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清 流——《散文十家》序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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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 流
　　——《散文十家》序
　　丁 一


　　丁 一，国家一级作家、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江南影视艺术学院教授暨清迈大学研究生导师，在大陆、匈牙利、美国、日本、韩国、香港等国家、地区出版文学作品集近40部，多次获文学奖。

　　岁在甲辰，时维仲夏，日月窗前，凭栏远眺，一缕清风。《散文十家》共襄成书，耗费各位同仁8年光阴，集腋成裘，终得以面世。可喜可贺。
　　作家都应该是寻找理想的人，生命的最终完成，需要一种觉悟。作家无论如何是教不出来的，正如郭锡廉先生在后记中所写：“《散文十家》中的每一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低调。虽然文学创作的时间都有了年轮，但却不在圈内或圈外张扬摆显。持续创作的欲望，使我们不断自我否定，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情感的稳定。散文的情绪价值以及兴趣和天赋，才是我们真正的学问，也是我们进入散文之门的门槛。”写散文就是训练自己最基本却也是最难的写作能力，写出好散文，就解开了各种体裁的文字密码。散文写作是很诚恳的写作，在笔力上非常微妙精准，既需要水滴石穿的韧劲，也要有一拳击倒的力量。作家的全部尊严，都在于写出好作品。
   中国是散文古国，也是散文大国，从先秦的“诸子百家散文”到近现代白话散文，中国文学的文类发展流向，彰显着散文的文类母性。台湾当代女作家郑明娳、丘秀芷主编的《文艺天地任邀游》一书中指出：“在文学的发展史上，散文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文学类型，它居于‘文类之母’的地位，原始的诗歌、戏剧、小说，都是以散行文字叙写下来。后来多种文类个别的结构和形式要求逐渐生长成熟且逐渐定型，便脱离散文的范畴，而独立成一种文类，现代散文也是如此，在她的羽翼之下，许多文类又逐渐成长，如游记文学、报道文学、传记文学等别具特色的散文体裁若一旦发展成熟，就又会逐渐从散文的统辖下跳脱出来，自成一个文类。”散文有自己的坐标，好的散文，通篇都在不经意之间，响出黄钟大吕式的词句，令读者感叹不已。散文如果没有独特的表达方式，就会被其他文本所取代，但散文家笔下的客观物事，不可能也无法成为自然主义式的照像实录。
   孙犁先生在《陋巷集》中云：“什么叫感兴？就是在记述真人、真事、真情之时，作者出于真实的感动，所发出的真诚的感叹。感叹的基础是真情，真情的基础是真事。”感兴于抒情，是人事沧桑后的深长体悟，内化而含蕴。散文易学而难工，“散”作为散文的“一种神态”，背后隐藏着丰富的艺术含量，写散文要有足够的知识储备量，散文才能有深度、才能得以升华。周国忠先生是在好的散文里拔不出来的资深散文家，他的散文朴实、哲理而深刻，在《文学，不需要盲目崇拜》一文中，他说：格局是写作者顶级的修炼：“为文要有宇宙精神，思维和视野所及乃天地人与万物苍生。知‘万物皆有灵’，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相无’，才会以众生平等的尺度，满怀悲悯，多维度、多向度思考和叙写事物的本质。文章所透露的，不仅是作者的学识和才华，更是作者的格调、襟怀、气势和格局以及对宇宙、生命本原、人性的领悟和认知程度。量与质是辩证的，没有相当的写作量，作品便难有较高的品质。从这一角度讲，质量似乎来自数量的基数大小，却又不尽然，人的智力、精力、知识库存、认知能力等，都是有限的，甚至会枯竭。”散文在时间和空间有着强烈的内在气息，散文的头是顶在青天之上的，有了这样的高度，还怕写不好散文吗？
    读书就是囤积创作的子弹，其韵长留，前行不止，把书读烂，是散文的底气、尊严和自信，散文家是自带光芒的，在照亮别人的同时也照亮着自己，散文创作的最终目是与人为善。写散文的作家，离热闹远一些，这意味着离沦陷远一些。人活到简静，不是没有了烦恼，而是不再自寻烦恼，散文的写作是一辈子的修炼。这是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优势。灵魂的活动空间是人的心量，心量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必需储备一种写作上的勇气，散文是从心里长出来的勇气与优势，而不是由自己做出来的。时光匆匆，岁月如流，光华太瘦，指缝太宽，我们都在努力寻找着自己每一个美的痕迹。当散文慢慢靠近我们，柔情的文字便从我们的眼眸中滑落。文字是思想的魔杖，而汉字是美学的，是汉字学与文艺美学这两个学科的交叉综合，“汉字美学”概念的提出，是希望打破文字“专业”的门墙，是美学视阈中的“汉字”和汉字学视阈中的“文学话语”。忘记了谁说过这样的话：语言的陌生化，是作家的智性使然。陌生化的语言，是感觉和意思的新鲜，是对“语言惰性”的斗争，是“语言定势”和“语言惯性”的逆向，是对“熟语”的反动。如果散文语言疏离陌生化，必落入平庸，又怎能表现文学对生活的艺术升华、超越呢？我想，如果我们能在老子、孔子、墨子、苏东坡、曹雪芹、王国维、鲁迅、亚里士多德、马尔克斯之间自由穿越、来去往返，笔下的散文就会从必然走向自由。
    我曾在数十年前写过一篇《我的散文观》，其中有一段：“散文到底是什么？似乎什么都不是，又似乎什么都是，所有写着或写过文章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运用过散文文体，甚至只要有一点文字基础的人，都会写上那么几篇。其实有一些写散文的人，最大的遗憾不是写了什么还没有写什么，也不是文字里没有酸甜苦辣喜怒哀乐，而是还并不完全具备着人性中那种壮烈的生存态度和情怀，文字背后的良知并不丰厚并不透明，文字的情感与情结真伪难辨，只是用了许多华丽的辞藻无病**的经历和一些形而上的概念，耽搁和埋葬了自己的许多机会，却难以用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不知道怎样把要写的东西写出来。我想，朴素的用散文的形态去书写生活反映生命，必定是对散文最动人的歌唱。”散文的底色是哲学、美学和宗教，真正优秀的散文家，不在于写了多少文字，而在于思想的光芒烛照了多少人心。

    散文语言必然是审美的、诗性的，它来自散文幽深的精神住处，体现着人性的最本原的语言。散文区别于诗散文和散文诗。散文诗是诗与文的渗透、文与诗的交叉，是散文与诗“嫁接”的品种；散文诗既是“散文的诗”，亦为“诗的散文”，其本质属于诗，其内容保留诗的意境，其形式有散文之外观，散文诗重在抒写心灵或主观情绪。而诗散文则是把多元的审美元素融合在一起，一如处理器把创作主体融化分解，诗散文将这些元素的生命和宇宙意识精神融合为生命体，其中有心灵中的人生感悟，也有自然信息在情感中的发酵，其内容保留散文的意境，其形式有诗之外观，诗散文的灵感获取好比受孕，艺术胚胎的生成发育是十月怀胎，诗散文文体的创造，是一个生命形式的孕育过程。《散文十家》中，安娟英、丁一等运用了散文诗和诗散文的文本范式，主编特意选编了他们的部分代表作品，丰富了《散文十家》的文本内容。
    好的散文里总使用着独特的语言功能，而语言是有能量的，这不止是一种修养和心理暗示，也是一种哲学、美学和宗教的思考。用散文记录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散文写作就是在尽力挖掘自己的灵魂，勇敢、真实地用文字呈现自己。写作其实不为别的，而是为了表达自己心中无处诉说的情感和沧桑，情感和曲折的人生经历，才是支撑我们的创作散文的源泉。好的散文，都是反复写反复改的散文。人生在世，最多100年，学习并熟练运用好散文结构，就是讲好自己人生故事最好的木桨。修身如水，至稳至柔至容。遣词造句，对于一个手痒的人，少一点套路，少一点拐弯抹角，更要少一点权术；不应酬、不讨好、不恭维，用简单通俗的文字，表达出深刻内涵，才是自我修养，才是掷地有声、很有骨气的鼓与呼。一个人真正值得纪念的东西，是善良、是涵养、是包容、是见过世面的涵养和教养。与安娟英、赵琴芬两位女士相熟近40 年，她们最可贵之处是善良和修为。上课时常对大学生说：时间很贵，所有的东西，抵不过时间和现实，让人成熟的从来都不是年龄，而是经历。做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才是对散文精神力量的传递与审美力量的体悟，才能确认作家创作的意义所在。散文多面，挂一漏万，一篇简约、有品位、高雅的作品，让人心仪，激活灵魂中任何事物，莫不经由人心人力，渗透人之性命而始达于完成。命里一尺，难求一丈。你若盛开，凤蝶自来。一簇野花，一弯清流，《散文十家》的同仁能自修其心，都很干净。我们不是一个凶狠的写作者，取悦别人不如善待自己。我们的日子不再漫长，但依然值得等待，唯自强不息，乃经世致用，这是《散文十家》的自律和期盼。多语了，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