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狸花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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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狸花猫的故事

    在从前的瓦屋村本没有几户人家，传至今日也是成姓最多，奶奶说的这则故事其实是发生在我们成家的一段真实的往事。

    奶奶说我爹（爷爷辈）是一个很勤劳的人。家里当时是开面行的，爹的手艺在这一块是出了名的；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起身了，生炉子打烧饼，弄好后挑到外村去卖。有一天，雪下得很大。奶奶坐在床上对爹说：“雪下大了就不出去买了”，爹回答说：“生意也是讲信誉的，每天人家吃惯了的，怎么能停下来呢？”于是他很快做好了烧饼和刀切面，就开门上路了。那日雪下得很紧，鹅毛大雪纷纷落下，爹依然挑着担子出发了。走到查庄的时候天还没亮，过早了，路上也碰不到什么行人，于是就在查五爷家的草垛棚里歇一会，忽然看到一只灰色狸花猫躺卧在草垛上，后腿边上中了一枪，我爹就从裹脚布上撕下一小块布条给猫包扎了一下，又喂了一些刀切面，把它重新放到草茎上，然后就走村串巷地去叫卖做生意去了……

    过了好几天，我爹每天早上起来开门，门口总有一些半死不活的野物躺在猫洞口。象野鸡、野鸭、野兔等，家里人都感到很奇怪，后来才发现是那只灰色狸花猫弄回来的。这事村里人都知道。后来这只猫就在我家扎了根，它叼回来的野味，自已从来不吃，它只喜欢吃刀切面。

    鬼子来的那会儿，我爹带领全家人逃到野田里，走得匆忙，没带好粮食，全家人饿了一天，又不敢回家去取，午后枪声渐渐平息下来，爹在斜阳过半的时候悄悄地回来了一趟，刚开了院门，一眼就看见了一只野兔睡在地上，知道是那只猫叼回来的，等剥了皮、煮出来之后，又听到了枪声，吓得赶紧跑，跑到村西头的高梁地里。等到夜色临近再      从高梁地里回来，家里全让鬼子弄得一踏糊涂，一缸白面全都没了，骡子也没了，狸猫也不知去向。

爹垂头丧气地在草茎边抽旱烟袋，奶奶也苦着脸，半夜的时候，听到了猫叫，起来一看，又是一只野鸡扔在门口。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地就传开了。　　

    查庄村上有一个叫黄二棍（真名叫黄安贵）的人，整日里游手好闲，张家长李家短的他什么都知道，有一天他走村串户的，哼着小曲，就来我们家了，对我爹说：“成爹，跟您商量点事行吗？”我爹就问“什么事？”“把你们家的猫卖给我行吗？”我爹起先不肯，那黄二棍又说：“这只猫其实是我表姐家的，只不过我表姐一家去南京了，等她回来，她还会找来的，我表姐夫在南京当大官。”我爹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胆子又小又怕事就说：“你想要你就抱回去吧。”黄二棍真就将猫抱去了，可是抱去只过了三四天，那只灰猫又回来了，二棍知道后又跑来要，这样来回好几回，最后二棍索性不再要了，再后来的故事就更有意思了。

       那是一个麦收时节，鬼子从杨桥围子据点来，保长挨门逐户地打招呼说：“要每户都要糊膏药旗（太阳旗）迎接皇军，如果不糊，皇军可是要杀人的，糊了可以不用躲藏，皇军还会保护你。还说皇军不会杀人的，只要是愿意交出粮食”。

    于是每家开始糊膏药旗，家家户户多多少少准备了一些粮食。其余的粮食全都藏匿起来，保长是我们成家门子里的康三爹。说起康三爹这个人，也算得上是个十足的滑头。这个人他是一人兼三职，鬼子来的时候，他替鬼子做事；国民党来的时候，他替国民党做事；共产党来的时候，他替共产党做事。我们村的大小事务他总能当上半边家。这天，鬼子山田少尉带着一队鬼子兵从杨桥据点就来到我们村，一路上浩浩荡荡、好不威风，在好远的地方就不断地传来枪声。村里人也都糊了膏药旗拿在手迎接，爹还是有些害怕，就将我爸和我叔他们全都躲藏到查庄的野田里，那时候的田方地貌不象现在这么平坦齐整，都是些土坡高低的乱坟岗。在这些乱坟岗里长的全都是些不成文的参天大树和一些自然生长的野高梁。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敢进去，都说那里面有鬼怪出没。

    那天，我爹在院子里杀了那只猫叼回来的野兔子，就听到康三爹的侄儿广泽二爷跑过来说：“鬼子来了，还是躲一躲吧！”

   于是我爹就将我奶、我爸、我叔他们安排到高梁地里躲起来，他自己一个人走得迟，就悄悄地跑到我家后面的旱沟边里，趴在那儿偷看。只见有一个伪军在我们家屋后撒尿，撒完后刚想走，忽然看到了地上有一滩血迹，突然大惊起来，随后把一个鬼子和两个二皇招来，鬼子过来后，先是向我家后面的茅厕里放几枪。结果什么声响也没有。这时那个叫山田的少尉走了过来，用手沾了沾地上的血迹送到嘴边闻了闻说：

   “要嘻！这哪里是人的血迹。”有一伪军去打开了厕所的门，门里存放着好多的兔皮和野鸡毛。那个山田少尉哈哈大笑对一个士兵说：

   “去把那个成保长给我找来，我有话要问他。”不大一会儿，康三爹油头滑脑地来了。来了后向山田少尉弯了弯腰说：“太君，有什么事吗？”

    那山田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由那个翻译说：

   “山田太君问你，这家是猎户吗？”

   “回太君话，这户他不是猎户。”

   “那他家咋有这许多野货？”

   “他家的野货是因为他们家有一只会捉野货的猫。”

   “要嘻！还有这种猫！成保长，你的明天让这家人把这只猫送到我的据点来，可以吗？”“可以！”康三爹满口答应了下来。鬼子从村里弄走了一些粮食和一些鸡，这一次水牛倒是没有要，据说鬼子也开始搞一点怀柔政策，目的是让老百姓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服务，为他们提供粮食。不一会儿那些鬼子和伪军走了。

    傍晚的时候，我爹和我爸他们就回来了。不一会儿泽二爷和康三爹就来我们家了，康三爹见了我爹的面就直截了当地和我爹要那只猫，我爹那舍得给呀！可是又没啥办法，我爹抽着旱烟袋，手不时地抖动着。康三爹见我爹这样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地说：

    “我说他二爹呀！到底是命重要还是一只破猫重要？好啦！你这样，晚上这只猫如果回来，把它抓来交给我，行不行就这样吧！”

     康三爹和泽二爷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一只破猫，还这么拘泥，到时要是命都没了，要那只破猫还有什么用。”

     我爹烦了一夜，也没有睡好觉。天没亮的时候那只猫又叼回来了一只野鸡，我爹摸着那只灰色狸花猫，心里着实舍不得。可是没办法，那是日本鬼子山田少尉要的，万一这家伙发起火来，那全家甚至整个村子都有可能遭殃。我爹给猫喂了点面条，猫哪里知道他的主人要把它送给日本鬼子呀！这只猫正安详地吃着面条，康三爹就来了。那只猫其实对康三爹并不陌生，康三爹去摸它，它还以为是对它示好呢！康三爹抓起猫就往事先准备好的洋面口袋里装，猫在里面哇哇的乱叫。康三爹哪管这些拎着袋子就走……我爹跺着脚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狗日的小日本鬼子，我操他娘的八代祖宗。”就这样这只猫进了杨桥围子。

    杨桥的围子其实真的很大，为什么呢？因为围子西边不远就是岔溪河的支流通向三官殿的头溪河，那河道正好运粮方便，所以杨桥围子其实是个粮仓围子。康三爹把猫送进去的那天，我爹什么生意也未做，就坐在门口的店铺棚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这时门口忽然来了三个戴着礼帽的人，我爹抬眼一看说：

    “今天也没做饼，所以客官，今天……”那人见说将礼帽摘下说：

    “二老爹，怎么这么容易健忘？真的不认识了吗？”我爹皱着眉头，一拳扎到来人的肩上，“啊呀”道：

   “李队长怎么是你啊？来！来！快快请屋里坐。”于是我爹便把他们三个让到了屋里，我奶奶便很勤快地上了茶。李队长问：

   “二老爹，刚才我看你坐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抽旱烟，咋的啦！有心事？”于是我爹就把猫的事情跟李队长一五一十地讲了。

    李洪奎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新四军游击队长，他听完半晌没作声，他忽然看了一眼通信员洪顺，然后对我爹说：

   “猫的事倒不是个什么大事，兴许还是一件好事，也许我有办法能让你的猫回来，你信吗？”我爹睁大了眼：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怎么试？”李队长哈哈大笑起来！说：

    “这两天晚上，你可以让你们家老二去杨桥围子，在鬼子据点附近悄悄放一些刀切面，然后什么也不要问，就在家里等，兴许这只猫就会逃回来的。如果你家老二不敢去，我可以让我的通信员洪顺和你家老二一同去，怎么样？”

     我爹听了队长李洪奎的话，心里还是不托底，他是担心我二爷的安全，就说：

   “要不就算了吧！”李队长只是笑笑说：

   “二老爹，你这个忙呀，我帮定了！”

    当下，我爹让我奶奶弄了些野鸡肉给他们做饭，让他们好好地吃了一顿，走的时候，奶奶把我们家里平时晒的咸鱼干和一些玉米棒子面给他们带上，他们三个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几天的晚上，我二爷心里憋不住就真的去了杨桥围子附近转悠。远远的灯火，还有日本鬼子的探照灯，密网、壕沟，猫怎么可能回来呢？我二爷有点害怕，在地上洒了些面条，就回来了。刚过了二道桥，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杨桥围子里的粮仓失火了，看上去一片火海，那儿鬼哭狼嚎地喊：‘救火’。我二爷给吓坏了，直往孟集子的野树林里跑，迎面撞到拿着枪的黑衣人，我二爷惊得一身冷汗，刚想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哈哈哈！是广义兄弟吧？”我二爷一听知道了是洪顺，心里安心了就问：

   “哥，你在这里干什么？”那洪顺套着我二爷的耳边说：

   “来帮你来要猫呀！”然后停了停又说：

   “兄弟，今晚你家的猫可要立了大功了，”停了停他又说：

   “不过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知道吗？游击队里只有我和李队长两三个人知道，如果说出去，鬼子会报复乡亲们的，知道吗？行了，你小子先回去吧！在家里等吧！”洪顺一直把我二爷送到查庄桥头才回去。

    第二天天没亮，我二爷就起来了，一路上去找昨晚洒下的面条有没有被猫吃掉的痕迹，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只灰色狸花猫的踪影，于是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这样又等了一晚，可是到了第三天早上，我爹听到外面有声音，急着起来把门打开一看，呵！猫洞口有一只被咬的野兔正在地上乱跌乱蹦，知道是那只猫回来了，我爹大声喊：“快来看！快来看呀！咱家的猫回来了！”

   “妙，妙，妙！”那只刚回来的猫似乎也很兴奋，不停地叫着！

    可当那只满脸火烧痕像黑炭一样的猫，从过道的走廊里伸着懒腰出现的时候，一家人见了却全都笑不起来。我奶奶弯下了腰，我二爷用木桶盆打来了水，我奶用毛巾一点一点地给猫洗刷……

附：

     后来人们谈起杨桥围子失火的原因，流传最多的是：鬼子从村里捉了一只灰色大狸猫，怕猫跑了，就用布条绳扣猫，结果夜里猫挣脱了绳索，绳索染上了火星子，猫把火星子带进了粮仓，导致粮仓失火，结论是：完全是一场意外。

    然而真实的故事其实是这样的：

    那天李洪奎队长来我家，是带着任务来的，上级为了破坏日军的供给线，要求他们支队找机会火烧粮库。这个任务对他们这个只有十几人的游击队来说，一般很难完成，李队长来我家正好遇着猫的事，于是突发奇想：何不利用猫来制造一场意外呢！于是便同里面的给鬼子烧饭的伙夫丁四（据说是丁大庄人）取得了联系，让丁四在猫的身上做了手脚，让猫干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卢顺贞  成建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