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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在扬:报告(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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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29 10:32: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报告
作者:钱在扬

  杨秋实刚上班,就被潘慎会长请去办公室,给他泡上一杯上好的安吉白茶,笑嘻嘻地指着秘书刚从传真机上扯下来,长长二十几张还带着机内热量的热敏传真纸说:“杨大教授,还是我顾虑太多,这次你为企业家协会解难了。”
  这句话,把杨秋实搞蒙了。自退休后,被聘到企业家协会当顾问,原想乘着自己知识还未老化,为当地写几篇有助于产业转型升级的重头文章,可前不久,几位大名鼎鼎的笔杆子都不愿接手的有关电动自行车产业调研报告,是他花了近两个月的功夫,反复修改了好几遍,觉得颇有深度,很有指导价值,才交到潘慎会长手上,让该协会的专家们讨论的。心想,不要说这些专家,就是市领导看了,也会如获至宝,十分欣赏。
  没想到的是,参与讨论的几位专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具体意见,不但不欣赏,一个个反而像拨郎鼓似的连连摇头,最后谨小慎微的潘慎,只得很抱歉地对杨秋实说:“老杨,这个产业是我市的支柱产业,不能尽写些存在的问题这是要刊登在会刊上,给新任的市委吉书记看的,一定要小心谨慎,这篇稿件不宜刊发,以免惹出麻烦来。”
  就在此稿被潘慎和专家们“毙”了两天后,因工商局每年要完成至少一篇为当地产业服务的调研报告任务,往年均是杨秋实作为论文课题,布置给他带的博士研究生去完成的。巧的是工商局的王局长,又给杨秋实打来电话求助,便把这篇被“毙”了的报告,增加了补充采访的消费者投诉和关联企业的注销歇业的数据,让他们向上交差去了。心里面捣鼓:是不是这篇被“毙”的报告,在吉书记那里死而复生了?于是,走近办公桌,伸手拿起传真件看了看,果真是那篇调研报告,还署了杨秋实的名。市委吉书记看得还挺仔细认真,明显地对此报告非常欣赏,在文首的空白处还亲笔作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百多字的批示,最后还提出:各部委办局、行业协会、企业家们要认真学习、研究和思考。建议刊登在企业家协会会刊上。
  说起这篇调研报告,还是两个月前的事。
  作为该市的支柱产业的电动自行车产业,在过去的一个季度中,销售同比下降了30%,想起十年前,同样作为支柱产业的摩托车,因禁摩政策的出台,几乎好像是一夜之间垮塌的,经过近十年时间,好不容易调转方向,培养出来的替代产业,会不会重蹈之前摩托车产业由兴而衰的覆辙呢?对于初现的衰象,引起了刚走马上任的市委吉书记的高度警觉,作为拥有186家整车企业,300多家配套企业的大产业,一旦轰然倒塌,不仅要丢掉50多亿的GDP1.5亿的税收,还会使3万多人失去就业岗位,这不仅是个经济总量上不去的问题,更是牵涉到几万个家庭吃饭的政治问题。
  为此,特召集行业的部分企业家代表和企业家协会领导,开了一个座谈会。会上责令企业家协会,要做一个关于本市电动自行车产业的调研报告,并强调:“产业有病,就要找出病因,对症下药,对产业进行有效治疗。调研搭脉是前提,脉搭准了,就不会把肺炎当作感冒去开方抓药。潘会长,这个报告,一定要有符合产业发展规律的指导价值。”
  企业家协会会长潘慎接到这个任务后,心中有了不小的压力,要不是市委吉书记的高标准要求,随便指定协会里特别能写报告的笔杆子,去完成一篇就行了,但这篇调研报告,与以往不同,是新任的市委吉书记亲口下达的严肃的任务,关系到吉书记对企业家协会的第一印象,所以不能马虎应付了事,得好好的认真对待。
  第二天上午,和以往研讨重大产业课题一样,把全市最有名望的各路专家学者等智囊召集起来开会,看看各路神仙基本到齐,潘慎便说:“今天请大家来,有一项重要工作要请大家献计献策,就是我市的电动自行车产业,上个季度销售下跌30%,吉书记很着急,要我们做一个调研报告,要求很高。这个报告应该怎么写?敬请各位踴跃发言。”
  潘慎的开场白,话语不多,十分简洁,很快便引发大家对电动自行车的热议。有说买了才三天的车子就断了车架的;还有说下雨天骑行打滑刹不住车,差点撞人,被惊吓出心脏病来的;更有人说,持续航程五十公里,却仅跑十公里,就没电了,害得上班途中,硬是推着车子大汗淋漓赶到单位,因此迟到而被领导痛骂批评的;甚至更有人说,这些企业的老总和职工,不应该开着汽车上下班,应人人骑着自己生产的电动自行车,尝尝遇到故障的滋味;还有更离谱的,要不是车子出故障修理,今天股票大涨,来不及抛掉被又一次套牢,造成重大损失,应叫车企赔偿损失的…总之,你一言,我一语,把个电动自行车说得一无是处,简直是许多不顺心事件的罪魁祸首,对它恨之入骨。
  潘慎看了看表,时间已不早,不能再让大家东扯西拉发牢骚,偏离今天意在调动各路神仙献计献策充分讨论的主题,便用手中的圆珠笔敲敲桌子:“好啦,不要扯远啦,大家还是集中精力,谈谈这篇报告该如何写吧?”
  在短缺经济时代,时任乡镇企业局局长的潘慎,靠着卖方市场的机会,拼命鼓励乡镇企业扩大产能,培育出了外延式的十大集团。在他的记忆里,每年的总结报告,许多产业的销售规模都是以翻番的速度倍增的,市领导对他推动乡镇企业大干快上的干劲,十分敬佩,对于他中气十足充满**的工作总结,总是毫不吝啬地给予热情而又有力的掌声。但这次的报告,要专门找毛病,对于企业家的付出,要“多栽花,少栽剌”,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个产业出了些问题,也不能把企业家的贡献说得一无是处。怎样才能符合吉书记的要求呢?于是原则性地说:“依我看,还是既要肯定成绩,也要指出不足。”
  潘慎框定了报告的“既要”和“也要”后,会场鸦雀无声,寂静得使人憋不过气来,冷场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为打破这种局面,他把目光停留在坐在会议室西北角的大教授杨秋实身上:“杨大教授,你看这个报告应怎么写为好?”
  说起杨秋实,是一个带有十足书生气的学术权威,性情孤傲,为了捍卫学术真理,在商学院的学术讨论会上,只认学术观点,不看行政职务,连院长观点中的一点瑕疵也不放过,可以说连一指头的情面也不留,有时反驳的言辞还特别犀利,闹得和院领导的关系也不甚和睦。不过他的学术成果颇丰,可谓学才八斗,著作等身,是院里唯一的长江学者。为远离烦恼,才到了六十周岁,便主动放弃令人羡慕的带博士的资格,毅然选择了退休,院里怎么挽留,也不肯留用。是分管工业的庄副市长,听说企业家协会办会刊,缺少一位懂经济理论的权威把把舵,答应了不坐班的条件,看着平时关系不错的庄副市长的面子,才答应到这个协会来帮忙的。他心里还有一条底线:退休后就是颐养天年,与世无争,作为客座顾问的身份,不论领导的讲话对错,没必要与他们非辩出个子丑寅卯,弄得大家不开心。特别是向领导提出的批评意见,形成书面材料的,决不执笔签字,掺和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淌浑水。因为他父亲杨老教授,刚上大一时,赶上了出霉头的大鸣大放,虽然他一字意见都未提,因他写得一手字帖般的毛笔字,全班同学一致推荐由他执笔记录,结果秋后算账时,全班同学提的十八条意见,因连一条都无人认领,全部算在他的头上,被打成**。为吸取教训,当杨秋实开始上学读书时,就不许练书法,唯恐再走他吃尽执笔苦头的老路。临终时还再三叮嘱:“秋实,一定要记住,凡是遇到批评意见材料上要你执笔签字的,坚决不要执笔,是执笔害得我十几年抬不起头,挺不起胸。”
  企业家协会每次讨论重大课题时,总会引起三派的争论。一派是以曾获茅盾文学奖的著名赞美诗作家薛顺之为代表的歌颂派,但凡该市工作中露出一丝亮点,便能写出堆满华丽词藻莺歌燕舞式的赞美文章;另一派是以斩获过鲁迅文学奖的著名杂文家沈文丛为代表的反思派,每次总能在该市取得不斐成绩的工作中,找出点充满幽默讽刺意味的美中不足;还有一派则既不反对歌颂派,也不拒绝反思派,每次辩论时,开始从不发表自己的观点,只是凝精聚神,坐山观虎斗地静观两派你来我往互不谦让的嘴炮仗。其实这一派,从来就没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观点,直至歌颂派和反思派唇枪舌剑,争得面耳赤,斗得难分难解,偶尔某人一句逗人的调侃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使得两派有点紧张的气氛得到缓和时,素有“和稀泥”之称的代表人物戴得法,便会看准这一恰到好处的时机站出来,既吸收歌颂派的观点,又采纳反思派的思想,说要把歌颂的部分放在报告的开头,让阅稿的领导,有一个愉悦阅读的开始,如同书首的序言一样,起一个导读的功能。把反思的部分,通过“但是、不过、然而”等转折词,再折返过来,达到领导“既要”和“也要”的一分为二的要求,使得两派各得其所,最后偃旗息鼓,相安无事。这一角色如同大学生辩论赛中的裁判,但又不完全如裁判那样,非要裁出个正方或反方胜出,所以这一派也有人称之为中庸主义。潘慎在遇到争论不休,左右为难,难以取舍时,总会抬头看一眼戴得法,带一点征询裁判的语气:“老戴老法师,你到现在还没发言,谈谈你的看法。”
  但是,临到真要大家集中精力献计献策时,各派人物总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都不愿先开第一炮,生怕过早地暴露自己的“火力,”还怕抢先发表意见,也意味着容易抢先露出破绽,成为另一派抓住破绽予以批驳的靶标,使自己处于被动挨打的防守局面。
   潘慎实在耐不住鸦雀无声的寂静,便对新来的高级顾问杨秋实说:“老杨,你是商学院的大教授,看看这个报告应怎么写?”其实,潘慎这一给人戴高帽的一问有三个目的:一是拿正牌大教授压一压往日讨论工作时,总爱盛气凌人的专家们的傲气;二是让杨教授先发言,可起到抛砖引玉,打破无声冷场的尴尬局面,早点引起两派的激辩,以便吸收各派观点的作用;三是乘这个话题,试探一下杨教授的功底深浅。坐在会议室西北角的杨秋实,不愧是大学里的名教授,说起话来,一股十足的学究气:“产业情况我还不了解,就调研报告而言,从结构上讲,无非是现状、原因、对策或措施三大部分。具体内容还要对产业链和消费链等进行大量的调查取样,其有效性还取决于资料的可得性,在此基础上,再进行逻辑分析,找出原因,最后提出有针对性的政策措施。第一步是设计具有科学可反应真实情况的调查样本。”
  会议进程的变化真如潘慎预设的那样,一向喜欢为报告拿揑方向的赞美诗作家薛顺之,每次讨论会,总是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东端,手里捧着自带的印有“茅盾文学奖”字样的玻璃保温杯,喝着泡有西洋参、虫草、枸杞等自制的营养茶,把面前会议桌上泡好的蓝瓷茶杯往旁边一推,等着大家把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期待他率先拿出方向性的意见。可这次突然冒出来个杨教授,潘慎打破惯例点名让杨教授先讲,使他有一种被抢了风头的感觉,沈文丛已经很难对付了,又多出一个杨教授,越想越不是滋味。不行,不能把报告的主导权拱手让人,于是先咳了一声:“唉,这个报告嘛,还是先要确定一个明确的方向,依我看,这个产业报告与其他产业报告有别,作为我市在全国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支柱产业,还是要坚持给予充分的肯定和赞扬,这个应作为此报告的主轴,有关存在的问题篇幅过多,有悖于正面宣传讲政治的主流思潮。”然后抬头看看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在洗耳恭听,他又呷了口营养茶,清了清嗓子:“看看几乎所有领导的工作总结报告,哪一个不是以取得的成绩唱主角的。”
  薛顺之既然开了口,且撇开杨秋实一套学术性的开场白于一边,像从杨秋实手中抢夺方向盘地定了个政治主调,与会者们和以往一样,习惯性地又将刚才齐刷刷朝东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椭圆形会议桌西端的沈文丛,只见他不紧不慢,俨然地端起他那同样印有“鲁迅文学奖”、泡有生姜、甘草、黄芪等自制养生茶的不锈钢保温杯呷了一口:“且慢,老薛这话有些欠妥。依你的看法,是要写成一篇赞美诗?这是一篇产业走衰原因的调研报告,不是年终的工作总结,根据问题,找出原因,采取措施,将这一产业扭衰为兴,才应该是报告的主轴。”说到这里,他也环顾了一下整个会场,似乎在用目光询问“大家说对不对。”当目光看到杨秋实时,如同找到了具有经济学术权威的同盟军:“杨教授说得对,先调研,伟人说过,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嘛。”看到杨秋实微微地点头,心里有一种第一回合,就把对手击倒在地的**。
  沈文丛的这句话,明显地是在否定薛顺之的观点,语里话间已嵌进了他还未调研,连发言的权力都不具备,就在这里胡乱地指手划脚,这时如不反击,就会影响到他在赞美派系中的领导地位:“电动自行车产业,是我市引以为傲的支柱产业,不能写得问题一大堆,会有损我市这一产业的形象,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产业发展中总有起起落落,要这一产业扭衰转兴,还是要多予肯定和鼓励。
  沈文丛看到薛顺之也引经据典予以防守,不愿轻易地认输,又说出了未经熟虑的“引以为傲”这四个字,又给他送来了进行第二个回合痛击的炮弹:“老薛,销售下跌了30%,还要说引以为傲,你没听说,满招损,谦受益吗。当代伟人也讲过,骄傲使人落后,谦虚使人进步。不好意思,在这里纠正你一下,应用引以为戒。”这时会议室里,有人像是在看一场搞笑的相声,发出些许笑声。明显占据上风的沈文丛,觉得话语讲得太过犀利,就又回到主题上来:“老薛,就算工作总结报告,也是不会让总结经验教训缺席的。”
  先是误入“工作总结报告”歧途,后又错进“引以为傲”的用词不妥,被沈文丛连击两记重拳的薛顺之,最后拿出了杀手锏:“老沈,就拿我们的市委机关报来说,为什么正面报道要占95%以上,我发表的鼓舞人心的报道,起码要比你的杂谈评论多一倍,就充分说明问题了嘛。”
  薛顺之用他坚持正面报道的文章,多于沈文丛杂谈评论来予以反制,有了一种事实胜于雄辩反败为胜的感觉,但也说明他已快黔驴技穷了,必须乘胜追击:“老薛,我要提醒一点,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公开的正面报道,只能说明,这是机关报要注重與论导向的职能;而不公开的内部参考,才是最为引起领导关注的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出现问题的调研报告,其实是以解决问题为主要导向的。”
  讲完两种不同文体的功能后,沈文丛也开玩笑地反击薛顺之鼓舞人心报道比他杂谈评论多的显摆:“再说,老薛,你发表在机关报上赞美的文章是比我多,能解决存在的问题吗?你的文风谁不知道,就是报喜不报忧。你曾经报道过的企业,吹得天花乱坠,不也有好几家,并未如你吹的那样,最后不也倒闭了吗。”
  这一番调侃,引得会场里一阵哄堂大笑,使原来你一刀来我一枪,有点紧张的气氛和缓了下来。这时坐在椭圆形会议桌北面,正对着潘慎的戴得法,放下手中的杯子,将燃着的烟头往烟缸里一摁又辗了一下,十分郑重地站了起来,发挥其“和稀泥”的深奥功力:“老薛和老沈,二位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作家,从公开报道和非公开的内参,两个不同角度看待报告的撰写,都很有见地。我们的会刊则是介于机关报和内参之间的非正式出版物,具有鼓舞人心和探究问题的混合功能,读者群主要是领导和企业家,所以,依我之见,还是潘会长说得对,既要肯定成绩,也要指出不足,最后提出扭衰为兴的政策措施。”
  潘慎听了,觉得“和稀泥”的“中庸主义”代表戴得法,折衷得蛮有道理,便问:“哪一位来撰写?”此话一出,会场又陷入寂静的冷场。他知道这些讨论时夸夸其谈的家伙,谁都不会主动来认领这项任务,不是说手上还有篇约稿没写好,就是讲最近应邀要到一个高端论坛上去演讲,每次讨论工作,无非是来彰显各自的满腹经纶和雄才大略,以巩固和强化各自在这种场合的话语地位和影响力,并认为他们就是理所当然的教师爷和评论家。最后,他宣布:“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大家如有更好的想法,下周开会再议,请杨教授留步,散会。”
  潘慎请杨秋实到他的办公室:“杨教授,你是今天会场里,唯一专业研究经济的专家,和那两位作家不一样。耍嘴皮子是他们拿手好戏,吉书记要求报告要有深度,找出产业走衰的真正原因,并要具有令人信服的指导价值。你看,最后没人能接、也不敢接撰写报告的这支笔。平时协会里的会议报道和工作花絮之类的小事,也不好意思麻烦你,但这个调研报告还想劳驾你动动笔。”
  其实杨秋实心里早有准备,既然潘慎开了口,他就顺便接了过来:“潘会长,今天听了讨论会大家的发言,基本了解了大家的意图,写法上会与论文的形式有所区别,尽量简洁通俗,争取写出点书记要求的指导价值来。”
  “那好,那好,庄副市长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你的水平很高,说你是长江学者,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杨秋实答应的事,从来不敷衍了事。当晚就设计了针对消费链、加工链、材料供应链、道路交通管理、行业产能规模等,涉及人们的不同出行需求、价格与品质的牵制关联、配套件固化对创新的影响、产业标准滞后、产业生命周期的不同采样调查样本,发给了已当上短板咨询调查公司老总的博士生裘根底,并要求他每种报告的有效样本,不得少于500份,人数紧张可动员商学院学生参与。
   裘根底对恩师的吩咐,一点不敢怠慢,第二天,便到商学院联系组织起100人的调查队伍,并对调查的方法进行了培训,很快将这支队伍推向社会调查第一线。不到10天时间,样本收齐后,进行去伪存真,对有效样本进行统计分析,一下子搞了2万多字的汇总报告,交到杨秋实手上。
  杨秋实看了几遍后,觉得许多资料不详实,可能是学生的调查可得性不足,于是,他又花了将近20天时间,走访了30多家企业、20多家门店、电动自行车协会和交通等相关部门。第一稿就写了15000多字,像篇学术论文,如果登上会刊,至少要占去杂志的三分之一页面,再说学究气太浓,一般人不会去读。为了满足大众快餐式阅读习惯,先进行删改瘦身,一看仍有8000多字,打电话问了执行主编:“老王,会刊最长的文章允许多长篇幅?”王主编说:“最长不能超过5000字,长了没人看,起不到传播效果。”这“传播效果”四个字,倒是杨秋实十分认同的观点,写得再好,如果没人看,就变成了谁写谁看的孤芳自赏了,就失去了写此报告的重要意义。
  于是,杨秋实又在“传播效果”上动脑筋,对每个字含有的信息量进行了提纯浓缩,对生涩的学术语言进行了通俗化改造,想到讨论会上大家都称此为“报告”,便又将标题定为《对我市电动自行车产业初现衰象的调查报告》。反复看了几遍后,觉得“输不起的大产业、”“初现衰象引警觉、”…等十一个小标题,完全符合吉书记提出的高标准要求,就把稿件交给潘慎会长,再复印了20份,召集那些专家讨论把关。
   赞美派作家薛顺之,一看到封面大标题,便提出这个“衰”字不能用;反思派作家沈文丛,看到文中第一个小标题,就指出那个“输”字用不得;整个审稿会,这帮具有一目百行天赋的专家们,你一言,我一语,象是一个专门针对标题的围攻战,杨秋实也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大家提的标题中的措辞问题,我再来推敲推敲,有关具体内容,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问题?”这一反问,倒是这些专家们没有考虑,其实他们也不具备鉴别此文高下优劣的能力,可是,这些专家们创造价值的能力虽然不足,批判的劲头却绰绰有余,根本没有看完全文的专家们一个个说话开始吞吞吐吐:“具体地说内容嘛,就是有点那个…”这句“那个”含意不清,更和具体沾不上边。如果潘慎说句“不错,”这句“那个”,也就不“那个”了,甚至会把这篇报告说得好上天去。由于潘慎对“那个”的褒贬拿揑不准,怕因此文引出无端的麻烦,于是,在几位专家的“那个”声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稀里糊涂地把这篇杨秋实花了真功夫的稿件给“毙”了。
  在企业家协会否定了的调研报告,却被工商局拿去向上交差,并获得市委吉书记的肯定和赞赏后,一位专家嘴里的“那个”,变成了“那个报告,是杨大教授付出心血的;”另一位专家曾经说过的“那个”,也不再含糊不清,让人捉摸不透,经他的巧舌一转,变为了“那个报告不是谁都能写得这么让人醍醐灌顶的。”还有一位看到传真纸上署有“工商行政管理局杨秋实”的笔杆子,愤愤不平地说:“这不是给工商局捡了个大便宜吗,不行!这篇报告的撰稿人,现在我协会当顾问,而且我们也是向他提供了不少参考资料的,这个功劳不能让工商局独占!”
  为了平衡政治利益,在吉书记肯定的基础上,报告全文他们也不敢再随意改动,潘慎只是在报告的开头,加上了“在市委吉书记的正确领导和英明指导下…”这个他每次向领导汇报工作时始终忘不了的口头禅,并通过“和稀泥”戴得法去与工商局协商,最后在报告结尾的落款处,用括号注明:本文由工商行政管理局和企业家协会联合调研,杨秋实执笔。这最后的“执笔”两字,使杨秋实感到有一丝丝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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