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不团的笸箩

杨友泉

编不团的笸箩


                
                         [小说]杨友泉

　
　　村子坐在山腰，像一抺黛蓝的丝绸挂在那里。四围的山蓝得极像青花瓷碗，村子就坐在碗沿上。青花点染的地方，必住有几户人家。颜色浅淡些的地方是竹林。这个村子就叫竹村。

　　竹娘这天起了个大早，到村边的竹林里砍竹。竹娘是这个村子竹子编得最好的人。人们叫她竹娘。她的真名反而被人们忘了。

　　路边的草湿漉漉的，刚走几步就打湿了竹娘的裤脚。一堵一堵的云像从路边的刺蓬里生出来，不停地吐出云絮。浓到一定程度，就朝旁边的水塘上迁移。水面也蒸起了山肚里的气息。一道道多水的拐弯处，就迷得眼都睁不开。竹娘来到村外的竹林里，也没有遇到一个人。这段时间竹器跌价。人们都懒得再做，大都跑到城里打工，等竹价回升再回来。竹林里的雾浓得化不开。看起来今年的竹子长势不错。竹娘边用手搧着眼前的浓雾，边选起了竹料。

　　这时竹娘看见了一粒竹笋，刚出土的样子，壮得惊人。嫩绿得生出一团光辉。竹娘活了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种鲜活的竹子。禁不住蹲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尖细的头颅。一些还没有发育硬的牙齿在啄竹娘的手指，竹娘的心顿时化开了来，云一样舒卷开去，弥漫在湿漉漉的青草地上。
　　
　　半天竹娘才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竹娘又气又急。她觉得自已怎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这是竹娘还没有碰到过的事。

　　竹娘把竹料放到自家院子里心还在跳。竹娘用蔑刀把竹子一根根解成块，再一根根剖成毛片。一根草绿色的竹子很快就成了一堆金黄的薄片。这些薄片在竹娘手里轻柔滑软，很听话地卧在竹娘的脚边，像一群乖巧的孩子。本来这些事是竹娘的丈夫石头做的。竹娘的丈夫石头是村里的代课教师。石头说假期里挣好几个钱，开学了才有零花。石头说教室门下端损毁得厉害，经常有狗钻进去拉屎，学生头痛死了。这个寒假过后，无论如何也得补上。

　　明天就要开学，石头今天会回来的。竹娘想。竹娘还没有想好咋过迎接，门口就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老村长跑得脸都脱了形。快，竹娘，石头出车祸了!

　　竹娘不知道是怎样来到石头跟前的。石头的脸果然白得像张纸。已经早就没有了呼息。

　　明知道唤不醒，竹娘还是唤。明知道摇不醒，竹娘还是摇。竹娘边哭边摇。竹娘在摇石头时感到有尖锐的物体蹭着她的肘子。竹娘一看是一只笸箩。笸箩的手柄紧紧攥在石头的手里。笸箩的一边已经歪斜。你攥它这么紧做什么，到死了你还攥这么紧。竹娘边说边去撕扯，你不这样紧攥它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竹娘却怎么也不能把笸箩扯出来。活着的时候竹娘最爱抱怨石头，为啥老舍弃不了做代课教师。石头死了竹娘也在抱怨，抱怨他舍不了笸箩保不住自已的命，一样也没做成。那是一只竹娘丢置针线闲杂物用的最平常的笸箩。连竹娘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现在却攥在石头的手里。
　　
　　竹娘抱怨他活着的时候活得糊涂，死了的时候也没有死个明白。
　
　　竹娘说，你稀罕这件破笸箩，那我就送你一件好些的吧。苦命的石头唉!说完这话，石头手中的笸箩竟一个轱辘滚到地上。

   竹娘忙活了个大半夜，第二天一个大早，就把笸箩挂在了石头的棺木前。出殡那天人们都奇怪那个悬挂着的笸箩，引起不小议论。知道内情的人就说话了。嘁嘁嚓嚓的议论很快就变成了异口同声的赞美。赞叹那样精巧的笸箩一个晚上就做好。说石头有福，要了个知情知义的竹娘做老婆。又说石头福浅，享不了竹娘的宏福。

　　下葬时，竹娘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笸箩编的不团。不团的笸箩最好是不要陪葬。竹娘取来笸箩一看，竟然真的不团。竹娘说那就不陪葬了。

　　竹娘就天天在编笸箩。她觉得陪葬的笸箩怎么会编歪呢?是有人把它整歪的吧?

　　第二年清明节，小学校新聘了个代课教师，带着学生来慰问他们的师母。进到屋子，没有一个坐处，凳子上全被笸箩占满了。墙壁上也悬挂了几串，走路都得躲闪。老师就问师母，你编这么多咋个不卖？竹娘说卖了，卖不出去。老师早就听说竹娘是竹编好手，感到有些困惑，说，我不信，村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会卖不出竹编，那其他人还不喝西北风。竹娘说不信你瞧，这些竹编没有一个是团的。代课教师连看了十几个，果然没有一个是团的，觉得也有些蹊跷。

　　不团你咋还编？

　　越是不团我才越要编哩!竹娘说。竹娘说你到楼上去瞧瞧，满满一楼笸箩。人都没法进去。

　　代课教师说，师母，你也不用着急。学校要搞勤工俭学，周末我们就动员学生到集市上去卖。

　　竹娘说，也好!可千万不能耽搁孩子的学业。
　
　　学生们听说有集体活动，高兴得鼓起掌来。鼓完掌后说对竹娘说，师母你就别担心，不会影响学习的。

　　几个星期下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笸箩竟一个也没有卖出去。附近几个乡镇的人们，对竹编是行家。一看这种笸箩就看出是歪的。连碰都不碰一下。几个集市赶下来，学生们情绪沮丧，都叫苦连连。

　　竹娘编竹的心更狠。很快，她家的所有房屋都堆满了笸箩。

　　代课教师说，这几天放五一长假，我到市里去看看。市里的鲜花很火爆，它们要的笸箩也不会少。兴许还是个机会呢!

  代课教师果然颇有收获，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有一个花店老板一看到笸箩样品就喜欢上了，说有多少要多少。末了还问代课教师是不是到店里推销过一回，后来却没了音信。花店老板说那次他就喜欢这种不团的笸箩，一千个不团的笸箩有一千种模样、有一千种韵味。一千个团笸箩却只有一种模样、一种韵味。老板还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代课教师说完后，仍是一脸困惑。

　　竹娘却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

　　竹娘的笸箩很快售完。代课教师把钱交给竹娘时。竹娘不接，说，笸箩是石头和你卖的。这些编不团的笸箩也是石头让编的，是他让我怎样编也编不团。这点钱用在学校治理上我一点也不心疼，我心疼的是这个石头怎么就不托个梦跟我说清楚，让我苦思冥想个够!我早就想到这事肯定与石头有关。
　
　　代课教师还想推让，竹娘不高兴起来，我求你你就走吧!让我清静清静!

   几天后竹娘到竹林去选料。那棵在石头出事那天长出的竹笋，已发育得高大威武。挺着胸脯，昂着头颅，绿得正气。节和节总是扣得很有节奏。

　　竹娘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竹娘想这样大家都清静些。

　
　
云南大理市凤仪一中（671005)

shishi2002912006@126.com.  


杨友泉　现在大理市凤仪第一中学任教。作协会员。曾在<<北方文学>>、<<深圳青年>>《云南日报》<<滇池>><<诗神>>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十万余言。     

　　电话：13887218690

芊芊

好文笔！感动中！只是文中倒数第四小节里竹娘对儿子用“死鬼”来称呼有些失真，如果是夫妻也许还说得过去。盼斟酌。欢迎作者，祝好！

杨友泉

引用第1楼芊芊于2006-10-04 21:44发表的“”:
好文笔！感动中！只是文中倒数第四小节里竹娘对儿子用“死鬼”来称呼有些失真，如果是夫妻也许还说得过去。盼斟酌。欢迎作者，祝好！

　　尊敬的编辑先生：
　　　　　　你好！
　　　　　
　　　　非常感谢你的鼓励和支持！你的指正对我的进步会有很好的作用。
　　　　文中所称的对象“死鬼”，是指其丈夫。
　　　　也许是前面没有交代清楚？请先生示之。

　　编安！
　　　　　　　　　　　06.10.4.

芊芊

楼主你好!非常感谢你如此恭谦的态度,如此芊芊自不能大意,又看了一遍文章,觉得你所指是"丈夫"的话,似乎文中未曾提及一次,那么要交代就繁杂了,不如把"死鬼"改成"乖石或石娃",直接用在石头身上简单.呵呵~~~你看呢?

"这些编不团的笸箩也是石头让编的，是他让我怎样编也编不团。这点钱用在学校治理上我一点也不心疼，我心疼的是这个死鬼怎么就不托个梦跟我说清楚，让我苦思冥想个够!我早就想到这事肯定与这个死鬼有关。"这段话的意思应该全部都是与石头有关的,若突然出现他的父亲反而唐突得过分.个人浅见,还是你自己决定啊.
[s:2]

杨友泉

引用第3楼芊芊于2006-10-06 10:50发表的“”:
楼主你好!非常感谢你如此恭谦的态度,如此芊芊自不能大意,又看了一遍文章,觉得你所指是"丈夫"的话,似乎文中未曾提及一次,那么要交代就繁杂了,不如把"死鬼"改成"乖石或石娃",直接用在石头身上简单.呵呵~~~你看呢?

"这些编不团的笸箩也是石头让编的，是他让我怎样编也编不团。这点钱用在学校治理上我一点也不心疼，我心疼的是这个死鬼怎么就不托个梦跟我说清楚，让我苦思冥想个够!我早就想到这事肯定与这个死鬼有关。"这段话的意思应该全部都是与石头有关的,若突然出现他的父亲反而唐突得过分.个人浅见,还是你自己决定啊.
[s:2]

　　尊敬的芊芊先生：
　　　　　　你好！

　　　　你的真诚和细心令人钦佩。在此深表感谢！
　　　　按照你的建意把“死鬼”改成“石头”，不知可否？并在小说里进行了修改。
　　　　再次表示对你的感谢！

　　编安！

　　　　　　　　　　　　　　06.10.5.　　

蒙山

不错的一篇小说，学习！

杨友泉

引用第5楼蒙山于2006-10-08 22:39发表的“”:
不错的一篇小说，学习！

谢朋友鼓励!相互学习！

杨友泉

引用第7楼水菊于2006-10-11 09:46发表的“”:
生活气息浓的一篇好小说.

        谢水菊朋友鼓励，请多指正！

一叶清风

欣赏  问好 楼主

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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