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鹰的故乡情结
赵日超
作者在袁鹰家中(2014年10月)
初秋的北京,依旧天气闷热,雷声阵阵,时而落下些许阵雨,似在哀婉落泪。9月2日上午,我收到袁鹰亲友的微信,说袁鹰老师走了,我的心情十分沉痛。 袁鹰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他是淮安人,用他的话说:“我是淮安县人。”带有乡音的话语里可听出他对故乡的眷恋。30年前,我在乡镇当临时工,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无奈中,我创办了淮安市复兴文学社,编印了小报《田野之花》,那时,我惶惑地写信给他,倾诉创作的苦闷,请他担任我们小报顾问。没想到,身为散文大家,又是著名编辑家的他,心系家乡文学事,竟然—口应允。袁鹰在复信中说:“我是淮安人,见到家乡的文艺刊物和文艺爱好者,自然很高兴……顾问之类都是虚名,你们既认为可以,那就参加吧!”出任《田野之花》顾问的他,挥毫写下几行遒劲的字:“祝愿故乡的田野上开遍绚烂的鲜花,长起参天的大树。——与复兴文学社同仁共勉。”
袁老笔墨有情,心香一瓣,心系家乡文学青年,提携文学新人的高尚人格魅力和高尚情操,给我们以鼓舞。《田野之花》出刊引各界关注,因为没有刋号,后被原淮安市公安局通报为非法出版物。袁鹰知道后,他还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找原市文联、原市民政局领导,争取他们支持。袁鹰用的是人民日报信笺,端端正正的笔迹中,流露出随和的态度,严谨认真的写作作风和关注文学新人成长的人梯精神。 袁鹰老师对我走上文学之路有着重要的影响。2009年5月23日,中国散文学会在北京召开颁奖会,我有幸荣获全国随笔一等奖。24日中午,我电话与袁鹰老师取得了联系,本来下午已安排了活动的他,遂取消了活动接待了我。那日袁鹰上身穿一件圆领汗衫,脚穿淮安老家河下人送他的一双黑布鞋。见到我这个小老乡,更是神清气爽,声音清亮。袁老让我上座后,立即与我叙起了乡情。我忙谈起1994年10月,他曾写信鼓励我,并为我主编的乡土小报《田野之花》题词,担任顾问的事,以表感激之情。交谈在自然舒畅的氛围中进行,袁老说话声音不高而言词准确。我递给他一份《淮安区报》,俯身向他解释了副刊编辑思想。他听了直点头,看了报纸副刊,建议我们给副刊起个刊名,树立自己的形象,这样才能办出特色来。并说:“我过去也是报纸编辑,编了多年副刊,我们不仅是同乡,也是同行。”我接过话茬问道:“您是散文大家,您写的作品题材广泛,感情激越,思想深邃,作品中描述的一人一事、一景一物,都反映了社会的人情风貌,跳动着时代脉搏。经您编辑修改过的作品,内容丰富,文字激荡。我这次来就是向您请教当编辑要注意哪些事,如何编好副刊,如何写出好的散文,取点儿经验回去。”袁鹰来信给我们报纸副刊取名为“楚水”,我们使用了近三年时间,后因领导变动停用。 袁鹰书信(2013年10月12日)
袁鹰的客厅里有很多书,这些书已经陪伴袁鹰先生走过大半个世纪。他说,他现在岁数大了,家里也没有孩子看。我听后对他说,可以把这些书放到老家淮安去,让老家淮安的青少年读,让老家淮安的孩子接受文化大家的文学的薰陶。袁鹰后来亲自将藏书一本本打包邮寄给了淮安的周恩来红军小学,袁鹰书屋设立后,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我遵照他的旨意,给该校管校长写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信,建议将书屋对外开放,提出自己的设想,希望引起她重视。 袁鹰说,报纸编辑这个角色锻炼人,也培养人,能积累和学到很多知识。副刊姓副,可没有它,报纸就没有品位。副刊办得好,能为报纸提升文化品位,能为报纸吸引更多读者。文艺副刊的读者,同听搞笑节目的观众层次是不同的。一个好的副刊,能陶冶人的情操,培养高尚的情趣。有的报纸,总体水平不一定很高,但有一个好的副刊,也能吸引许多读者。如果副刊经常搞一些主题性征文,更能吸引大量读者的关心。他又说,副刊编辑,付出较多,为人作嫁,而要办出特色,却并不容易。他接着说:“报纸要敢为老百姓讲话,反映老百姓心声,只有替老百姓讲话,顺应民意,报纸才能有人看,百姓才会愿意去订阅。”袁鹰还从某个侧面概括了一些政府的弊病,现在一些地方违背民意,乱改地名,当政者心血来潮,不走群众路线,不仅造成混乱,造成浪费,更让老百姓不习惯,不满意。淮安是旅游文化城市,政府决策更要多为国内外游客考虑。副刊要运用各种手段,贴近群众,实事求是,多为百姓讲话,多替群众着想,多反映百姓呼声。 袁鹰,本名田钟洛,1924年10月28日出生在淮安古城一个曾有官职的知识分子家庭,家住杨仕骧故居隔壁。他对家乡文学倾注了情感,让我们时时念及,非常感激。从来信中得知,袁鹰的祖父田毓璠(字鲁渔,1865—1954)通过中国最后一次科举考试改变命运的。袁鹰的父亲田少渔先后供职于天津,杭州的盐业银行和镇江的江苏农民银行。袁鹰“幼承庭训”,由退休的祖父亲授诗书,早早即送入私塾读书。1940年上中学时的他在《申报》发表了处女作《师母》。这使他的写作信心大增。他的散文《井冈翠竹》《小站》《渡口》《白杨》《黄河的主人》等,曾入选中小学课本,广为流传,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1952年调《人民日报》,长期主持人民日报文艺部工作。改革开放年代,他担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组织和编发大量优秀作品。 袁鹰审核修改(2009年5月24日采访)
袁鹰极重为人,他兢兢业业地工作,笔耕不止。为着人生,为着知识分子的命运,为着文学青年的成长,为着民族的发展,他从没忘却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在谈及散文创作时,袁鹰说,副刊不仅是读者的园地,也是作家的园地。从“五四”以后,一代代许多著名的作家是报纸的副刊培养出来的。编辑整天同作家做朋友,近朱者赤,耳濡目染,你写得多了,自己也就能成为作家了。他告诫我:“散文在写作时,不仅要抒真情,讲真话,还要有文采,没有文采那就是新闻了。好的散文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要逐步积累知识,充实知识,做到厚积薄发。要舍得下功夫,功到自然成。从巴金的《随想录》、杨绛的《干校六记》、陈白尘的《云梦断忆》,到季羡林的《牛棚杂记》、韦君宜的《思痛录》。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讲真话、抒真情、叙真事。于严峻、严肃、严厉的同时,显出凝重、厚重、沉重。” 袁鹰的话,真让人感动。临别时,我说,自您担任我自办乡级机关小报《田野之花》顾问的那日起,拜访您,当面向您请教这一直是我的梦,今天我终于实现了15年前的这个梦想。袁鹰老师立即起身从书房里找出一本新中国成立30周年的作品集送给我,上面收集的都是名家作品,叮嘱我要多练笔,多观察,博采众长。 回想往事,我深有体会。我很庆幸,后来,我多次探访,深受濡染。袁鹰从最初亲笔回信,予以多次指导和反复鼓励,使我坚定地沿着文学之路走下去。2013年6月,我计划出一本散文集,把我的打印稿寄给他,告诉他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秘书长王宗仁老师已决定给我的散文集作序了,本想请他帮我提个字或是写一二句鼓励的话。可没想到,让我感动的是9月23日中午在我收到王宗仁老师为我散文集作的序后,又接到已90岁高龄的袁鹰先生抱病为我的散文集《窗外风景》写的洋洋洒洒2300余言的大序。书评中首句写道:作者有一支神奇的笔,多姿多彩,更多情多义。作者擅长写游记,这是他的强项,获得过多次旅游文学的奖项。他笔下游记的特色,就是多彩更多情。为此,我就此写了《后记》,以表感激之情。2014年6月16日《人民日报》在“大地副刊”二条刊发了袁鹰的《梦里淮安——赵日超散文读后随感》。 《人民日报》刊发袁鹰《梦里淮安——赵日超散文读后随感》
序中写道:今天,我们跟随《窗外风景》作者的脚步畅游南北,也跟着作者得到一次次心灵的洗礼。到大连日俄战争史迹前,看到“百年城雕”的无字书,又一次亲见侵略者践踏中国土地的铁证;到沧州,认识一位历史上直言敢谏的言官;到厦门,在琴声悠扬中感受到包容的品质;到苏州,仿佛听到古人在寒山寺悠远的吟哦声……数不清的“无字天书”,不仅让我们流连忘返,更让我们掩卷沉思。作者问得好:“极目远眺,江山多娇。试问中华儿女,无字天书,今生阅读多少?”我写家乡淮安的散文《梦里依稀看淮安》2010年5月获中国散文华表奖,2012年入选《中国散文大系》,后入选《小学生轻阅读 江苏名篇》《中国散文排行榜》,勾起了袁鹰对家乡的怀念。老人家在序中接着写道:《梦里依稀看淮安》一文,特别牵动我这个淮安儿子的心,离开家乡八十年了,蓦然回首,真正是“梦里依稀”了。其实,我离开家乡时才是十岁的孩子,所谓“梦里依稀”,无非是儿时的家庭生活和听到有关故乡的片言只语,对这座值得每个淮安人自豪的历史文化名城几乎一无所知。作者以一部书《西游记》、一座府衙、一座古刹、一座桥(胯下桥)、一条街(河下镇湖嘴大街)和一棵树(周恩来故居的腊梅树)这种独具特色的手法,详细铺陈淮安的种种,引人入胜,更发人深思。这篇书评被选入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的《2014年中国散文排行榜》。袁鹰老师的序还被《中国出版传媒商报》《中国环境报》《中华文学》等转载。时任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陈建功从海外给我发来了祝贺信,祝贺散文集《窗外风景》出版。复信中说:读到你的后记,很受感动。古人所谓“反哺之义,跪乳之恩”,先生铭记且践行,实属难得……由此,袁鹰的人格魅力让我与他结下了老少两代间如海深情。 袁鹰一生没离开文学,临终之际也没有别的话题,牵挂他更多的还有老家的乡愁情结话题。袁鹰淡泊名利,不事张扬,2014年10月,我又一次来到袁鹰的家中,提出要以东方旅游文化网的名义,搞一个面向全国征文的袁鹰散文奖。袁鹰迟迟没有答复,似乎承受不起。可就是这时,他老伴可能是进屋给我小孩够拿吃物东西时竟在里屋发出了意外,我的登门拜访,我的善意,没想到竟给他的家庭带来了麻烦,让我愧疚不已。回家后,在作家代表会议上,我建议家乡设立袁鹰文学奖。后来家乡还增设了袁鹰作文奖,袁鹰为激励孩子们的写作兴趣,老人家向家乡捐赠了20万元设立学生写作奖励基金。 和袁鹰老师最后一次告别,还是2019年10月2日,我把北京《人物传记》《中国散文家》《淮海晚报》递给他,那是我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后,报刊对我的专访,内容里有我对老人家的感激。我还告诉他,他的散文《井冈翠竹》被刻入井冈山的石头上,我还因老人家对我的格外关照,2019年6月22日,我接受了井冈山红色教育基地、国际诗词协会的邀请,在革命圣地井冈山为《中国最美游记》获奖作家颁奖。他看后直点头,并对我表示祝贺。他形态上没有多大变化,声音洪亮,头脑异常清晰,记忆力超人,在我陪他聊家乡近二个小时时间里,这位老人,没有身体受伤疼痛的表现。他给我这个小老乡回信,照例是先谈文学,再谈老家的街巷旧事。我想说,1994年秋日的第一封来信,到2009年的第一次相见,再到10年后(2019),你所寄赠的书刊和书信,我都好好的收藏着,但我什么也没有说……2020年12月26日,作为颁奖佳宾,我应邀参加北京的文学活动,原计划上午开完会后,下午去拜访他,不料朝阳区疫情生发,不能与他相见。因他腿骨折移动不便,不便打电话问候。他病重住院,我也只能是通过电话询问他的亲友。前二天,我还发短信对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邱华栋说,10月是袁鹰老师100岁生日,本计划去一次北京。可没有打听他的病况,留下一份无可挽回地失望。 袁鹰老师的作品不仅数量众多,形式多样。生在淮安这块文化底蕴丰厚的土地上,我毎毎读袁鹰的文章,就会生发出一种力量。前几年,我的散文《粗月亮粗月饼》《梦里依稀看淮安》《老柳树》《踏雪寻梅——周恩来故居印象》《敲钟寒山寺》《带着女儿行走沙家浜》曾连续6年入选《中国散文排行榜》,这两年,我利用业余时间,精心管理好东方旅游文化网,通过网络与著名作家李敬泽、肖云儒、尧山璧、叶梅、范小青、韩小蕙、徐则臣、车延高、刘亮程、梅国云、钟红明、卞毓方、王山、黄亚洲、李春雷、王必胜、红孩、陈国栋、周振华、刘玉栋、王剑冰、张者、钟法权、江子、叶延滨、周晓枫、杨海蒂、陈仓、徐可、董保存、刘庆邦、任林举、王尧、赵克红、白描、刘建东、赵德发、王干、王兆胜、王祥夫、毛正天,著名书画家翟万益、石毅、郑晓华、孔维克、尹石、舒炯、方松峰、牛帅兵,诗词大家晨崧、冯敏刚,著名旅行家李存修等建立了微信联系。有多篇散文被《中国文化报》《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自然资源报》《中国书画报》《中国环境报》等头条登载,还有被《作家文摘》《美文》转载。这些作品中有对一方水土的深情,也有我对文学前辈的感恩,迄今,我手头还收藏着袁鹰老师30年前为我写的亲笔信、题词,还有10年前那个秋天给我散文集《窗外风景》写的大序。每当翻阅,甚为感动。 我已步入中年,送走过亲人,也送走过师友和同学,对于生命和死亡,不能说没有些许思考。但我还是很悲伤。在我写完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还是哭了。 袁鹰老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対于他的每一个学生和他帮助过的每一位基层作者,无疑会失去一片蓝天,多了一份永久的思念。因为在他老人家心中,文学永远是他和作者与读者构建情缘的第二故乡。
袁鹰书信
223200江苏淮安市淮安区《淮安区报》报社 赵日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