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散赋 易洪斌

杨培德

长白散赋

易洪斌

有客自南国来，宿白河，相约观于天池。
既起，残月在天，朝霞入户，初阳铄金，晓风梳树。赏美人松之高标独秀兮，艳惊远来之客；究火山石之骨相清奇兮，情动叩石之人。于是车发白河，满目清景如画，客兴盎然。言笑间，过岳桦之林，越苔藓之带。车行盘山道上，陡然高举，远视群峦低伏如蚁冢点点，俯瞰道侧，则危坡千仞，目为之眩，如身置虚空，车行悬索矣。导游仰指天池之所在，赫然在蓝天白云之高绝处也。    及登顶，阴云四合，大雾弥天，高阳隐曜，舍路潜形。蹑足临湖，混沌一片，莫辩南北。冥冥中人影幢幢，顾皆待雾散之游者也。    客问于余曰：“君亦知不咸之名乎？”    余唯唯：“略闻之。夫不咸之名，长白山之古称也，始见于《山海经》之大荒北经。今人鲜有知之者。君何问也？”    客曰：“天下崇山峻岭伙矣！若夫泰岱之雄，匡庐之秀，峨眉之幽，黄山之险，终南之逸，皆名于世，播于口。历代人主或封禅，或锡名，或上尊号。而郦道元、徐霞客之徒更踏遍千山，涉巉岩湍流不知惧也。至若意在山水之间者，或结庐人境，或隐迹深林，以猿鹿为俦，结渔樵为友。于是封禅之章、《水经》之注、《山志》之修，及各色笔记、日记、游记不择地而出，上达庙堂之高，下播江湖之远，若此，安得不名乎？然则，何独少闻不咸、长白山之名耶？”
余告曰：“山海关外，吉林省东，有大山伏焉，山顶积雪终年，如银鳞被体，宛然雪龙之蛰处也。其山也高，雪峰直摩青云；其畴也广，林海波翻无际。生灵万类，各竞其天；矿产尤丰，各适其用。东北之富，经济之强，此山功不可没也。然此域气候迥异关内，忽焉晴日当空，明光千里；忽焉风狂雨骤，林木相摧，千溪万涧，怒发争流；忽焉暴雪封山，冻冰盈丈，漫天皆白。故往古人迹罕至，致有清一朝又敕令封山，是以籍册少传矣。设若譬关内之名山为伟丈夫，如拥高冠华服，卓立于朝，万方瞩目，则长白山乃‘被褐而怀玉’，状如塞北侠士，大隐于野，不欲人知之也。
客惑稍解。余曰：“然其内蕴珠玉，襟带三江（松花江，鸭绿江，图们江），沃野千里，藩育五国（夫余，高句丽，渤海，辽国，大金）。当其时也，百族繁衍，文明昌盛，心系中原，共襄一统。尤以肃慎氏一族为最，数千年来，薪传不熄，成就渤海、大金、大清发迹、创业、立国之传奇。故清人视长白为发祥之地，奉为圣山。康熙、乾隆两代雄主皆曾驻驆小白山，凝望长白之灵，行叩拜遥祭大礼如祀典五岳，此何逊于泰山封禅之崇隆耶？夫今日长白山身列中国十大名山之籍，获联合国世界自然遗产之誉，以至君等不远千里来游。其何谓为无名也？”   客称善。余意未竟，复告之曰：“吾侪此际所履之地，乃白山诸峰最高处，其为火山口仰天霖所成巨池也，举世无匹。《满洲实录》等史籍有载，昔有三仙女沐浴于天池左近之圆池，有神鹊衔朱果为三妹佛库伦所食，遂有孕，生爱新觉罗氏。所谓‘发祥之地’云云，其来有自乎？余数十年前初登天池曾感而寄声《水调》，有云‘群山出沧海，一镜嵌巅峰。遥想当年喷发，烈焰烛天宫。力辟千年石壁，怒倾万斛珠玉，雪浪搅青溟。洗出无穷碧，迎来不尽红。’虽为俚词俗句，或可助君登临之雅兴，发君妙构之奇思也。”
众为拊掌。少焉，云开雾散，清气弥空，晴光如泼。顾视之，四围十六奇峰环簇，怪石穿空，悬崖似削。深渊有碧湖静卧，波平如镜，如巨眼观天，恒年如此。或窃思，彼亦欲赋《天问》之章乎？
池上云影徘徊，倒映入湖，舒卷明灭间似有物焉。客指顾而语于余曰：“此亦仙姝嬉游之倩影耶？若然，吾侪不啻于大荒之巅、接天之池复睹洛水神女之芳华，幸如之何也！”乃闭目合十，似有所祷。复张目，吟哦有声：“其形也，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青松。仿佛兮若青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此非曹子建之句，写池上之人耶？噫嘻！吾且试续之：卿之来兮，慕盛世今朝而神越千载，暂别伤情之洛水；胡不下兮，敛霓裳羽衣以纵体凡尘，试看多彩之人寰！”
于是披襟当风，振衣长啸。过者皆侧目，继之以莞尔。余观乎天际林莽与青溟相合，群山回旋攒动如万骑衔枚，群鲸闹海，蒸蒸然有浩气接于天地。如此江山，安得不引天下英雄尽折腰哉！
【易洪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出版著作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