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克红：小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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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街故事
　　文/赵克红

来源:《河南日报》（2025年11月19日第 11 版）

　　在洛阳西工区，有一条风情独具的小街。以独有的韵致，漫溢着文化的沉香，也蒸腾着喧嚣的市井气息。

　　1914年，北洋政府在洛阳老城西侧2.5公里处辟地筑营，规模宏阔。为给兵营供应用度，营房东侧渐渐生出一条商业街，名“营市街”——今日的西工小街。漫步这条百年老街，每一步都像踩在时光的琴弦上。两侧建筑虽经百年风雨侵蚀，青砖灰瓦间仍透着旧时风骨，像被岁月细细打磨过的诗行，默默诉说着小街的兴衰与荣耀。

　　自1980年起，西工小街就把大江南北的风味都收了进来。陕西酿皮薄如蝉翼，滑过舌尖带起清爽；广西米皮软糯缠绵，米香裹着卤汁漫溢上来；云南过桥米线汤鲜料足，一筷子挑起满堂郁香；山西刀削面筋道弹牙，卤汁浓得能粘住时光。洛阳本地的滋味更不能少：老城浆面条酸香开胃，一口下去，浑身的疲惫都散了；新安烫面角皮薄馅足，咬开时鲜汁能烫到舌尖。一众美味里，最惹眼的当属“小街天府”“丹珍汤圆”“西工饭庄”这些老字号。它们凭着年头、味道和热乎劲儿，把食客的脚步勾住了一年又一年。而河南非物质文化遗产“小街锅贴”，是其中翘楚。刚出锅的锅贴像件精巧的艺术品，金黄的外皮闪着油光，里面裹着柔嫩的馅，香气能飘出半条街。轻轻咬开，鲜汁混着焦香在嘴里炸开，幸福感瞬间漫到眉梢。不管晨光初露还是灯火阑珊，锅贴铺前总排着长队，人们耐着性子等，就为这一口记了大半辈子的香。

　　小街锅贴，更孕育着文化的根脉。第五代传人黄占伟说，相传这锅贴打北宋太祖时就有了，在洛阳火了千百年，后来慢慢走到外地，从寻常巷陌的小吃，成了被更多人惦记的味道。考究的手艺里，藏着中原饮食文化的根脉与风华。小街天府美食城也是食客必去之处。室内装修古雅，木窗棂配着红灯笼，一脚踏进去，像浸在老洛阳的气韵里。米线、排骨面、冷锅串串、酸辣粉、涮毛肚……满满一屋子吃食，价钱合理公道。从清晨到深夜，无论啥时候来，都能寻到合心意的美食。在这里，舌尖享着幸福，满眼市井烟火，心里踏实熨帖。

　　这些年，我总爱趁闲去小街附近的新华书店，在书堆里泡半天，期待遇上对眼的书。寻完书总要来小街转一转。一碗汤，一笼锅贴，心里头满当当都是暖。每次来，感觉像见了老友般亲切。沉睡的味蕾醒了，小街的韵味也一点点渗出来——这里是舌尖的盛宴，更是情感的依恋。

　　西工小街不只是美食地，更是浸透着厚重历史人文的活化石，把洛阳的市井风情体现得满满当当。20世纪七八十年代，最让市民记挂的是百货楼日夜门市部，它挨着洛阳百货大楼，是洛阳最早的商业街之一，人称洛阳商业“晴雨表”，在市民心里分量极重。那时，门市部从中午12点开到深夜12点，白天里头挤得转不开身，夜里排队者像长龙似的绕着弯。烟酒副食、日用百货、锅碗瓢盆、护肤品、内衣**……要啥有啥。在凭票购物的年代，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这些“大件”，有钱还不行，要凑工业券。我小时候总好奇地问长辈：“咋不多攒点券，等买东西时用？”长辈叹口气说，这券按户口发，每人每年就一张，一辆自行车得12张才够。家里遇着红白事或添大件，券不够了，会向同事、朋友、亲戚、街坊借，来年再还。那时，买件像样的东西，需要提前大半年盘算着攒券，日子过得仔细又郑重。

　　小街西工饭庄南侧的红光照相馆，那会儿名气大得很，是洛阳城里数得着的“摄影招牌”。照相馆里摄影师多是广东人，学徒多是本地青年。“红光照相馆”前身是广州“艳芳照相馆”，师傅们手艺硬，拍出来的片子能和京沪名家比美。广东来的梁师傅，技艺更是一绝，商圈企业拍合影、社会团体留纪念，都要请梁师傅去。我家第一张全家福，就是梁师傅在红光照相馆拍的。那年我刚上小学三年级，春节的年味还没散，一家人揣着欢喜坐公交到百货大楼，再走五分钟到了小街中段的照相馆。那时因囊中羞涩，寻常人家很少拍照。这张照片，现在还珍藏在相册里，是全家人的甜蜜念想。

　　时光飞驰，小街在老味道与新模样的缠缠绵绵里，续写着自己的故事。每当夜幕降临，灯一盏盏亮了，小街浸在迷人的光影里。一盏盏造型别致的灯笼次第亮起，把街巷照得如梦似幻。穿汉服的姑娘提着花灯，慢悠悠地走，衣袂飘飘，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她们笑盈盈说着话，身影和小街的青砖灰瓦叠在一块儿，像一幅活色生香的仕女图，令人恍惚间看到了千年前的洛阳盛景。

　　为留住“小街记忆”，也为了让中央百货商圈更兴旺，小街特意做了改造升级。设计师花了心思，保住了老街道的筋骨，又添了现代的灵秀，让它新得有活力，老得有味道。现在再去小街，第一眼就看到红砖、彩绘配着霓虹灯带的拱形门头，艺术气息里混着时尚感，亮眼。低头看，地砖上雕刻着老故事，灯箱上印着洛阳土话，不光好看，还能和游客拉近距离“说上话”。小街既存雅致古韵，又添摩登亮色，热闹得愈发鲜活，成了洛阳乃至豫西的新地标。地铁一号线在旁边，和中央百货商圈连得紧紧的，逛、买、玩、吃、住、行，在这儿都能得到满足。

　　如今的小街，老铺子还在，记忆里的味道没变；新添的咖啡馆、创意市集透着年轻的劲儿。老的烟火气和新的朝气缠在一块儿，既让本地人觉得亲，又让外地游客挪不开脚。从西工兵营边的配套小街，到集美食、文化、休闲于一体的特色街区，它像一座桥，一头拴着北洋兵营的青砖，一头接着霓虹闪烁的今朝；它像一个容器，盛着工业券的旧时光，也盛着当下汉服姑娘的笑意。每次走在这儿，锅贴的焦香会漫过记忆，红光照相馆的玻璃橱窗会映出童年……

　　小街总在提醒我，日子再忙，也该留心看看蒸笼揭开的白汽，瞅瞅灯笼在风里晃出的弧度——那是生活最本真的韵律。小街于我，是初见时被香气勾住脚步的惊艳，是久处后看光影流转的熨帖，是往后余生满生暖意的牵挂。毕竟，这里藏着一座城的光阴和风华，也藏着我半生的情感坐标。

　　作者简介：

　　赵克红，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协第九、十次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铁路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分别刊发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中国作家》《诗刊》等报刊杂志，作品入选百余种选本、选刊、年选及初中、高中、中考试题。著有诗集、散文集、中短篇小说集等十余部。获第五届中国徐霞客散文一等奖，第八届全国铁路文学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四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成就奖、第三届奔流文学奖诗歌奖、中国诗歌春晚2020年度十佳诗人、第六届中国《大河诗歌》双年度诗歌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