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小说《彩 票》

祁白水

  邻居老马是医生。但二十年前就退了，文件上叫离休，说全了是“离职休养”。近几年，由于乡镇卫生院效益不好，工资发的多一块少一块，早一阵晚一阵的，没个准点儿。老马倒是不担心。

五年前，老马得了一场大病，多亏到县城的医院抢救及时才没事。出院后，老马在城里住下，再也不走了——以前，孩子们老是劝，到城里来吧！他不服——不服是不行了！老马原来在乡下的家里，专门有一处看病用的院子，光中药屉子就排满了三面山墙！老马看病，从来不用贵药，每次都是几块钱的，但有人算过，他一年的收入，据说比一所乡镇卫生院还多。老马把乡下的药房和药全处理掉了，连那三面山墙的药屉子也卖了。可惜了那一套梨木的家伙什儿，现在多少钱也难淘换了。在这一点上，老马还真是有点大将风度。但找上门来看病的还是不少，那些病号宁愿坐车跑几十里路，甚至上百里路也要找老马看病。有人讽刺说，乡下人就是一根筋！也许是吧。

老马最拿手的是儿科，儿科中他最擅长治腹泻。交节换气，一进入伏天，百菌滋生，食品腐败，最容易得的就是这个——拉肚子！令人烦躁的热天终于过去，秋凉了，又是一茬！它倒是善始善终。小孩子因为抵抗力差，拉起来更邪乎，先是黄的，再是白的，最后是青的，青水儿。先是吃药，不济事，后来上医院打吊瓶（针头下在头皮上，恐怖！），一瓶接一瓶的干，费用都上千了！白费劲，该拉的还拉。打吊瓶的时候，小孩子还能安静地睡会儿，这里一起针头，那里立马就像被蝎子蛰了一般，嚎！奶瓶递上去，“啪”地一下被扫到地下去了。当妈的只好整日整夜地抱着，还不能坐下，一坐下就嚎，只好抱着游走，一家人折腾得人困马乏，孩子才睡一小会儿。几天下来，孩子虚得捧在手上像一片树叶，脖子愈发的细长，身子愈发的软和儿，眼珠愈发的大而空洞，小肚子呼打呼打的，就剩层皮儿。唉，受煞了。一家人逼得一边打针，一边四处求仙拜佛，头也磕了，纸也烧了，香也敬了，还是不行。洋法，士法，都不灵。

经人指点，好歹打听到老马门上。老马一边给孩子试脉，一边问怎么个拉法，是黄，是白，还是青水儿，把孩子屁股底下的尿布抽出来，看一看，闻一闻，然后给两小包药片，上面注明用法用量。才五块钱！然后倒一纸杯子温水，让母亲给孩子先服下各三分之一片。当爹的才交完钱，孩子早就衔着奶头安静地睡着了。据行家说，老马用的都是很平常的药，但从来没人敢像他那样搭配，他敢！猛丁一听，很没道理，仔细一想，在在是理。药不在好，在于对症。医院里现在的医生，又是本科生，又是硕士生，整天的心思在哪呢？唉！

老马现在的心思，也不在看病上。因是熟人，我免不了有时和他开开玩笑：买套大一点的房子，再开个门头（诊所）。你看人家老李！才是退休的，现在三层的小楼住上了，车也买上了，还专门雇了个司机开车，多好！老马笑笑：你饶了我罢！老马住的楼下有卖彩票的，他没事就泡在那里。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楼上闷得慌，给病人看完病就下来转转，三转两转，发现这彩票好玩，买！一开始，只是买个一注两注的玩玩，有一次，还真得了个三千元的奖。老马兴趣来了，胆子也大了，从每天的十块二十块，到三十五十，再到一百二百，后来，发展到每天看病得来的钱全撂上。有时候，中奖得个三千两千，他一转手就又喂给彩票机了。但也仅止于此，决不再赊账。有时下楼遇到，老马一边上楼，一边向我自嘲道：为福利事业做贡献——双重的！

每天，老马早早起来，拎着那只画眉到街上转一圈，回来吃早饭，收看齐鲁电视台重播的晚间新闻，主要是看彩票开奖情况，看看自己昨天买的票运气如何。然后，泡上一壶茶，开始记录昨天彩票中奖号码，在他自己设计的图版上标好图线，一周形成一个小线性图，一月形成一个大线性图，股市走势一般。九点多，病人开始陆续上门，看病。忙到十一点半，病人再多也不看了，歇着。连着喝干两壶茶水，揣摸彩票图版，初选号码。饭后，午睡。三点以后，出去到街上溜一圈，回来顺路把彩票买了。晚饭后，看齐鲁电视台的方言新闻《拉呱》，看一会古装电视剧，再听收音机，主要是听山东广播电台的彩票开奖节目。十点以前，睡觉。

老马手气还行，隔三差五就有奖兑出来，五元十元的毛毛雨不断，他一般都随手赏了孙子外孙。孩子们高兴得什么似的，一溜小跑兑了，转眼就变成了泡泡糖，雪糕，巧克力。这时，闺女媳妇就会含嗔带喜的说：哟！你爷爷又发财啦。隔这么一段时间，或是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都没准，连老马自己都快灰心了的时候，嘿！忽然就得个二等奖，三等奖。老马就会带着全家人到全城最好的饭店“勿忘在莒”撮一顿。这时，老马率领全家二三十口子――四世同堂！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真比将军还神气。我夸张地向老马举起大拇指晃晃，世故地大声问他：老马，又中奖了啊？老马高声亮嗓的应答着：走走走！哈酒去！

病人进到老马的那间小诊室里，都会被墙上挂着的俨然军事作战地图似的巨幅彩票中奖号码版面，弄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走错了地方。老马有时来了兴致，一边包着药片，一边同病人讨论近日的彩票：到底是买复式中奖率高一些！最近新设的3D票，要是能一家人集资买它个万儿八千的，那头奖还有跑？病人连忙附和道：那是！那是！病人走了，老马捧着茶壶，一边嘴对嘴地啜饮，一边陶醉地望着图版，心想，今天的头奖又是三百万呐！

吕和义

沙发沙发坐下慢慢看

暗香如沁

这人对什么事情都不能过分着迷。看来一点都不错。要不就成痴了。

宋以柱

祁老师的文章要慢读细品，就像汪增祺，通篇没有大是大非，却读来舒服，余味悠长，普通人的衣食住行就在这里，行文的目的也达到了。语言干净，干净则耐读。

芊芊

一耷彩票，一个人生，好文章啊！文笔流畅、叙述简洁，活生生一个普通人老马的形象就跃然文中，亲切自然且真实。你不能说他有多伟大，但你得承认他是个不同一般的人，因为他有着精湛的医术和起码的良心，你不能说他买彩票是一种俗气，因为他的做法让他和他的家人感到快乐且没有防碍别人没有危害社会。他是个合法的公民。

该文衔接自然生动，在今天这个‘利’字当头的社会中生存，感觉老马的人生就是一张得失皆存的彩票。问好楼主！

祁白水

感谢以柱兄,感谢芊芊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