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散文诗2025年11月”

东方远见

“中国好散文诗2025年11月”

　　周庆荣/蔡旭/林晓波/沙叶/株梓/王忠友/王志清/剑厚/崔国发



　　01

　　风生生

　　十一月散文诗新气象

　　十一月散文诗坛两大消息传来缤纷气息，一年一度的河南散文诗学会年会2025年10月31日——11月2日在安阳成功举办，为期两天的活动，省内外散文诗人聚与殷都，河南散文诗学会聘请高旭旺，王猛仁，杨炳麟，郝子奇为学会顾问，并增补刘玉海，徐向峰，王亚方，为学会副秘书长，王麦对，宋丽，李向前，王丽，任桐，郭伟民，马正文为理事，给河南散文诗增添新鲜血液和阵容，相信河南散文诗在中国散文诗征途中定会大放异彩。

　　11月14日至16日，第七届南太湖诗会暨首届“沈尹默散文诗奖”启动仪式在浙江湖州南太湖新区举行。朦胧诗派代表人物舒婷，中国诗歌学会党支部书记、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王山，中国诗歌学会散文诗专业委员会主任周庆荣，诗歌评论家陈仲义，浙江省作协副主席沈苇等来自全国各地的80余位诗人、诗评家与湖州本土诗人，共赴一场传承千年的诗歌雅集。“沈尹默散文诗奖” 启动仪式，为诗会注入了深厚的文化分量。该奖以中国散文诗首创者沈尹默命名，由中国诗歌学会与中共湖州市委宣传部联合相关专业机构成立组委会组织实施，旨在推动中国散文诗事业发展，擦亮“中国散文诗之乡”金名片，提升“在湖州看见美丽中国”城市品牌影响力。该奖项每两年评选一次，设主奖、理论奖、新锐奖、翻译奖四类。目前已发布征集启事。

　　以至年末，刊物征订季开启，《散文诗》《星星.散文诗》两大刊物无疑为散文诗作品提供前沿阵地，始终是散文诗发展和繁荣的重要刊物，两本刊物深得散文诗人喜爱，我们都是它们忠实的拥簇。

　　祝福散文诗，祝福散文诗人马年更辉煌！


　　02

　　雅深深

　　人造血脉

　　——写给安阳跃进渠

　　文/周庆荣

　　这个渠的名字，精准地击中了那个时代的意志。

　　在名字中注入人类的理想，期待的速度超越了凸凹的现实。

　　但我依然珍惜最初的定义。

　　不是人定胜天。而是关于人们精神的自我图腾。

　　南太行逶迤坚硬，它是这片土地的骨头。

　　人群、牲畜和庄稼，河流是它们的血脉。

　　在跃进渠，我和半个世纪前密集的汗水和解成人性中感动的泪。

　　让枯萎和大地上裂痕，因为温润而重新欣欣向荣。

　　这道渠，不是简单的历史遗存。

　　它是生命对梦想的献祭，给流水以障碍的爆破，给渠身的每一块石头以铁锤的重击和劳动者体内的火星。

　　人造的血脉，感动的鲜花。

　　鲜花在麦芒的边上，香啊香！

　　一些历史无法定义，它的内容里有一条渠，在中原呼唤雨水的土地上，安静地流。

　　起伏的心潮，只能用湿漉漉的凝视去象征，目光中蜿蜒的跃进渠，它让时间柔软。

　　2025.11.01午夜 安阳

　　全新之见，突破之风

　　文/范恪劼

　　读周庆荣的散文诗《人造血脉——写给安阳跃进渠》，以全新性视角重构集体记忆，突破了传统赞颂模式，强调精神传承而非单纯叙事。同时，使用现代诗的语言技巧，如隐喻、意象叠加，赋予传统题材新的美学维度。

　　诗中“血脉”意象兼具自然与人文双重隐喻，将南太行坚硬骨骼与人工开凿的渠身并置，形成原始生命力的对抗与共生。诗人以“和解”替代“征服”，在汗水的时空褶皱里注入人性温度，使历史叙事升华为精神图腾的凝视——铁锤重击不仅是物理爆破，更是劳动者体内火星对时代意志的淬炼。

　　语言上，动词的暴力美学与“麦芒”“鲜花”等柔性质素的碰撞，构建出粗粝与温润交织的张力场，让凝固的渠身在湿漉漉的凝视中流淌出液态的哲思。

　　可以看出，庆荣先生在此作中将自然意象与人文精神结合，赋予双重象征；采用了时空交错的叙事，连接历史与现实； 延续了他熟稔的现代诗语言的创新，比如动词使用和感官描写；最令人佩服的是反思传统“人定胜天”，强调精神图腾。

　　整章把个人情感与集体记忆的融合。这种将红色记忆转化为美学共情的书写，为历史题材创作开辟了新的抒情维度。


　　03

　　颂美美

　　漱石枕流（外一章）

　　文/蔡旭


　　“漱石枕流”，是公园里一处摩崖石刻。

　　它把这里的岩石与溪流，描画得太生动，太鲜活了。

　　漱石的是水，是从石头缝、草丛间、树根下涌出来的山泉。

　　枕流的是石，是以躺平的睡姿，让溪水在它身上写诗的岩石。

　　一个漱字，说出了千姿百态。

　　一个枕字，道尽了淡定安详。

　　此情此景，好像在说，王维诗中的“清泉石上流”，写的就是这个公园的情景。

　　硬与软，刚与柔，静与动，阳与阴，雄与秀，就在这里抱在一起，乐在一起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合之合，浑然天成。

　　这一天，我在公园漫步。

　　被这里的景色陶醉，又被崖壁这四个大字点醒。

　　石无言，我也无言。水欢唱，我的心也欢唱。

　　我把身心交给这涧水青岩，让溪流荡涤俗尘，让石板摆平倦意。

　　让日子与流云、松风、山岩、溪瀑一起，写了一首澄澈的诗。


　　无字的石头

　　公园里，那些刻着字的石头前面站满了人。

　　认着刻着的字，读着石上的诗，用手指模仿那些龙飞凤舞的书法。

　　五彩缤纷的声音随着枕过石板的清泉，潺潺流出一些新鲜的赞叹。

　　在不远的偏僻处，站着另一群石头。

　　上面没有字，没有诗，没有名人的笔迹与金句。

　　面前也没有站着人群，连一个人也没有。

　　那些赞赏的流水与手机的青睐，顺其自然地与它们擦肩而过。

　　其实，这些默默无闻的石头，与不远处声名显赫的石头一样，在这里一站万年了。

　　后来摩崖石刻的出现，才分出了彼此的区别。

　　身份、待遇、命运的差异，谁都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接受。

　　不是所有的石头，都有成名的机遇的。

　　无名的它们也知道，也明白。

　　于是它们安然淡定地站在山岩与溪水之中，也成了公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从密集的人群的空隙处看到了这一切。

　　忽然间，发现了自己的价值。

　　潘志远点评：蔡旭老师有一双发现散文诗的眼睛和一只点化散文诗的妙手，一些再简单普通的景物，他一接触，立刻发现了散文诗的元素。如漱石枕流，他能融合王维诗的意象意境，不即不离，演绎出现代散文诗的韵味；公园里无字的石头，他抓住石头前的人及石头上刻字和诗，与无名的石头对照，联系到社会上的人，身份、待遇、命运，几经转化，妙笔一点，便提升了行文的价值和诗意的蕴藉，真的有高手和大师的风范。


　　代号（二章）

　　文/林晓波

　　红蜻蜓

　　美梦中，红蜻蜓在飞。

　　这位绝代美人，是谁的新娘？

　　那个年代，红蜻蜓不是彩色的童话。

　　没有停在小荷尖，而是挺立在刀尖上。

　　滴血……

　　红蜻蜓是谁？

　　彩灯闪烁，穿着红裙子，她与狼共舞。

　　隐蔽战线，地下斗争，隐蔽战线更加激烈。

　　突围。她在紧张曲折的情节中，时隐时现。

　　谁是红蜻蜓？

　　红蜻蜓，就是星星之火。

　　是火种，就可以燎原。

　　小蜜蜂

　　小蜜蜂不小。

　　比如这只，穿越在枪林弹雨，采集炸开的花，也能酿造美丽。

　　在巨大的黑暗中，小小的蜜蜂寻找亮光，隐秘的香味在飘……

　　怎么也抓不住。

　　谁是小蜜蜂？敌人在紧急追查。谁是小蜜蜂？蜇得他们心痛？

　　谁是小蜜蜂？史册上查不到。小蜜蜂，就是一个隐秘的代号。

　　这个故事扣人心弦，让人抬起头来。站在故事的**，再俯首默读——

　　就是这只小蜜蜂，日夜采集战地黄花，酿出了老百姓的甜蜜。

　　春天过后，一只蜜蜂累倒在花瓣上。临终，轻轻的双翼还在煽情：

　　无数代小蜜蜂，一生忙碌，就想酿造甜蜜的大世界。

　　今天是惊蛰。

　　于无声处用心听：嗡嗡嗡……是小蜜蜂，还是无人机？

　　究竟是什么在飞？

　　潘志远点评：用自然界的红蜻蜓、小蜜蜂等昆虫，来写人，写隐秘战线的无名英雄，反其道而行，确实有一种创新的意味。他多用短句，意象与意象，句子与句子之间跳跃大，既给人短兵相接的感觉，又给人智慧、隐忍的形象感，也彰显出他们默默奉献的问答精神。这两章散文诗开辟了一种新风气，值得学习和推广。

　　穿过保罗•策兰诗歌的森林（组章选章）

　　文/沙 叶

　　2

　　中年的骨头开始降低密度，上下楼梯时你会听到骨节疲惫地脆响。突然看见走廊空荡，像一个大脑失忆的人，手里捧着已折断的双翼。

　　有一些陌生的词在夜晚重新变黑，噪音里是撕裂的韧带听见骨头的咀嚼。白昼已下降身姿，你看见的光携带生活的新鲜的伤口。

　　3

　　生活的灰烬自己躺着，在夜晚的背景里，火已熄灭照耀天空的眼睛。春天的三月，风像喝醉酒的男人，走路跌跌撞撞，嘴里高喊着我无所谓。

　　生活的脸生出苍白，它看见了眼角和额头布满皱纹的雷区。枯叶已没有回头的意思。新芽顶撞地皮并获得风的支持。在一个礼拜的时间里，雪不时派兵来犯。但你不知道它们在泥土里交流的机密。

　　清晨时分有一些黯淡的词，居然在见了阳光后把脑袋抬高了很多。

　　月亮逛街的那个夜晚，鸟儿们借着寒流找到了依偎的理由并拥抱得更紧。发光的石头会在夜间开花，心问过自己无数次没有回答。必要时该在春天揭开谜底。

　　7

　　还是跟我一起回忆：故乡的天空——大片的羊群穿着厚重的绒毛在蓝色的草原逐着草儿喂养自己庞大的胃。

　　我们走向山道看见群花同蜜蜂客气地交流。我们走向的溪水——阳光照进彼此：清澈的眼睛、小石子、小鱼儿、小蝌蚪们悠闲自在——它们的尾巴划出一片生活的纹理，有时树叶们凑近且在水面飘荡起来。

　　8

　　我走路时踢过的石头，会不会告密活着时泄露生活有了破洞——我的袜子？没有尖叫，听不到欢呼，我们走在阳光下白色的路上：它通向田野，连着大片六月的麦黄。

　　汗水里的黄昏下，夕阳成为娘烙的大饼。麦镰似的月亮会慢慢升起，当它看见心在树丛中燃烧，眼里会滚出一滴浓缩的海洋。

　　9

　　打谷场站在一个村庄的路口。手抚拐杖的老人也站着向远处的方向张望。

　　夕阳的光辉在老人的银发里闪亮，天空此时如娘收养一群星星的孩子并试图用五谷喂养。

　　13

　　轻轻描述了一下。因为昔日你是不毛之地。曾让苦难的碎片躺满无数荒凉村庄。百年的影子休息够了。挺你的坚韧从苏菲的思想长出。这一切都是真的。和平在这里一直绽放质朴的花朵。鸽子从天空咕咕飞过。泥埙的肚子里盛满花儿一样的民谣。所有的山崖都有回音。所有的镰刀都上升至云层，最后的月牙成为活着养家的镰刀。

　　你如今吉祥在北中国的腹地放出满空的彩蛋与烟花。

　　张开翼点评：沙叶是我熟知的诗人，他的社会身份是中学教师，教书育人。教学之余，他的时间好像都用在了阅读和写作上。显然他深受西方批判现实主义诗风的影响，他的散文诗极具悲悯心和自省精神，以及深深的反思、忧患意识，即时刻关注底层和弱势群体的生存未来。本章散文诗作恰似他的文本宣言，鲜活形象地注解了他的诗观和美学精神。

　　沙叶的散文诗可以当做不分行的诗歌来阅读，他把他的深情他的**全都倾注在了文字里，每一个读者都能被他内心澎湃的热浪所感染。“一个叫加沙的的地方……用布条蒙眼的词语挤满了血污的世道……把双手接过的禾苗耕植在春天的大地上。看石头裂纹中的心事，看树叶脸上的沧桑，看天空里蓝色草原浮在白云的羊群身上。”面对世间的冷暖、黑白、太阳与太阴，正义与邪恶，和平与战争、繁荣与衰败等状况，诗人陷入到痛苦的思索中，他以大篇幅的笔墨铺陈自然与人文现象，甚至以“两脚兽”反讽人类自身，最后把视野聚焦到一个叫加沙的地方，那里每天都在上演着人道主义危机和文明倒退（人类互害互戕，昨天的受虐者成为今天的施暴者）。沙叶是一个善于观察和思考的人，他说他将以“最坚韧、最顽强、最真实、最赤诚、最底层的良知，诠释最朴素的人道、人性和人心。”这也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宣言。

　　他在散文诗的结尾写到，“大地，这只是读到的一部分真实。你的期待正在春天里升温。你的阳光跳过树杈、小溪、泥土、一只虫子的翅膀和群山的眉毛，然后我们与天地万物合影。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穿过保罗•策兰诗歌的森林。”沙叶在诗中以保罗•策兰（你）与我（作者）对话的方式展开抒情，时而反问，时而内心独白，时而议论，时而自言自语，而内心的矛盾，孤愤不言自明。

　　保罗·策兰的诗歌风格以其破碎性，意象的奇崛性和对大屠杀记忆的深刻反思著称，力图重构创伤记忆，并将个人记忆与集体创伤交织，引发存在之思和灵魂拷问，而这些恰恰是诗人沙叶以“穿过保罗•策兰诗歌的森林”为题的初衷，并结合自己的所思所感进行深度挖掘，从而加深了本章诗作的思想底蕴。

　　归途（组章）

　　文/株梓

　　光痕

　　光，为黎明探路，为正午加冕；傍晚收敛羽翼，沉淀成霞，而后入夜。如何把人生活成光，明晦自知，起落从容。

　　岁月如光，而我是一盏蒙尘的灯。明亮于我已非必需，此生所照所暗，炽或渐熄，皆与争辉夺目、贪长惧短无关。

　　光，穿透了我；我，被光雕刻过。

　　因为光，我们都已形影斑驳。

　　渡

　　现实的锋利在于：每声呼唤都指向远方，却从未许诺归航。

　　亲爱的，我懂得你的颤栗。恐惧如潮，我们都在它的阴影里沉浮。

　　但你看——我们是飓风中的海鸥，翅膀折断却仍记得天空的弧度。黑暗里，自己的微光就是救赎，哪怕无人见证这倔强的闪烁。

　　敢逆风而行的人，终将听见灵魂的罗盘。彼岸或许是永夜，可深渊里，也有星辰在发芽。

　　书页翻动时忽然顿悟：深秋的寺院阶前，一片银杏腐烂成泥，而禅师踩过它低语：“凋落是更轻盈的开始，泥土深处，藏着所有翅膀重生的密语。”

　　归途

　　时间的荒野没有边界，命运的足迹却总是画着圆圈。

　　独行者在风沙中停下，他说：我们是被岁月吹散的种子，乡愁让我们在水泥缝隙里生根，而孤独让我们的枝叶在霓虹中枯萎。如今镜中的倒影如此陌生，连泪水都带着异乡的咸涩。我们可还能辨认？辨认老屋檐下燕巢的痕迹，辨认晒谷场上被阳光吻过的童年。辨认，在祠堂斑驳的梁柱间找到血脉的纹路，在井台青苔的褶皱里触摸乳名。

　　一个将心跳抵押给城市、呼吸却留在稻浪里的人，趁着路灯未亮，对水中破碎的星群低语：请分我一片月光铺路，我要赤脚走回——

　　路的尽头，有母亲用炊烟系着的，我的风筝。

　　（原载“豆豆传媒”微信公众号2025年10月7日）

　　张雷点评：心怀悲悯，活成一束微光。安放乡愁，让根深扎故土。阅读《归途（组章）》，恍若在温习《悉达多》的经典章节。向光而生，人生从容。透过《光痕》里灵动的意象，我们是否明了了和光同尘之道？挫而不折，浴火涅槃。读懂《渡》字里行间的隐喻和象征，我们是否获取了倔强重生的力量？奔波劳碌，归心似箭。梳理《归途》里的情感脉络和场景再现，我们是否有着“在流转中觉醒”的共情与共鸣？优秀的散文诗作，离不开意象的提炼和语言的推敲。再三思忖《归途（组章）》的立意与修辞，我们是否发现了跳出散文诗创作落入窠臼的方向和突破口？人生如修行，我们一起在《归途（组章）》里找寻精神的原乡。散文诗创作亦如修行，我们一起循着《归途（组章）》的引领，身体力行创作出更多的散文诗精品力作。

　　遨游其中

　　文/王忠友

　　夜深人静的图书馆，波涛汹涌。

　　李白向何人索要月下一壶酒？谁于秋风摧残的杜甫草堂中避雨？荻花追寻的莫非是江州司马的青衫？

　　一匹马，将谁引领离离草原直至天涯？两只雁，大漠孤烟中落单的是谁的红披肩？三座山，夕阳余晖外谁的长亭更零落？

　　大江东去，苏东坡的境遇可曾比他人更不幸？朝堂之上，王安石的人生是否比别人更幸福？绍兴老街，谁又能施舍孔乙己一枚铜钱，让他再买一碟茴香豆？

　　泛黄的纸页上，孤独的陶渊明在九江种菜。

　　青牛背负着世界东方的孤独药方，未能走出函谷关。

　　有人在莫高窟，飞天；有人在寒江雪，隐居。

　　既不与历史较劲，也不与空间争锋。

　　有人在向外求救，有人在书中鞠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在和活法。正如那只梦中的老蝴蝶，被谁的泪水从书页中唤醒？

　　恍惚间，我亦闯入一只蝴蝶的世界。飞到大唐的那叶扁舟上，夜半钟声里，我是一名行吟大地的山东人。

　　（原载“散文诗杂志社”微信公众号2025年11月17日）

　　张雷点评：静夜，净化心灵。书海遨游，开阔视野与胸襟。读万卷书，还是行万里路？《遨游其中》是否触动了魂灵？静水流深，在书海里遇见故交与新友？书卷无言，心潮澎湃。披阅唐风宋韵，如椽的巨笔写尽世事颠沛和人生沧桑。追求道法自然，入世和出世都在砥砺执着信仰。思接千载，“跨越时空，贯通今古”？《遨游其中》的诸多反问铺陈，既是叩问更是唤醒。神游万仞，“读书当破壁,视野定乾坤”？《遨游其中》看似信手拈来的对仗，如同一束光，把怅惘迷茫的心照亮。欣慨王忠友先生妙笔生花，方寸之间见格局,细微之处显情怀。品味《遨游其中》，我们借古鉴今，学着扬长避短。品味《遨游其中》，我们用阅读和行走滋养人生——入世，守望人间烟火；出世，远离喧嚣浮华。

　　山中书事（外四章）选2

　　文/王志清

　　漆园偶寄

　　颠踬一生，方才走入漆园，不是蒙城漆园，而是蓝田漆园！

　　这是以庄子的名义打造的漆园，隐匿于唐代，隐匿于蓝田辋川。

　　这里也成为了诗的摇篮，成为无数文人墨客心灵的栖息地。

　　走入漆园，我是想要触摸历史的温度，还是想要探究那些尘封已久的故事？

　　我是要感受一代文宗的灵魂呼吸耶！

　　苏东坡说“漆园傲吏应无”。

　　然而，我分明还是看到了傲吏。

　　漫步于这片诗意的园林，恍见远处有一人迎来，从婆娑深处走出。

　　肯定不是傲世的庄子再世，这是王摩诘在刻意模仿庄子，自塑成新型的傲吏。

　　诗人却以极其谦恭的步态，走出了一种漆园精神，走成了一个盛唐傲吏，不需要像陶潜那样解印绶而归田园，也没必要像谢灵运那样觅蛮荒而宿山林。

　　我来漆园，来追慕漆园高风。

　　虽然我未必读得懂《漆园》，大儒朱熹都说他读不懂。

　　抑或我将诗意读反，将王摩诘也读作了傲吏。

　　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我连个小吏也不是，充其量也只是一介文人，然而，我却没如古人把漆园或《漆园》作为失意来读，或者将漆园意象用作表现失意。

　　漫步漆园，所见者皆优雅的婆娑或婆娑的优雅。

　　园内都是些具有漆园精神的树耶，也许连一株漆树都没有。

　　走在王摩诘打造的漆园里，我也自然很想走出一种高蹈的文人傲来。

　　我是想模仿庄子，还是要效法摩诘？

　　空山新雨

　　走进空山，完成了一次时空穿越。

　　半世倥偬，走出忙碌的城市，走出同样忙碌的书斋，好像耽误了多少个季节。

　　谢公屐踏着岁月的阶级，踏在历史的脉络上，惊起几声山雀清啼。

　　空山新雨之后，走入空山。

　　我为我的迟来而有些懊恼，甚至说有些失望。兴致勃勃地来，为的是有一场荡涤灵魂的洗礼。

　　润物无声的月色将我遍体浸渍，心灵也被擦拭成一面通透古今的镜子。

　　新雨之后的空山，曼妙不过的是那汪汪月光，让人真说不清那是佛禅之光，抑或是诗性之光，反正已不是自然界里的物理之光。

　　我也在普照万物的月光中接受慷慨的普照。

　　明月松间照，因为并不朗照，让山里的一切都有了缘起。那些穷幽极玄的松竹和泉石，还有静寂如思想的莲，皆被月光弹奏得生生不息的明快。

　　空山因此而无所不有的妙曼，空山也因此而晶莹剔透的空灵。

　　跻身妙有万象的空山里，我褪去所有的浮华，如同一尊被掏空了所有蔽塞的容器，盛满了圣洁月光，空空如也的澄明静穆。

　　瞬间也心空如同禅滤，心含万象的心性虚空。

　　心空则山空。心空则无处不是桃源。

　　无所谓春荣秋歇，无所谓山中人世，生命也无论安顿于何处而无有不适。

　　终于，我还是被月光惊起，惊起如山鸟，游弋于梦一样的月光里。

　　真正的静，不是万籁俱寂，更不是万马齐喑，而是与万物同呼吸同心跳的共鸣。

　　我在空山里，似又超越于空山外，站到空山之外而澄怀观山。

　　呵，真说不清楚，空是我的“此在”还是“存在”！

　　选自2025年11月16 日《散文诗周末选刊》微信平台

　　叶枫林点评：历史在反复中追寻，在反复中探究，第一次读王志清老师散文诗，似有学者之风范，似有严谨的新解，他写漆园，不是在写漆树，写一份傲骨，吏人的傲骨，文人的傲骨，两者之间的表达不尽相同，文人的书事追求淡雅平静，文人的隐当然是对世事的不公而愤怒而隐与桃花源般的世界，但吏人的傲骨更是对公平公正的维护，修正，如何选择，真的无法选择，或许两种傲骨并行才是正解。在《空山新雨》一章里诗人的步履穿梭其中，这样的境界无疑是优美的，过去在，现在也在，诗人说“为的是有一场荡涤灵魂的洗礼”，佛道之光，诗性之光，他阐述的寂静却是万马奔腾的气运，诗人共鸣的回身和感叹，寂静可能成为超越的一种本领，空的世界是实实在在的，只有这样的实才能踏响历史的尘烟和瞩望。

　　又有风掠过稻田

　　文/剑厚

　　1

　　这风，是从山的那边来的。它翻过那道青灰色的脊梁，带着些树林里凉荫荫的湿气，便一头扑进了这一望无际的金黄里。稻穗们挨挨挤挤的，正沉甸甸地弯着腰。风一来，它们可不就活了？只听得一阵“沙沙”的响，那声音，起初是极细碎的，像春蚕在嚼着桑叶；转眼间，就汇成一片浩大的喧嚷，从田埂的这头，一波一波地，涌向那朦胧的远处。这哪里是声音？这分明是光与影的流动。你看，风过处，整片稻浪便跟着俯仰、起伏，阳光在那万千穗子上站不稳脚，跌成一地碎金，明明灭灭的，晃得人眼也醉了。我站在这田垄上，仿佛成了一棵寂寞的树，脚底下的根须，恨不得要往这温热的泥土里扎进去。

　　2

　　一个人走久了，便觉得这风也是孤单的。它漫无目的地吹着，不为什么喜悦，也不为什么悲伤。它认得每一株稻子吗？它记得去岁的枯黄与今朝的丰饶吗？怕是不认得的。它的记忆，只有一瞬。它掠过一株稻穗的脸颊，还未及感受那温度，便已被推着，赶往下一个陌生的所在了。这多像我们。我们也在人世的稻田里穿行，与无数的人擦肩，点头，微笑，而后各自东西。那短暂的交汇，也曾激起过一片温柔的涟漪，可风总是要向前吹的，那涟漪，也终归于平静。热闹是它们的，那浩荡的、集体的喧哗；孤独是我的，这袖口里藏着的、一缕清瘦的风。

　　3

　　我的目光，落在一穗被虫蛀过些的稻谷上。它青黄参半，微微歪着头，像是有了些沉重的心事。风来了，它随着邻伴们一起摇摆，可那姿态，总有些许的不同，一种倔强的、不肯完全随波逐流的迟疑。我忽然想，它是否在做着一个梦？一个关于还只是稻花时节的梦。那时，它或许也自负清高，扬着小小的、白而微黄的花，觉着这风是为自己一人而来的。可如今，它饱满了，也低垂了，懂得了谦卑，才是生命最坚实的重量。风又一次掠过，它轻轻摇曳，将那梦，化作一声满足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成熟，原来是一场温柔的告别，告别那些轻飘飘的过往。

　　4

　　风是不会停的。就像那日头东升西落，自有它的道理。我眼前的这片稻子，再过些时日，便要被锋利的镰刀割下，颗粒归仓。那时，这片土地会只剩下齐刷刷的稻茬，**在天空下，显得空旷而寂静。可我知道，来年春风一吹，那泥土之下沉睡的根，又会萌发出新的、绿得逼人眼的希望。这掠过稻田的风，它见证过多少回这样的轮回？它吹拂过我的先人，他们也曾如我一般，在这田埂上驻足、凝望；将来，它还会去吹拂我的后人。

　　想到这儿，我心里的那点孤独，忽然被熨平了。我不过是一阵风，一缕即将被收割的稻香，是这无尽循环里，一个微小的、却也曾真切感受过光与热的瞬间。

　　又有风掠过。这一回，我觉得，它也是我的了。

　　【选自《剑厚文化传媒》微信平台】

　　叶枫林点评：风是无形的，向东向西向北向南，自由且浩荡，但又是有形的，当风叠加到稻田，你看稻谷的波浪随风泛起，那是一种喜悦，剑厚散文诗描述风吹稻田的几个场景，留有纷飞的稻香，这随心深入的细致，无疑蕴藏诗人对土地上人类依靠的食粮深深情怀，像一阙不老的歌，词语在细节里放光，细节缠绕着诗人的笔墨，因为真实，诗人的想象有无限根情感插入，因为感恩，诗章充满自然的芳香，那是心灵的方向，无不列外升腾起古朴的亲近，与粮食为伍，有种笑看人生之境，且厚且重且飞扬。


　　04

　　评直直

　　哲命诗魂化玄鸟

　　——评王幅明散文诗集《玄鸟归来》

　　【安徽】崔国发

　　在当代散文诗界，王幅明是最令我敬佩的学者型作家之一。他在文学、书学、艺术哲学、散文诗美学、新闻出版学等方面均有建树，文艺创作涉猎散文诗、评论、散文、人物传记、书法等多方面，理论研究自成体系、别具一格，兼及散文诗学和书法史研究，是一位卓有影响力的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作家、编辑出版家和书法家，是我们这个时代难得的散文诗发展的引领者、开拓者、力行者、集大成者，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他的理论专著《美丽的混血儿》声播学界、名满诗坛，烙刻了散文诗学术的至高尊荣；在散文诗创作上，他先后出版了《爱的箴言》《无法忘记》《男人的心跳》等多部精品集，思路开阔，题材多样，情思深湛，意象丰盈，语言隽永，趣味纯正。2024年12月，河南文艺出版社隆重推出了他的散文诗集《玄鸟归来》，这是他奉献给中国散文诗坛又一重要成果，是一部将诗情与哲思高度融合的心灵读本，是一座凝聚着深邃魂魄与美好诗意的精神高标与艺术丰碑。

　　王幅明的散文诗，向以深永的诗性真情、深厚的人文气息、深刻的哲思意味著称。他善于以写形传神、鞭辟入里之笔，嵌入灵魂深处的**爱，表现天地自然的博大精微，深触历史文化最深层的根脉，直逼事物本质的精神力度，承载着丰富的现实内涵，纸上性情，字字珠玑，诗与哲、情与理在他的作品里达到了几乎浑然一体的化境。

　　《玄鸟归来》分为“玄鸟归来”“先贤祠”“浓荫泽世”“望乡”“山水留韵”“陌生”“背影”“寻找”“鲜花的笑脸”九辑。透过纵横捭阖、即心明理的文字，我们读到了幅明先生视域宏阔、学养渊深、寻根追本、溯源求真、思致幽渺、情采绵密的艺术品质，以及作为一个具有诗爱与深情的人真力沛然弥满、诗美感契于心的人格气度和文化魄力。作者哲思敏捷，充满灵气与妙悟，面对玄鸟生商的浮雕、浓荫泽世的焦桐、滑伯望乡的高台、和谐共生的山水，或触景生情，或审美激赏，或澄怀味象，或诗情飞扬，皆能明心见性，立己达人，平正阔大，神完气足，凸显出散文诗的生命诗性、文化诗性和精神诗性，诗人以诗证史，以诗言志，以诗写思，以诗抒情，切实做到了诗、史、识、才、情、思的相互贯通。

　　不仅如此，作者还游刃于形而上的哲思境界，致力于对人生意义的探求、对世道人心的体悟、对天地自然的关注，或于先贤祠问道，或于世象背影中钩沉，或于异域风情里寻找，或于鲜花里感悟一种爱与美的微笑……字里行间散发着心灵的光华、人性的光辉，或人间世态的光怪陆离。幅明先生以笔立文，以笔成诗，以笔经世，以笔立心，真情地讲述着商都故事、中原故事、中国故事、世界故事、自然与人生故事，诗行里充盈着家国情怀、人文精神与天地境界。他的《玄鸟归来》，对于唤醒散文诗文体的尊严、塑造散文诗诗化地思索天地道心、诗化地思索以文化人的灵魂，具有楷范性的意义。

　　一▲从文化寻根到精神寻根的归化

　　王幅明的散文诗，具有深厚的文化情怀。他的文字，寻根问道，通几洞原，陶然于深厚、博大、悠久的中华文化传统，于文化生命与道体精神垂续绵延中，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生生不息，那一章章充满诗意的文字，立足于思想融会与文化贯通，已成为精神生活及文学魅力的价值与意义所在。

　　寻根，是通过探究历史、文化、传统等，寻找自己的根源与文化认同，是在民族文化传统中寻找价值与意义的支点。著名作家韩少功说：“文化的问题，说到底，是寻根的问题。”人生终究要有一场触及灵魂的旅行，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学究天人，笔参造化，醉美乡之梦，悟形上之道。幅明先生的散文诗创作，即是历史、文化、精神的寻根之旅，他不仅关注历史、文化层面，更深入到精神层面，体现对当代社会和人类精神的深刻洞察，进而找到本原意义上的“根”，诚如王幅明先生所言：“被时光掩盖的历史，终会复原”，“经典能够超越时空，具有恒久价值”。他的创作，不忘历史、文化的“根脉”，总是从那些文化、历史典籍或文学经典中汲取有益的营养，转益多师，形成一家之言、精粹之作、独特之诗。

　　翻开他的散文诗集《玄鸟归来》，触目所见中华民族的文化诗性，以及世界优秀文化的剪影。从文化寻根的维度上考察，无论是以最优秀的思想和经典为代表的理想的文化，还是记录人类的思想与经验的文献式文化，抑或那些彰显制度与行为的社会文化形态，包括其所蕴含的价值观念、道德情操、民族性格、还乡体认、宗教关怀、艺术风情等，都在他的作品中，出神入化，点石成金，冶炼成诗，灌注着民族文化生活的性灵与自由浪漫的人格精神。从其《玄鸟归来》集子里我看到了，文化的“诗化”与“人化”，在文学的“根”上，诗人找到了一种新的价值体系，以及思想与情感的皈依。

　　王幅明在接受《星星》诗刊访谈时说过，他的散文诗作品，也“深深打上地域的民族的文化烙印”。诗人在郑州生活了近四十年，故乡唐河的河水养育他成人，郑州的河水给他“精神补钙”。郑州被称作“商之都”，《诗经》有言：“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人由此化用“玄鸟”这个典籍中的意象，隐喻或象征着中原文明乃至华夏文明在商业古都的复兴。“哦，隐匿已久的神秘之鸟，跨越数千年的时空，正在飞来，飞来。/那是一条无比光荣的归乡之路”“一个城市的高度，源于文化的厚度”“街头巷尾，将延续千年文脉”“郑州，商之古都，世界为之瞩目的现代之都。它是真实的，并非卡尔维诺意象中的‘看不见的城市’。/爱上一座城，移民一座城，报效一座城，终老一座城。”（《玄鸟归来》），诗人眺望远古，开启3600年的穿越之旅，感叹玄鸟生商，它所孕育出的辉煌的青铜盛世，于历史的隧道中打捞传说与信史，特别是当他走进郑州市雕塑公园里看到威武霸气的巨型玄鸟雕塑时，诗人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刻骨铭心的历史与文化的根性，一种现实人生置身于现代商都发展的豪情，一种价值与情感在深层的依托，一种最能体现传统文化因素的诗歌意象“玄鸟”油然而生，振翅张翼而飘然远举。

　　王幅明散文诗中的文化寻根，还绵延着人之文、人之道、人之理的精神。如哲学家司马云杰所言，文化的绵延，关乎诗人内心世界之灵的存在、魂的存在、精神的存在。作品中的人文精神，乃是一种意义的存在、价值的存在、道的存在、理的存在、人心人性的存在，或精神性存在。文化的绵延最终是精神的绵延，是华夏民族生命精神的绵延。从文化寻根到精神寻根的归化，于浩浩大化之中，建构一个精神的家园、一个思想的安宅、一个灵魂的安放处。在《水流郑州》组章中，诗人所倾注的情与理，莫不关涉历史、文化与精神意蕴，无论是在邙山炎黄广场和大禹雕像处感悟黄河，还是在一条流过2500年历史的金水河缅怀一位不毁乡校的子产，抑或揭开被时光掩盖的贾鲁河的历史，或许楚汉相争的那条鸿沟已干涸，但诗人仍不会忘记治河官员贾鲁的恩德，其浩浩泱泱的文化精神和“渊渊其渊，浩浩其天”的生命精神，仍然绵延垂续，浩荡不息。

　　著名诗人杨炼说，文化与精神寻根，“必须千方百计地占有知识，从而拥有可供分析、比较的基本原料，把握永远在变化、发展而又具连贯性的民族精神，重新找到、发掘并确立那些在历史上与我们相呼应的东西，从纷繁复杂的来源中提取至今仍有强大生命力的‘内核’……只有这样，‘创造’才成为一个事实。”从王幅明的散文诗中，我们读到了这些知识、传统文化因素与人文资源和能够象征民族精神价值与意义的那些载体、那些名胜古迹。他虔诚地朝拜炎黄广场，以及广场上炎黄二帝的巨型雕像，“对面是静静流淌的黄河。曾经怒吼咆哮的母亲河，如今异常安详。父亲自强不息，母亲厚德载物，他们塑造了博大包容的民族之魂。/一个不忘根本的民族，一个生生不息永葆青春的民族。”（《炎黄广场》），诗人文化寻根、精神寻根之旅，在此找到了深远巨大的精神源头，乃是诗人胸次洞彻浩然的精神世界。在他的散文诗集《玄鸟归来》中，建立在丰厚的文化积累和开阔的文化视野上的诗意表述，以及带有文化本体性与审美性而衍化出来的文化气质，比比皆是。诗人或“以文明源头测量首阳山，它无愧于华夏文明史的重山之巅”（《首阳山的高度》）；或徜徉在洛水河畔，听洛水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洛神先贤的故事；或在玄奘故里饮慧泉，向圣贤致敬；或抵达黄河古渡口，书写黄河的人文史和“有了更长的延伸”的发展史；或以诗句搭建祠堂，以敬奉心中的先贤。他在古老的淇河、许穆夫人的纪念地，思考诗歌与国家的命运；他凭吊在泗水之滨安息的孔子，于《论语》传诸后世的思想中引发“圣人的冥思”；他写濮水垂钓者庄周，意味深长地追随着先贤的哲思与智慧；他吟哦江月、海月、边月、揽月、山月、忧月、梦月、冷月等大唐明月，在它的阴晴圆缺里，让诗词文化赋予我们的心灵以清丽、澄澈，或孤独、忧虑与冷冽的色调；他在老君山道法自然，洞悉玄妙，和光同尘，虚怀若谷，静穆中悟觉老子的智慧，带领我们进入老子哲学的堂奥；他写欧阳修的目光、沈园的梅花、李贽的古树、三星堆的古意、淮阳的龙湖、砚都的端砚、走出王屋山的愚公、南阳故事、滑县的望乡台、鹤壁鹿台阁、东京的矾楼、开封的古吹台、沉默的铁塔、黄河东岸的鹳雀楼、邓城的雕像、朱仙镇的乡愁……作者视野开阔而恢宏，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地方，那望乡的风景，都在王幅明的散文诗中，做到了诗、史、思的交融贯通、文化寻根与精神寻根的归化与演进，同时我们也感受到了，王幅明散文诗中的文脉传承，有着极为丰富的本土精神资源和文化资源，它“既是一种面向当前的一种即时性解读，同时也是一种面向历史，面向传统文化精神活动和生命感受”（陈剑晖语），生动地再现和诠释了中原文化气象乃至中华民族的文化人格与精神内涵。他用散文诗寻“根”——文化的与精神的——诚如哲学家司马云杰所说的那样，根于一颗灵明之心，洞然而虚，昭然而明，超乎尘外，周乎八极，更在于它弥纶天地，贯通古今，怀道备德，真宰常存，与世界建立了非常密切的精神关系，并于文化的绵延中，不断臻于至真向善大美之境的生命精神。

　　王幅明的文化寻根与精神寻根，虽主要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处处闪烁着东方智慧的玄机，但同时也试图对外国或西方思辨哲学、文学理性为特征的文化禀性与创造精神进行“寻找”。在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黑色墓碑前，他想起了奥氏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并感喟奥氏“墓园，短暂人生的休止符，永恒精神的发射场”（《寻找》），精神家园在寻找中得到永恒，人生在对正能量的寻求中找到其意义，生命所系，在于灵魂，在于人的自我觉醒。在《普希金的国度》里，诗人想起了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耳熟能详的诗句，“如同阳光，将无数颗同胞的心灵照亮”；在《托翁墓园》中凭吊，“微风轻拂，万籁俱寂。伟人气息，无处不在”，因为他的作品中有着深刻的思想震撼力，有着文化的复活与精神的内涵；他想起了伽利略，一种坚持诗意与真理的精神品格力透纸背；在挪威人体公园，诗人“感受到的是生命的本真、美丽、善良与责任”，甚至在巴黎卢浮宫，他看到断臂的维纳斯，有残缺之美，在吴哥寺废墟，那些消失的宫殿与神庙，活生生的现实中也有残缺之痛，因为“历史的残缺与现实的残缺在此相遇。/它们都源于同一个恶魔：战争”（《残缺之痛》），文字的背后表达出对和平的热切呼唤。幅明先生是一个文化的博识者，一个耽于精神性的写作者，在思与诗、情与诗、理与诗、魂与诗结合的层面上，走出了一条深广的散文诗之路，他的作品中的文化寻根与精神寻根，真正实现了思想与艺术上的超越。

　　二 ▲从诗性智慧到生命智慧的浸化

　　王幅明先生是一位诗人，一名智者，一颗良心，一个心灵清澈、精神明亮而胸怀磊落之人，他的散文诗自觉地追求诗与智、仁与智、美与智的融会，沉浸式地体验并化合诗性智慧与生命智慧。诗与智的融会，以显示其具有诗性智慧；仁与智的融会，表明他乐于在山水之间留韵，悦于面对鲜花的笑脸，并在陌生的背影中，持续关注大千世界与自己所赖以生存的纷杂社会；美与智的融会，亦即审美与审智兼得而颇具深长的意味。我们不妨从其散文诗集《玄鸟归来》中找到有力的佐证。

　　毋庸置疑，散文诗虽然是诗之一种，但也需要智慧，甚至可以说，好的散文诗，充满智慧的写作必不可少，但智慧“不是聪明的滑头和技巧，不是知识的炫耀和卖弄，也不是冷冰冰的理性推理和演绎。智慧从根本上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精神的境界和心血的燃烧，一种带着生命体温的可触可感的文字”（陈剑晖语）。

　　“诗性智慧”是意大利历史哲学家维柯提出的一个概念。维柯认为，原始人生活在思维的昏暗与混沌之中，生来就对事物无知，也没有逻辑推理的能力，但他们“浑身是强烈的感觉力和广阔的想象力”，这使他们创造出了人类童年的诗篇。童真状态，其实也是一种诗境，回到原初的大智，回到诗性，回到审美本体，回到散文诗常道，赋予作品以旺盛的生命力、感悟力、想象力和磅礴力量，这正是王幅明先生散文诗所执着追求的情境、知境、心境与艺境。

　　王幅明散文诗中的诗性智慧，秉承着中国传统的艺术精神，善于表达真情、明心、魂骨和性灵，文字之中往往体现出一种禅意、禅趣和禅境，做到诗与智的融会。

　　他写早慧诗人、笃信禅佛、名列“仙宗十友”的王维，“宦海顿悟，选择到终南山隐逸。亦仕亦隐，回归一介布衣。”“以幽林山月为伴。/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月，明月多为绿色。”“他常在竹里馆弹琴长啸。内心澄净，物化如月。”（《大唐明月·山月》）这是一章充满了禅机妙悟的散文诗，风格清新淡雅，诗人一洗世俗人生的铅华，以宗教情怀擦亮了诗的光泽，将自然景物（绿色的山月）升华为禅理载体，平淡中蕴含人生的豁达，有隐逸之风、澄净之心与空幻之美。他的散文诗借助禅宗的顿悟，集禅的机锋与日常生命体悟于一体，空灵流动，虚实生辉，阐述生命的价值与开掘生命底蕴，人的身心因一轮山月的观照、浸润与洗礼而变得更加澄清与洞明，同时也体现了清而洁、明而丽、静而雅、虔而诚、空而无的禅宗空寂观与禅宗式诗性智慧。

　　诗人以散文诗写老庄哲学。圣山问道，早晨醒来，老君山隐藏在云雾之中，瞬息万变。“墨黑的云团幻化成一头青牛，慢慢地向远方走去。转瞬间又幻化成一条神秘的长龙，不知所终”（《隐山》）；“老子铜像下面凸显‘大道行天下’五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三层圆坛象征天道、地道和人道。/在台阶下仰望老子像，正好与老子目光相遇。/犹如醍醐灌顶，圣人在向我默授智慧。”（《崇玄》）；“一处从天而降的瀑布，被命名为道源瀑、老君瀑。它永无倦意地向人们诠释‘上善若水’。”（《圣迹》）“抬头望天，白云悠悠。道在云中？/低头看溪，溪水欢歌。道在水中？”（《问道》）“红叶上写着复归婴儿，黄叶上写着和光同尘，黑叶上写着知白守黑，残叶上写着功成不居，绿叶上写着天长地久，青叶上写着虚怀若谷，紫叶上写着紫气东来。”（《落叶化诗》）这里的诗性智慧是建立在感性基础上，诗人选取“云雾、云团、青牛、长龙、瀑布、白云、溪水、落叶”等富有表现力而又可感可见的意象加以表达，并与老子哲学的抽象玄奥相对的、具有丰富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智慧，像以瀑布喻之以“上善若水”，有形之象与无形之象是相对的，要进入天道、地道、人道的境界，必须要有“致虚极、守静笃”的心理状态，“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落叶成诗，它是无声的，不同颜色的叶子上写的“复归婴儿、和光同尘、知白守黑、功成不居、天长地久、虚怀若谷、紫气东来”等内容，皆是老子的道家之“道”。“道”既是万物产生的本源，又有它自身发展变化的规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司马迁概括老子学说是“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至于老子主张“绝学”“弃智”，否定人的智慧与创造，我个人理解，弃智即大智，其本身就是一种大智慧，一种诗性智慧。对“道”的理解，庄子却和老子不完全相同，他认为“道”是一种精神性的“无有”“非物”的东西。“他崇尚逍遥游，物我同化为一，将自己一生活成了寓言。”“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这莫非就是物我同化？”（《濮水垂钓者》）斋以静心，心与物化，在王幅明的笔下，虚怀应和，儒道互补，技进乎道，在虚静、物化、空灵的境界里体会其“韵外之致”和“言外之意”，这也许就是幅明散文诗的诗性智慧的特色与魅力之所在。

　　王幅明散文诗的诗性智慧还表现在仁与智的融会。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诗人之乐，便在这山水之间也。《玄鸟归来》集子中有“山水留韵”“鲜花的笑脸”二辑，作者书写山水与天地大美，呈现自然中的诗性、自然中的智慧、自然中的灵魂。“山在唱，水在唱，鸟在唱。除了那些在风中一展歌喉的钻天松，仔细聆听，还能听到花开的声音，抽芽的声音。”（《山水留韵》）神农山是一个音乐王国，诗人陶醉于山水之音，欣赏到了音律的微妙，又岂止是用悦耳动听所能形容？孪生的山水，人间的天籁，鸟声、花开与萌芽的声音不绝于耳，能得此知音，灵韵依依，乐声悠扬，于生生化化中神神相契，息息相通，心之精爽，是谓大自然的魂魄。

　　诗人登山则情满于山，通过物我交融实现审美表达。神农山祭祖，在巨大的青铜塑像前向炎帝神农顶礼膜拜：“刹那间，这位华夏祖先和蔼可亲，如同喊我乳名的曾祖父。/一位终生以民生为己任的仁者。‘率天下以仁’，是他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神农山祭祖》）一种深邃的情思在清新的文笔下逸出，文字之中充盈着天地大道与人生的感悟和智慧，且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透理解而独擅胜场。神农山不熄的蜡烛与美人松、黄山天都与始信峰上的情人锁、太行大峡谷之桃花谷与梦幻谷，无不戛戛独造，以形写景，以景传神，表达作者对山的独特自然美与爱的发现，于“自然的人化”与“人化的自然”中，物我感应而智心胜出。“大山永远都是胸怀坦荡，从不遮掩，这是他最宝贵的品格——真诚。”“凡是能够开花的生命，都在这里生根。”（《大山情思》）擅长于描写大自然的诗人华兹华斯说过：“无法赋给（意义）的智心，将无法感受万物。物象的影响力的来源，并非来自固有的物性，亦非其本身之所以然，而是来自与外物相交往受外物所感染的智心所赋出的。所以，诗……应该由人的灵魂出发，将其创造力传达给外在世界的意象。”是大山塑造了诗的灵魂，是大山真实地表现自然美的色彩与大自然精神，是大山告诉我们生命的本质与天地大道及生命智慧。

　　诗人观海则意溢于海，外师造化，内得心源，形诸气韵生动之笔墨，其灵心与意兴脱颖而出。徜徉于青岛，在栈桥回澜阁，诗人赏月与听涛，那海水里明月的幻影，那借着风势形成的潮头，那在波涛之上高翔的海鸥，扬之有潮涌的豪气，抑之有月照的秀气，淋漓健笔有如神助，富于一种细洁净润或深厚辽阔的意味。登午山之巅，看见坐在临海断崖碧波之中的“石老人”，虽风浪侵蚀和冲击却屹立不倒，获得生命的大彻大悟，带有骨子里的一种刚劲。“脱去尘俗，走进大海，聆听海水微语，在清凉世界里净化心灵”（《青岛风景》），则又是一种柔婉的风格，灵秀俊逸，轻灵有致，清明而通透，从中可以获得心灵的自由与洗礼。智者乐水，上善若水，从水之美中生发人生的智慧，是幅明先生散文诗的一大特色，豫北的黄龙潭、大理的蝴蝶泉、永嘉的楠溪江以及庇护生灵的宿鸭湖、水色清澄的九寨沟，都在诗里行间闪过亮亮的一泓，让人心神俱静，“水是九寨沟的魂”“九寨沟的海子冬日多不结冰，是高山湖泊的一大奇观。导游说缘于湖底的温泉，我更相信源于山水的爱心”（《十八年的约定》），玉洁冰清的水，湛蓝碧透的水，平静如镜的水，如梦似幻的水，无不魂牵梦萦着九寨沟的精气神。水是九寨沟之魂，更是智慧的象征，诗人将水泉与人生、生命联系起来，于山水的人格化中汲取哲思冥想，由水的滋润而点化心灵、启示生命、获得智慧

　　王幅明散文诗的诗性智慧还表现在美与智的融会。诗人赏花则兴发于花，一花一世界，一树一美神，万物有灵，鲜花有美，生命有智，做到了感性与智性的深度交融。“鲜花里有宗教，有哲学，有爱语，有许多慰藉心灵、战胜自我的奥秘”（《鲜花的笑脸》），有了花，就有了爱，就有了成熟的美，就有了生出翅膀的香，就有了宁静的光芒，就有了一种诗意的生活，就有了平凡中的高洁、平易中的淡雅。清逸的梅花、痴情的蒲公英、迎风峭立的海棠、灼灼其华的桃花、花红似火的石榴、柔情百转的虞美人、四季常绿的麦冬、经卷里的芦苇、四时快乐的日日新、青春浪漫的报春花、不以花容争春的无花果、孤傲的仙人掌、暖香宜人的红杏、野客蔷薇、在严寒中最早传播春天气息的腊梅、国色天香的牡丹、谦卑低调的含羞草、啼血杜鹃、表白忠贞的勿忘我、礼赞生命的风信子、被誉为“彩虹女神”的鸢尾花、花相芍药、爱之恒久又岂在朝开暮落的木槿花、恰似深秋的红灯笼的栾树、一身洁白的堇菜花、与月亮约会的月见草……它们一齐姹紫嫣红地绽放于散文诗中，组成了一册令人眼花缭乱、异彩纷呈、活色生香、蔚为大观的“群芳谱”，散文诗往往始于愉悦终于智慧，它虽“不能成为哲学家们进行思想狩猎的场所，却提供‘人心之乐’的‘诗性智慧’，无疑是构成诗性文化最重要的品质”（徐岱语），隐喻与象征手法的娴熟运用，花之心语与人之灵心的对位，写的是花容月态，拟的是智慧人生，使人从花的各种不同性格、不同旨趣中顿悟丰富而复杂的人性与人情，进而参透生命的哲理。从某种意义上说，《鲜花的笑脸》为我们展示了天地间迷人的精灵与智慧的花开，这些花儿均“由美丽的景色来教化我们，并和我们对话”（约翰·拉斯金语），并产生心灵的感应，诚如作家王充闾所言：“艺术的力量说到底就是生命的力量。任何一部成功之作，都必须是一种灵魂的再现，生命的转换。”需要指出的是，幅明先生不是一味地沉溺于自然美之中，同时他的作品也有对复杂斑驳的社会现实与社会文化现象的反思与批判，“曾经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友人，甚至自己，突然间，全都不敢相认”（《陌生》），骨子里隐约感受到一种商业社会带来的某种隔膜、人情淡薄的痛感，甚至连一只被锁在豪车里的狗，隔着玻璃窗无奈地望着窗外，“目光里写满冷漠、费解与孤独”（《惊悚》），这样的社会文化批判可谓入木三分。面对只能弯腰行走的“拾荒老人”，诗人忽生怜悯之情，类似的在场写作的例子很多，“背影不是真相，包含着情感、假想和利益”（《背影》）；“真正的贵人不求回报”“还有另一类贵人。手段凶狠，欲置人死地而后快”（《贵人》），作家是社会的良心，面对现实困境与生存危机感的存在，诗人则以自己对于尘世中喧嚣或嘈杂的批判，或以自己对于存在的智性感知，或以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形诸别具一格的文字，去洞悉现实人生意义，思考生存的本质。幅明先生在接受《诗潮》主编刘川访谈时说，散文诗“比诗更自由，更细腻，更辛辣。它带给人慰藉、温暖、疼痛和理性”，这句话里包含着散文诗的社会属性。幅明先生正是拥有这样一颗仁智之心，拥有如此艺术的力量，才在对自然山水的游赏与花卉草木的吟哦，以及对现实本相与世相的深刻反思中有所得、有所觉、有所悟，并让自己的灵魂实现了从诗性智慧向生命智慧的浸化。

　　三▲从立象尽意到哲思命意的深化

　　王幅明的散文诗，托物兴词，立象尽意，依情起兴，命意高远。散文诗既然是诗，就免不了以充满象征与隐喻、能指与所指的意象符号，去组接诗人主观情意与客观对象的复合体，进而生动地指向某种特定的情与理，渗透深层的历史、文化意识和精神、生命意识，心含造化，言拟万象，物以貌求，理以心应，抉发其思想的精微，最终抵达诗化的思或深永的哲思命意。诗人在谈到优秀散文诗的特征时指出：“那就是作者独特的审美视角和表达方式，作品所具有的巨大的思想和审美的容量。”在王幅明看来，流淌在他血液里的东西与散文诗的素质有某些契合之处，打动我们，使我们心头豁然一亮的东西是什么？是蕴含在作品中的思想和情感。他近日出版的散文诗集《玄鸟归来》，的确为一部体大思精、胜义纷呈、情理交会、美智双生的力作。

　　诗人尤其注重立象以尽意，他的作品绝非空洞地阐发自己的思想感情，而是自然而然地搜求那些具有表现力、想象力、说服力和感染力的意象符码，通过比与兴的心接神触，如刘勰所说的“比显而兴隐”，钟嵘所言的“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朱子语类》中指出的“比意虽切而却浅，兴意虽阔而味长”，进而构成心理本体的对应物和个性化的情理结构，于“深情兼智慧”（李泽厚语）的层面上抵达形上境界。

　　“立象以尽意”是中国诗学里的一个重要命题之一，乃三国时的哲学家王弼所提出的艺术形象创造专论。他所论证的言、象、意之间的关系，言出于象、寻言观象；象生于意、寻象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等观点，对今天的散文诗创造仍然具有启发意义。在散文诗里，“象”可以是客观的物象、主观的心象或文字构成的语象、艺象。诗中之“象”属于艺术形象。“意象”系能够表意之“象”，它构成诗歌的生命实体，而“意”是现实生活中带有普遍性的情感体验，意与象的融合，“立象”是为了“尽意”，“意”和“象”相互依存，又实现超越与升华。

　　“玄鸟”这个中心意象，在王幅明的散文诗中，显得格外醒目。它不仅存在于传说与信史中，存在于《诗经》的诗句中，而且出现在郑州东大街的人行道富有地标性质的图案、郑州雕塑公园的浮雕上，还因为它极具象征意义，而被作者冠以书名。玄鸟生商，它代表着古老商都的一种文化及中原文明；玄鸟还是一座城市精神的象征，甚至作为长期工作、生活在郑州的作者，玄鸟或许也代表着他个人所指认的一种形象的化身，即一只高度“我化”的玄鸟，一只充满灵气与妙悟的玄鸟，一只附有哲命诗魂的玄鸟，一只作为思想者、探索者、理想高远者、文明复兴者的玄鸟。从这个意义上说，“玄鸟”，应于物而不累于物，物象所举，意蕴其中，“象”为“出意”而立，“言”为“明象”而用，“意”为“得象”而生。这便是“玄鸟”飞起来，双翼所张开的思想的触角，乃是于形上之思的追觅中融化于道的一只“诗的精灵”。

　　王幅明的散文诗，便是这样的捕捉物象以达意，从“存言”到“存象”而终能够“存意”，他在作品中不因“象”的外观形态之美而忘了探获、体悟象内象外所蕴含的精旨妙义，而更注重营构深邃广远的意蕴之真、意念之善与意境之美。

　　诗人在《石头的宇宙》中意味深长地写道：“道德写在玉上，温润如玉，玉来自石头。意志写在磐上，坚如磐石，磐即巨石。爱情、财富与权势写在钻上，钻来自金刚石，石头的极品，经过地表千万年的历练，象征坚强、忠贞与永恒”（《石头的宇宙》），“石头”是这章散文诗的中心意象，体现了“得象”与“得意”的统一，诗人将“石头”类分为“玉、磐、钻”三种之“形”之“表”，分别荷载着“道德”“意志”“爱情、财富与权势”之“神”之“里”之“意”，形与神、表与里、象与意豁然贯通，接着写经过千年历练的极品“石头”（意中之象、形似之象），获取其“坚强、忠贞与永恒”之“意”，象征手法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如《周易略例·明象章》所言：“触类可为其象，合义可为其征”。同样写石头，诗人在《刻在青石上的乡愁》中寓意为“永久的乡愁”，在《拴马石》中，只有当时的五品官吏才能享用它，石头又成了权力的佐证，“意象”（石头）是诗歌生命之所依托。

　　《玄鸟归来》集子里有许多“立象以尽意”的例子，如浓荫泽世的焦桐、为梦想而飞翔的候鸟、骨子里充满圣人的精魂的美人松、不死的枯叶、无独有偶比肩而立的两棵树、迷失的云朵、有着凯旋式英雄气概的鸦阵、把根牢牢缠绕在土层深处的竹子、带着清脆和谐美妙之声的青蛙、在幽谷里悄然生长的相思草、失去自由的笼中鸟、不吃“嗟来之食”的麻雀、让婴儿在甜美的笑意中沉入梦乡的摇篮、缠绕心灵的根、湖边迷路的野菜等，皆能立象尽意，或“意象俱足”，即“外足于象，而内足于意”，或“意象透莹”，做到了“意”和“象”的一体化。对“象”与“意”的领悟仍有赖于“象征”，宛若黑格尔所说：“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现于感性观照的一种现成的外在事物，对这种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来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种较广泛普遍的意义来看。”这种“理”与“意”的深化，从诗化哲学上考辨，就会从“立象尽意”摆渡到“哲思命意”。

　　王幅明的散文诗，情思绵邈，意蕴深邃，诗性浓厚，朴实秀美，既洋溢着哲理思辨的精神气息，又散发着睿智隽永的诗意光辉，既蕴含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又充满着知性的感悟与心性的超越。别林斯基说：“思想像一颗看不见的种子那样，落在艺术家的心灵上，于是从这丰饶的土壤里，在一定的形式内，在充满美和生命的形象中，滋生、发展，终至出现了一个完全特殊的、整个的、自成一体的世界。”徜徉在思想的密林里，他的散文诗凝聚着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易传》厚德载物的准则、老庄哲学道法自然的精髓、“山水留韵”中“天人合一”的自然之道、格物致知与即物穷理之说等，这些哲思与命意的镶嵌、诗与思的化入、心与物的观照、心性灵明与人文精神的耦合，赋予散文诗以思想、感情内涵的浑融与丰富。

　　诗人的作品，融哲理于意境，诗性精神、价值理想皆渗透在哲学的思辨与“感性的完善”之中。“隋唐大运河从道口镇流过。/它拐了个弯，带着五谷、锦缎、美酒和先辈的笑声，飘然远去”“在河堤大道徜徉，仿佛读一部历史大书。里面有先人的欢笑、骄傲，也有郁闷和血泪。/运河无声。我听出了它心中的澎湃。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固然不失荣耀，但它更愿意延续历史，复兴昔日的辉煌”（《运河无声》），这章散文诗，思接千载，思通万里，穿越岁月的沧桑，融古今律吕，出其心裁，在“从前”与“从此”之间打上了历史的底色，在现代性视域与语境中对接文化传统，艺术地再现了既古典又现代、既追溯文化本源又把捉现实脉动的审美精神。作为文化薪火的传承者与散文诗艺术的摆渡人，诗人纵笔挥洒，周流四极，“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把从道口流过的隋唐大运河的时间与空间相互交织，表现时光与永恒这一颇富哲学意味的主题，神游于时间的久远与空间的深远，具有深闳的历史感和通达感。运河虽无声，却“带着五谷、锦缎、美酒和先辈的笑声，飘然远去”“留下骄傲”“见证了千年之久的航运”，记录了古镇曾经的繁荣，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虽然它也有过“郁闷和血泪”的时候，但这并不影响诗人为我们激活历史的记忆，延续人们生活的永恒连续性，打通一条时空共享、“复兴昔日的辉煌”的脉流，散文诗也在史的自觉、河的灵动与诗的徜徉中，斩获时空美与想象力。思想是散文诗潜在的灵魂，诗人写运河，神交心悟，目击道存，以诗促思，由思觅诗，他的文字有汲古开新之乐，于中国文化的主脉与命理中得人生大自在，达到了诗思合一的艺术境界。

　　散文诗与哲学是近邻。著名学者包遵信说，文化在呼唤着哲学，哲学也眷恋着文化，正在兴起的文化哲学与幸福哲学所展现的是**，是人的美好的心灵，是对幸福的光明有追求与创造。“幸福常常只是一种感觉。/收藏它，在记忆里，幸福就会永久属于你。/这样，当你失意或孤独时，打开记忆的仓库，幸福就会一遍遍温馨地再现”（《收藏幸福》），诗人能用知性来提升感性，哲学的视野，文化的思辨，灵魂的追慕，诗意的笔触，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充满幸福与温馨而又在诗性智慧中深受思想启示的精神世界，正如哲人周国平在论及幸福的哲学时所言：“人最宝贵的东西，一是生命，二是心灵，而若能享受本真的生命，拥有丰富的心灵，便是幸福。”

　　王幅明先生作为诗人、哲人与美学学者，便是用散文诗来照看自己的生命与心灵，他的精神半径无限，以独特的生命体验，触及自然、历史、文化、艺术、生活等人生的诸多问题，以主体率真的襟怀去体悟现实，寄托理想的人格风度与艺术审美创造特性，得灵明之心而悟文化神韵，笔思纵横，揽于造化，涵养至极，澄澈于胸，而能情动于衷，元气淋漓，使其内心达到穆然深思、怡然高远的境界，使其生命精神于诗性隽雅的魂骨中崛起全新的海拔，进而意气风发，德之所披，神之所化，作形而上的驰骋，如一只巨大的玄鸟，奋袂如风飞奔出飘逸之势。

　　（王幅明，河南唐河人，居郑州。编审，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诗学会会长，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从事编辑出版工作30余年，曾任河南文艺出版社社长，有散文诗集、评论集、散文集、人物传记等十余种文学著作出版，著作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河南省优秀图书奖、河南省五四文学奖金奖，2007年获“中国散文诗重大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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