
　　只带简单炊具的我，最初打算煮点面条之类过渡一下。家在附近的他一叫，我自然跟他去了。那时，我们之间只是认识，还不熟悉，更不要谈默契，但某种信赖早已在《二泉映月》的旋律中生成。最初的几天，放学时他都等着我。后来，有时他无课先走了，我一个人晃晃悠悠，沿着那条小沟，穿过一个小箐，爬几步缓坡，无需十分钟，李老师家就到了。李师母务农，每天做好饭菜等我们。李奶奶七十多岁依旧身体硬朗，不时在厨房帮衬一把。每天的菜肴虽然简单，可都是热乎乎的。那时年轻，吃完两手一甩，就到青石板铺就的院坝里喝茶，等着李老师喂完猪，再磨他拉上一曲《二泉映月》。每天的水，都是我们回到家时恰好烧开，涨水泡绿茶，茶叶慢慢绽开的旋律，每天都如期上演。晚饭后，有时看电视，有时就听李老师讲故事。我老爱忘记时间，夕阳收过西边的大山，高远的晴空星辉遍布，才想起该走了。懒得点火把，就着闪烁的星光，沿着熟悉的小路，慢慢摸回学校。
　　这样的日子，渴望一直持续下去，可又怎能一直延续下去！
　　当九月的最后一页日历被翻过，我七八九三个月的工资一次性领到，制备了一套简单的炊具，添置了几样生活必需品，我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当然，到李老师家混饭吃，也间或上演。
　　三年后，我离开了金盏，与李老师的空间距离渐行渐远。后来，李老师的大女儿行医，二三女儿进入金盏河电站，家中早年种下的核桃树先后进入丰产期，家境逐渐红火。前几年，行医的大女儿在金盏河边盖起了别墅，日子更是一帆风顺。
　　上前年，即将退休的李老师也开始赶潮流——五十八岁学开车。他在本地驾校学习，只要路过我蜗居的小城，他都打电话，问问家庭近况，聊聊学车进展。他学车虽有曲折，但驾校教练耐心细致，加上他愈挫愈坚，在他六十岁退休前，终于把C照拿到手，翻开了合法驾驶的新一页！
　　驾照到手，如期退休，又买了越野车，我以为，他的生活从此翻开崭新的篇章——不断选点邀伴自驾游！他孙辈都读初中了，再无需操心费力。哪料，他驾车入小城，停下和我闲聊的时间反而更少了。每次，他只坐半小时就离开——他说，家中年近百岁的母亲需要他陪。他母亲——那个李奶奶身体依旧硬朗，思想还与时俱进，可自从他买了车后，老人家变得很孩子气，只要他天黑不归家，老人家就会烦躁不安！孝不如顺，于是，他出车一定按时归来，夜晚一定在家陪母亲。
　　能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是幸福的。不能自由洒脱游玩，虽然是一种遗憾，可能拥有那样的牵挂的人，更幸福——母亲在，孝才在！如今的李老师，虽然头顶白发渐多，但心态越发年轻，用他的话说，是“母亲在，自己永远是孩子！”
　　那些年，比回自己家还坦然，空手在李老师家去来多少次，自己也无法数清！如今到我蜗居小坐，他却烟酒茶都戒了，无以为报的我，只有祝福，也唯有祝福！
——祝福李老师，做个幸福的孩子！
——祝福李奶奶，实现自己的梦想——用她的话说，不多活几年，哪里对得起这么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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