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的扁担

杨培德

诚实的扁担

文/杨培德（满族）

故事发生在一年前的广鹿岛。

那是国庆节期间，我们家人去那里度假。每天在那里海钓和海滩拾贝，是我们每天最大的乐趣。

为此，我写了一篇散文叫“钓大海”，写我们租船出海垂钓的种种感受，就是这种心情的淋漓表述。

当时故事的发生我并不知道，只是近日在全家共度周末、共进晚餐时，闲谈中老伴走嘴，说漏了这件事，我才知情。原来，她（他）们搞攻守同盟，约定“绝不能说”，因为当事人之一大儿子感觉“磕碜”，快40岁的人了，连扁担都不认识，故不让透漏风声。

故事的来龙去脉，由我长子即当事人杨光和我老伴王秀分别讲述，情节就像那根扁担，直来直去，憨厚加简单——

杨光：那天，天格外好，海格外美，心情也格外亮堂。我和大家一样，在海边沙滩里**的的岩石上拾捡贝壳什么的，实际上就是玩的个新奇，毕竟是内陆来的人，对大海充满好奇的渴望和新鲜感。捡着捡着，我忽然发现一根棍子横在一块黑石上，嘿，正愁无处闹大海，有了这根棍子，正好当即兴的玩具，来个龙王闹海也未尝不可。只是捡起这根棍子，感觉有点儿奇怪，扁不扁、圆不圆的，不到一搯长，黑不出溜的，两头还拴个黑乎乎的小短绳子，中间还有个铁圈似的东西。没有来得及多想，就是感觉好玩，捡起来在头上绕了几圈，高喊一声“孙悟空的金箍棒闹龙宫去了”，便像撇铅球一样，将其撇进了大海深处，随着海浪的迭起，瞬间就没了踪影。

王秀：我和小孙女佳一在一起，都光脚穿拖鞋，撅着**在石缝里抠着小海螺什么的正起劲，忽然听到有人喊：“谁动了我的扁担，谁动了我的扁担”，那声音是一个女人发出来的，嗓音有点像火燎过一样，**而焦急。听到声音，我只是抬起腰，瞅了瞅，心想，在这里是没人会要那个扁担的，慢慢找找就是了，便又弯腰低头抠起石缝来。

杨光：起初我听到喊声还很不以为然，甚至奇怪“什么是扁担？”但是，随着这个女人声音的持续起伏，我忽然想到：“我刚才扔到大海的棍子，是不是……？”想到这，浑身打个机灵，第六感官告诉我“坏了，十有**，就是那个棍子！”怎么办？装聋作哑，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那个似乎已经急得快发疯的女人，该怎么办？人心换人心，八两对半斤。我必须勇敢而且坦诚的去面对，才是唯一的正确。

王秀：等我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大儿子杨光已经和那个寻找扁担的女人在一起，由于离得较远，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从两个人激动的交谈动作，知道情况不妙。我真怕他们打起来，我儿子会吃亏，因为那个女人是本地人，要是讹上了怎么办？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于是，当做卖呆人去看热闹，想法拉拉偏架，不让我儿子吃亏啊是我当时的心态。嘱咐好小孙女注意安全，我便急急地走了过去。

杨光：果然，我扔掉的那根棍子，就是那个女人的扁担！我找到她问她那个扁担的模样，她伸开双臂说就这么长，有点儿弯，稍稍有点儿扁，两头拴着尺把长的绳子，绳子下边挂着两个铁钩。她说，那是她用了十几年的扁担，天天赶海、赶集，都是用它挑着水桶或者篮子什么的，可方便、可好用了……当得知我将她的扁担当棍子扔进了大海，尽管说了即便“不好意思、对不起”，她还是激动得情绪难抑：“你说你这个大小伙子，怎么扁担跟木棍分不清？什么东西不好玩，偏偏拿我的扁担当玩具？你说说，这没了扁担，我那些东西怎么往家里拿？”她手指远处她的两只铁皮水桶，说的很认真，让人感觉，丢掉的似乎不是她的扁担，而是她最心爱的小宠物。说到伤心处，她竟脸红脖子粗，而且眼泪都在眼圈里转。

王秀：我来到他们面前，装作不认识杨光，以调停的口气劝他们：“不要急，大家共同去找找，我也帮你们去找，备不住一会儿随着海浪又回到岸边了。”可那女人似乎对大海浪能否送回她的扁担已经绝望，并且失去信心，还是难过的要哭。

杨光：我当时就像儿时淘气惹祸一样，非常尴尬。尽管反复安慰、反复道歉，可对挽回影响丝毫不起作用。看见这个女人一脸的无奈、无助，我真痛恨自己：怎么这么手欠，扔什么不行，非把人家的扁担给扔了！特别是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能犯这么个低级的错误？来广鹿岛度假，欣赏和体验黄海的风情，本是十分快乐的一件事，可这个扁担扔的，让我、不，让大家都没了心情。

王秀：看儿子一脸的懊悔，看女人满脸的愁容，我心特急，赶紧劝他们分头去海边找找吧，或许还有希望。可是，当三人把头一起朝向大海，那一望无垠的海岸线，除了泛起的浪花一层接一层的向岸边推，什么也看不见，这海，确实大得无边无沿，别说是一根扁担、就是一颗树，一艘船，恐怕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什么叫大海捞针，眼前情景就是最佳答案。

杨光：不能这么拖下去了，毕竟下午的太阳已经卡在了山头上，我把浑身上下的衣兜翻个底朝上，满打满算的找出了30元钱，因为来大海玩，怕钱包失落海里，故没有随身带。我将这30元钱递给这位女人，对她说，你拿这钱再去买把新的吧！我也不知道这扁担值多少钱，身上没带钱，就这些陪你，实在不好意思。

王秀：我身上有钱，但是苦于先前的不认识，不好意思再拿钱给儿子，只好接着装下去：“这也行老妹子，你再去用这钱买根新的吧”。可这女子说啥也不要，她说，我这扁担使惯了，新的不好用；再说了，我今天这些东西怎么往回拿啊。是啊，足足两个铁皮桶，装着她今天从石缝里抠出的小海螺、小贝壳等来之不易的海产品。也许急着到市场去出售，也许回家急着下锅，无论怎么样，都是躲不过的大难题。

杨光：这个女人个不高，一顶早已被风雨退色的草编帽，帽遮已经破损，一条毫无光泽的花纱巾蒙在头上，被阳光嗮黑的脸泛着红晕，高高晚起的裤脚下，一双浅粉色的凉鞋，似乎是她女性靓丽的最好证明。这30元钱她不要，几次推回给我，反复念叨她的扁担是如何的好用，那个珍惜劲，就像对待她的宝贝孩子。

王秀：这30元，杨光与她支巴几个来回，最后还是硬塞到她的衣服兜里。她有些不情愿地走了，当看到她双手拎起两只沉甸甸的铁皮桶，吃力的在沙滩的岩石间，歪歪扭扭的寻找最佳的落脚点和平衡点时，你才体会到那个扁担对于她，真的是很重要。某种程度上，那是她生存的一个依赖啊！想起壮族少儿舞蹈舞蹈《扁担谣》，那种扁担带来的快乐是多么清纯和温馨，而这个农家女对扁担的痴情，不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吗？

杨光：我读小学时，知道“朱德的扁担”对于朱德官兵一致、率先垂范的重要意义。而一首绕口令，使我对扁担有了启蒙：“扁担长，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没有板凳宽。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偏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今天，我不但认识了扁担，而且还实实在在的被扁担上了一课，教育深刻。

……

故事该结束了，结局也算圆满，尽管不完美，也算有个交代。

但是，事情常常会出人意料，跌宕的结局往往又在情理之中。特别是人性中潜藏的亮点，在最后发光，才是百炼的真金。

王秀：见那个女人渐渐的走去，我目送她走过山脚，一直拐进弯曲的海岸线看不见踪影，我才嗔怪大儿子太淘气，扁担、棍子分不清太可笑。但对儿子能主动赔钱表示赞赏和高兴。

杨光：我看她走远了，虽然赔了钱给她，但是看她吃力地拎着2个铁桶，列列巴巴在海边行走的样子，心里像跌翻的五味瓶，懊悔和愧疚的感觉是那么强烈。觉得自己还是太嫩、太幼稚、太可笑了。

王秀：又安慰儿子几句，我便去小孙女那里继续我的拾贝作业了，后边的事，是儿子后来告诉我的。我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杨光：我光着脚，迎着海风，在海浪里嬉戏，玩的忘我，连远处的呼喊声我都一点儿没听到，要不是一位身边的踏海人告诉我，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在喊你，我压根不知道是她在喊我：哎，那个小伙子，你过来、你快过来一下啊……。她在几百米远的岸边在大声喊我，而且还高高地向我招着手。说实在的，我当时还忽然一愣，真有点儿紧张：怎么了，又有什么说道了，难道是嫌钱给少了？不能啊，当时给她她还不要，是我硬塞进她兜里的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迅速的走了过去，来到她面前，看到由于一路返回找我而气喘吁吁的她，手里正拿着那30元钱，满脸流汗且兴奋的说：“我是赶回来给你送钱的，我的扁担在那边海里找到了！”扁担失而复得的惊喜使她乐得像个孩子，而我一颗猜疑的心也瞬间落了地：“你看你大姐，既然扁担找到了，你都走那么远了，还回来送什么钱阿，再说，钱也不多，我不要了，你买点水果吃吧！”见我不要钱，她迅速收起了笑容，满脸生气的对我说：“你看你这个小伙子，行你诚实做人，就不行我诚实做事？再说了，这钱我要是留下，我还能睡着觉吗！”话说到这份了，心情有些激动的我，一边有些颤抖的收回这30元钱，一边连声的说：“谢谢大姐，谢谢大姐！”是的，都是因为我而引起的麻烦，说谢谢大姐真的是心里话。

大姐走了，步履是那么轻松与飘逸。肩上那根湿漉漉的扁担，挑起两边沉甸甸的水桶是那么自然亲切与和谐。我忽然感觉，大姐的扁担一头是我，一头是她，通过诚实的扁担，连接出我们人性的本真，打造出起我们香醇的民风，带动起我们整个家庭、社会的温馨，像嫦娥奔月，担当起我们共同的梦想，真好！

……

扁担被扔进了大海无人知晓，可以不说、不认；扁担被大海送了回来无人知晓，30元钱可以不说、不送，何况还要负重流汗地返回一程呢？但是两个人，素昧平生，都说了、都认了、都做了，都不约而同的像扁担一样去勇于承担——起因于诚实，过程于诚实，结果于诚实。   

“种田人的扁担都是实心木，挑着憨厚和本分” 想起江南《父亲的扁担》这首诗歌，让人心里的血总是热的。

诚实的扁担，来源于人性的本真；是人性的本真，注定了扁担的诚实。

我惊叹，这个故事的完美。完美的让人目瞪口呆。

我佩服，这个故事的扎实。扎实得让人五体投地。

还有一首诗，说的更贴切：“你是不认识我的，我有固定的家乡，我只在这个地域存活，并挑起这里的高处和低处，我是名副其实的扁担。”

一根扁担，被汗水调和成厚重的色泽，挑起了岁月，担起了生活，也滋润了人间道德的本色。

土生土长、简单如一的扁担，历经生活的周折、风雨的艰辛和情感的磨难，仍深蕴淳朴的民风，仍肩负“不忘初心，抒**情”的义举，它真是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