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园林春色暮。雨落繁花,香漫芹溪路。燕蹴风丝嬉柳絮,长汀轻皱濛濛雾。
谁倚秦楼翻玉柱?慢捻轻托,幽绪同谁诉?休问依栏肠断处,榆钱不买韶华驻。”
《蝶恋花·四月园林春色暮》
春意盎然的季节,正是郊外踏青欣赏的时候。走出蜷曲了一冬的小屋,来到清新的大自然中。郊野有一条溪流,便沿着它身旁的小路楚楚而行。雨过天晴,四野弥漫着野芹菜飘散的香味,满地落花。小溪静静缓缓地在身旁流淌,弯弯曲曲,水面雾气迷蒙,遮住了它的流向影踪,不见尽头。路边溪畔柳翠风摇,几只燕儿斜飞轻穿其间。小溪流动的潺潺声伴随燕雀的轻鸣,恰似一架浪漫温柔的瑶琴,叮叮淙淙,轻盈柔慢,奏出曲曲思念,仿佛在诉说着这春的来临,这春的存在,这春的欲去,这春的幽思与怨叹。琴声拨动了她的心弦,引发了她的情思。面对转眼即将逝去的春色,心情似乎有些微微的零乱和伤感。她停在一棵榆钱树下,默默地想,默默地问,一任思绪流淌。一幅多么美妙的写意佳人游春图。画面柳明溪灰,清雅明丽中透着几分淡墨的迷蒙,几丝柔风和婉,燕儿斜飞。
词作起句交代出时间背景,点明节令是在农历四月的暮春。这个时节正是行人春游踏青的时候。一句“雨落繁花”,拉开了雨后春野景色描写的帷幕。“落”字是个动词,但在这儿也起名词的作用,说繁花因雨而落在了地上。这是那个时节的典型景色,它也表明作者走出小园林,来到了大自然的清新中。“香漫芹溪路”,拓宽了春色。句中“芹溪路”一词,是个偏正结构的代喻名词,指溪流边长满野芹菜的小路。丝丝野芹香气弥漫着这条清新的土路,也飘进了她的鼻息中。这两句一出,暮春景象就初步展现开来。随后词作节律一顿,添情续意,助长延展春天景色,吟出“燕蹴风丝嬉柳絮,长汀轻皱濛濛雾”的词句。句中雏燕、柳丝、曲溪、雨雾于此联袂而出,极尽描摹,画出了一连串的春色风物,景色即刻显得非常丰满。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燕蹴风丝嬉柳絮”一句。它借用纳兰性德《采桑子》词“燕蹴风丝上柳条”句来描写春凉景色,将燕子拟人化,以风为绳,荡上了摇摆的柳条秋千。一个“嬉”字,名词活用,改变原意,脱离了纳兰意境,一别其忧伤景意,将春带入到灵巧活泼的况味中,营造出一个雨后明朗,灵动空濛的意境。词作的上片也到此结束。
词作的上片尽以风物出句,以众多的景色描绘,构成了一组鲜丽的画面,似乎纯为写景。如果下片仍然这样发展,词作就会“春花秋月”般的“无病呻吟”而显得浅附。这个道理作者显然是明白的。于是,她把笔调转入到人文之中。
“谁倚秦楼翻玉柱?”下片一起句,就发出这样的诘问,把词意引入人文社会的意境中。“秦楼”一词,语出典籍,说秦穆公为其女儿弄玉建一楼,名为秦楼,亦名凤楼。弄玉喜好音乐,其夫萧史擅长吹箫。二人和鸣,箫声吸引凤凰翔集来此,后二人便御凤飞升而去。“玉柱”指代琴、瑟、筝等弦乐器。古诗有“玉柱泠泠对寒雪,清商怨徵声何切。”的句子状写此物。词作借用这个典故,明似问人,实则自喻,以表抚琴抒音之意。
此时,她“慢捻轻托”,手法细婉。慢诉郁,轻表幽,随着指尖在琴弦上的不断挑拂捻拢,将感春、伤春的情绪传递进音乐的旋律中。“幽绪同谁诉?”琴声幽幽,淙淙切切,默默思绪,悠悠情怀。一曲《蝶恋花》:“风月无情人暗唤”,她沐风沐雨;“独倚阑干心绪乱”,她叹人叹己;“谁把钿筝移玉柱”,她问琴问曲;“穿帘燕子双飞来”,她说燕说人。她心寓春华,素手揉弦,寄情丝竹,咏叹人间,弹拨着人世风情的天籁之音,沉湎在流觞缠绵的遐思里。
“休问依栏肠断处,榆钱不买韶华驻。”句中出现的“榆钱”,本是一种在春季开花结果的高大落叶乔木,其叶片状如铜钱,在春风细雨中会纷纷飘落。词作在这里将其作为金钱的沽贾形象使用,即把景语作为了情语,产生了“千金难买寸光阴”的意蕴。是啊,光阴荏苒,流年易逝。春情汹汹,春情伤伤,春情郁郁。琴呵,不要再弹到思君伊人的伤心处,珍稀眼前这难得的好春光吧。奔涌的情殇之河在这里突然间停止了流泻,一句顿语断喝,把自己浓烈的情思拽了回来,也中断了读者的思绪,留下了悠长的余味。犹如“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便束身一整退出了意境。
古人写春,爱用《蝶恋花》、《采桑子》等与春连意的词牌,也都爱从描写春天的景色起笔。与本词风格内容相类似的词作,恐怕要算欧阳修和纳兰性德所写的《蝶恋花·画阁归来春又晚》和《采桑子·凉生露气湘弦润》两词。它们也都是伤春之作,上片写景,下片写情。欧阳词中也是桃花、柳絮、细雨、芳草娓娓而来;纳兰词里晨露、花枝、帘影、柳丝一句一出,且都在上片中飞有燕子的身影。欧阳词用“愁眉敛尽无人见”句作“忆春”转换,领出“独倚阑干心绪乱”句,最后进入伤春。全词描春、忆春、伤春三意,依次递进,最后得出“无计留春住”的结果,惆怅婉约。纳兰词虽没有这个过渡转换,但同样也让人感到伤情。相对本词言,在结构内容上与上述两词基本相同,也从描景开始,经过“幽绪同谁诉?”句的伤春描写,最终“不买韶华驻”,也充盈着惆怅伤感之情。所不同的是,欧阳词语句皆尽哀婉。纳兰词处处透出幽独孤凄之情,而本词则有“燕嬉柳絮”的活泼情趣,于伤情中略见开朗。在表述上,本词采用“轻捻慢托”的音乐词句抒发伤春情绪,更能引发读者的想象。而这,恰是欧阳和纳兰词都未采用的。音乐很抽象,但它却是最具灵动的思想情绪表现形式,想象空间极大。关于这一点,或许就是本词用于抒写伤春情绪的闪烁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