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味
大味如草,无所不在。可我至今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述一株草的滋味。
占有与被占,爱与被爱,甚至掠夺,鲸吞┅┅本性辛,甘,或酸涩的草啊,我们像病人爱着药一样幸福抑或无奈地爱着你;甩着尾巴和殷勤,牛一般地爱着;磨刀霍霍,我们搬出镰的牙槽,暧昧着与你纠缠不清。
其实我们不识草性,就像不识香草美人一样。来自泥土与露水本真的草味,被喜好修饰的舌搅拌得是是非非,性情尽失。
退回乡间,像对待儿女亲家一样与草串门,必要时,做一只嬉戏的水鸟,调皮的露珠与草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羞红的阳光下,草的千娇百媚,喜笑怒嗔与酸甜苦辣顿时纤毫毕现。水渚之上,像旧时代的恋人,像浪与波,像分子与分子,一个偏旁与另一个偏旁完美的组合,巨大的磁性在亲吻中变得澄明而空阔。
是的,我想到了蜜蜂,想到了草裙舞,想到至今还在岸边咏叹牧歌的父老乡亲,鹰一样穿行红尘的翅膀,顿时被一根芦苇幸福地划伤。
草色
从夏天切入你的视野,渐渐加深的绿,让目光提前漫上秋月。
搭额而望,那条叫川北的红丘陵像笸箩里的麻绳,反复打结。露水洇湿针脚,无法串联的足迹有如蔓草铺开,结局终究是一个人的天涯。
一个人的瓦尔澄湖,像远志一样安神镇心;
一个人的鲁滨孙,在海风藤里除湿祛风,通络止痛。
逐草而居的人。以自我为中心划圆的人。天堂和地狱之间忏悔疗伤的人。烟圈袅袅点燃自己又荒芜自己的人。春色中起程,秋风中埋葬。
大地的PH试纸上,一株草由绿变黄,犹如文字背后的中药,将一个人的秋天愈熬愈淡。
草根
最深的鞭痕烙在身体内部,呈多边形,向四处蔓延。你看不见沧桑的面庞和流泪的时光。
刨开泥土,深深的紫或浅浅的黄,咬着发霉岁月,那些窝窝头一般坚硬而凸起的日子,总会在涂满碱水的磨牙中丢盔弃甲。更深的黑里舞蹈,主角从来只有一个,蚯蚓似的对白,繁衍着自信的儿女,密密麻麻占领寂寞。
柔软的灵魂,总是演绎瑰丽的风景,散落水边的一节节竹简,埋在山坡的一块块木牍,书写无字天书。一撇一捺,要么腐朽,要么光芒四射。
然而你必须像亲近泥土那样,去亲近芬芳的歌谣和古道热肠。事实上,你这民间的毛脚女婿,高粱脚深深盘进红石谷时,你就成了草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生存或死亡,仅仅是刮了一阵树桠风而已。
草鞋
对父亲的定义,目光来自于一双汗水浸湿的脚。毛发丛生,不修边幅,裸露的十趾常常散发着稻田味道。这些已知条件往往被儿孙们忽略不计,习惯于向别处仰望的视线,因论据不足而导致故乡失守。
流亡的日子,想起叫作兵娃子的草鞋,曾经怎样引导父亲穿山过梁,树样的背影嵌进山坳,又被露珠在夜里清洗之后,任朝阳徐徐牵出。汗流浃背的过程仿佛打草鞋的经历,虽然场景不同,编织手法各异,但草的韧性与坚毅,吸纳与磨练却让男人们殊途同归。
草鞋轻盈,不以斤论;草鞋粗糙,是男人的代名词。爬坡上坡,交粮伐竹,田边地角,穿街走巷,一双草鞋就是一本毛边日记,金黄的册页里,每一章文字都是那样情感饱满而张力顿显。至于婉约的风情,只好交给雨季的毛孔去耐心阅读。
对于草鞋,最经典的言辞便是:打草鞋还没穿鼻孔。父亲的定义,就是从这儿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