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玫瑰 ●李海霞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帮我装宽带的技术员还没走,我就笑嘻嘻地向老公宣布,“不许打搅,我要上网聊天,痛痛快快地游它个遍!”老公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没有吭声。桌旁,红艳艳的花儿正捂着嘴在悄悄偷笑。 老实地说,我对聊天并不感兴趣,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突然之间进行一场陌生的对话,那感觉远不如睡一觉或读一本书来得舒服。说要聊天,其实只想释放久久不能痛快上网的抑郁。于是,我毫无选择地点开一个聊天室就闯了进去。 当那个名叫“谁来爱我”的女孩主动搭讪,在我的名字后面彬彬有礼的冒出“你好,可以聊聊吗?”的字眼时,我颇不以为然——谁来爱我?一看名字先不喜欢。无病呻吟的小资故弄玄虚!因为不在意,所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然而,聊着聊着,我的注意力一下转了回来。“假如我是个精神病患者,你还愿意和我聊吗?”屏幕上赫然出现的句子令人惊诧。 “你说,你——是个精神病患者?”真是荒唐。 “恩,昨天才从医院出来。” “不可能啊!为什么会到那里去?你真的有病吗?”我冷静地将疑惑充斥着打出的每一个文字。 “他们说有,就有,精神分裂症。”我坐在屏幕的这一边,看着屏幕上跳动着的红色文字,突然觉得四周安静极了,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是吗?那你就认了?”好奇怪的一个人。 “我想找个人说说,可不知跟谁说,就进了网吧,就遇见了你。”她的语言并无特别,我只是注意到,述说这样一个惨痛的事实,前面那个微笑的符号,让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可是,一旦跟周围的人诉说,他们会认为我没治好病,又要将我送回那个恐怖的地方。”我沉默了。然后说,你说,我听。 “那天,我哥和我丈夫把我送到门口时,正好医院的白车来了,下来两个彪形大汉,一把就把我捋上了车。上去后,按捺不住我的哭叫,强行打了一针,然后就晕晕乎乎地到了医院。” “在那儿,你没事吧?你还好吧?”我急急地问道。现在,我有点相信女孩的话了,看样子这是真的。“你想,那种地方会没事吗?……刚开始,他们给我安排活儿我没来得及干,因为身体不舒服,不方便,那个最漂亮的护士穿着旅游鞋就冲我胸口踢了上来。直到现在,我的胸口还有点疼……” “有这种事儿?”我的焦燥与不耐显而易见。这样的聊天太艰难了。 “我打字慢,请听我说完,好吗?” “这不是最恐怖的。在医院,简直跟蹲监狱没什么两样。谁要不听话,就要给他上刑。” “什么刑啊?”我惊异地张大嘴巴。“电刑。其实就是把病人放在可以通电的床上,把手伸进特制的手套里,一个指头漏在外面,然后通电,生不得,死不掉。” …… 一个男的,为什么住院不太清楚,就觉得是个好人,他常常帮我干些我干不动的活儿。就那么一个好人,也上过刑。一个男人,呼叫声比女人生孩子还惨…… “你生下来就有这病?”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不。谈对象时家人不同意,可我很喜欢他。妈妈说要不跟他一刀两断,她就要死在我面前,没有办法,还是我自己死吧。那天晚上,我喝了不少安眠药。后来他们把我救了。再后来,我自己也觉得脑子不很清醒的时候,他们就把我送到了医院。” “你是说,你大脑真有问题啊?”我的问题简直有些愚不可及。 “有谁愿意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套吗?”谁来爱我在屏幕那边悠悠地说。气氛一下变得异常沉闷。 “说的也是。那你多大了,居然还会上网会打字。” “26岁,在职高学的就是打字。只是,药吃得太多,老忘。” “那你和对象结婚了吗?他怎么样了呢?” “对象早吹了,他害怕影响以后的幸福生活。我在两年内结了两次婚。第一个就不说了,好的话不会离。这一个目标明确,他就是冲我有工作来的。他是临时工。稍不顺心就把我往医院送。” “你住了不止一次医院?” “是的。住的次数多了就有了经验。知道治疗时必须强忍,越喊越给你上家伙。我是信基督的,每天我都认真祷告,虔诚地祈祷,一遍又一遍地求主保佑。可这事儿主也帮不了我。我实在是受够了!”她终于忍耐不住,打出了痛哭的表情符。而我的眼睛却早已雾蒙蒙湿透。 “你这次因为什么事给——犯了病?”我尽量寻找合适的词语。 “因为生气。妈妈去世了!”仿佛有苦泪在字里行间弥漫。 “爸爸以前一直在我家住着。因为下葬母亲的事,哥哥和他(注:丈夫)合起伙来骗人,哥哥把母亲的房子占了,给父亲另租了一间。一个瘫子可怎么生活?我生着气去找哥哥评理,他就说我疯了,一直打我,他(丈夫)也打我,占着我的房子,也不让我回家,哪个家都不让回。我就在外面哭,放声哭,我想让邻居或者哪个好心人给评评理,可第二天早上他们就把我送到医院了。” “你没说,你没有病,是他们不好?”我使劲拉着衣领,想让自己透上气来。 “说了,管用吗?谁会听我说呢?谁会相信我?”诘问的语气仿佛不愿倾听的人是我。那你没去找过居委会什么的部门?可还不死心,继续追问。 “找过,都找过,可没人为我说话。他们都认为我又犯了病……天气很冷,去医院前的晚上,我在外面呆了整整一夜……” “那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吧?”此时,我就像落水的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紧抓不放。“能啊,只要能强忍着,什么也不说,我就是正常的,毕竟,我还有工作,我还可以挣钱……”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终于无可奈何地问。 “不知道。我现在很怕,特别是看见电线就怕,甚至一根绳子也让我的心要跳半天。天冷,手套也不敢戴。我想我快活不长了,这个冬天太冷了!我想看到太阳,我想见到阳光,可这天儿,一直阴着,见不到一星阳光,觉不到一丝儿温暖,什么时候春天才能到呀……” 我盯着电脑屏幕梦呓般地傻楞着,伏在键盘上的手久久地敲不成一句完整的话语。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一大束红艳艳的玫瑰冲着我艳妍的怒放,花瓣儿上的水滴慢慢地向下滚落,滚落…… 注:经咨询医生朋友,精神病院有一种疗法叫“电休克疗法”,主要适用于狂燥型病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6-27 22:02:1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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