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蒙山

  　　去朋友家里，在客厅正中，挂一幅全家福。照片上，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甜蜜、幸福的微笑。我看见，人登时定在那，久久地伫立。
　　回到家，便去问母亲，我们家有没有全家福。母亲嘟囔着，说全家福是什么啊。望着母亲，我急了，就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相片。楞了半天，母亲摇摇头，说我跟你父亲结婚的时候，还是你大姑陪我们照的相呢！真有这么一张照片，那是父亲最早的照片，也是惟一和家人合影的照片。刹那间，感到了锥心地痛。
　　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父亲不愿意照相？但翻出父亲遗物，满是参加学习与同事的合影，而且比比皆是，这的确令人费解。无数次地寻找，除了奖励证书和那一摞摞的工作笔记，再也没有什么了。一生清贫的父亲，如他自己所说：死的时候我也要跺跺脚，一点尘土都不带。没想到天底下竟有无法让人相信的巧合，在工作岗位上，是水夺去了父亲的生命，他果真没有尘土覆盖。
　　那一年，一场罕见的暴雨倾盆而下，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山洪顺着河谷咆哮而来……三天后，父亲的另一个同事找到了，他附在大树上被洪水抛上河岸，而父亲从此没有了音讯。以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亲朋好友天天顺着河床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翻了无数遍……希望一点一点地灭了……父亲永远留在了青山绿水间。
　　寻找父亲的那段日子，在众人面前我没有流过眼泪，尽管悲痛难以言说，但咬牙告戒自己要坚强。有人说我心狠，没了父亲竟然不哭。可有谁知道，无人的时候，那份压抑自己失声的啜泣，撕心扯肺啊！直到按当地风俗送葬，看见父亲的棺柩空空，我终于隐忍不住嚎啕恸哭。
　　心里不止千万次地呼唤：父亲，你在哪里？一直到现在，我还固执地以为着，说不准哪一天父亲还会回来，以熟稔极了的姿势出现在眼前。
　　年少不谙世事，记得刚刚初中毕业，很是喜欢舞文弄墨，天天泡在图书馆、书店，全然不顾家里的艰难。那时父亲的工资一个月只有三十七元，还要养活六口人，生活的困窘让父亲不舍得花一分钱，几分钱就能买到的剃须刀片，用了又用，每次刮脸先在衣服上蹭几下，到最后他还是呲牙咧嘴。那时侯，望着父亲的模样就想笑。直到现在，我也是满脸胡须，才知道父亲为什么刮胡子之前要在衣服上蹭，才知道父亲为什么呲牙咧嘴，才知道用钝了的刀片刮胡须疼痛的滋味。
　　用钱极省的父亲，对我买书的花费从不吝啬。有一次在书店，我看到山东文艺出版社《中青年作家谈创作》上、下册，非常喜欢，便满县城里找父亲，父亲二话没说，只问得多少钱。五块三毛五，我很轻松地回答了。父亲望着我没吱声，过了很长时间，才把钱递给我，接过钱，我撒欢似地在人丛里没了踪影。为这事母亲和父亲吵了架，以后父亲偷着告诉我，说那是家里买粮的钱。说得时候父亲在笑，一直到现在不明白，当时父亲为什么会笑。
　　记忆中父亲从未打过我，只是气急了会骂人，骂得我狗血喷头。现在想来我是多么无知，为什么惹他大动肝火、让他生气呢？父亲很少有笑脸，得知我一篇小说发表，父亲笑了。他没有夸我，当着面也没看我写得东西。不过，几天后妹妹跟我说，父亲暗地里看了又看。
　　父亲的遗像我有时摆出来，看到他的音容笑貌，我就禁不住泪流满面，因为他走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在身边，只有那洪水呜咽、缠绵悱恻的细雨为之落泪，我们做儿女的没能尽孝。看到照片儿子总是问：爸爸，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的时候再领我买好吃地去。在他的记忆里，和蔼可亲的爷爷每次回家，总是牵着他的小手，祖孙二人有说有笑，买他喜欢的玩具和零食，可如今呢？他老人家永远地走了。
　　十二年过去，我始终被一件事困扰着：父亲有生之年，为什么不抽出时间，与我们在一起照张全家福呢？现在，已是绝不可能。
　　人生总是有些须的遗憾，有时想来也是安慰，照片会慢慢地失去原来的模样，变得模糊，心中的全家福却始终清晰，永不褪色。

楼兰

楼主写的父亲形像很丰满,感人.

棠棣

语言朴实,情感挚烈.形象丰满.

蒙山

谢谢两位点评!

莲叶田田

朴实感人！照片会慢慢地失去原来的模样，变得模糊，心中的全家福却始终清晰，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