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当一回煤矿“黑哥儿”

清空朗月

当一回煤矿“黑哥儿”

                                         　　　　 ●李海霞

              

  勇敢的太阳，辗转于所有的黑夜。
　　　　　　　   　　　　　　　　　　　　    ——题记

1

　　岁月长河般流过，一些记忆是缥缈的，一些记忆又是深刻的。
　　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生还会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够让我深入到地层深处去领略一次矿工的工作状态——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有幸到八百里煤海中作了一趟终生难忘的专题旅行。
　　初次下井，心里很有些紧张。纤细又脆弱的生命实在不堪一击，万一遇到不测，我该如何面对？平日里听到看到人类与大自然顽强斗争的种种成绩总是感叹，可在八百里煤海深处，人与自然之间谈得上对恃么？至多是个相互容忍退让的适应。虽极明白担忧多余，但于一介女子而言，依然是心惊肉跳的惶恐。井口进行安全检身的矿工托着我肩膀检查时眼神充满了阳光，鼓励赞赏兼而有之，我想朝他咧嘴笑笑终究没能笑出来。

　　　　　　　　　　　　　　　
2

　　乘猴车不知过了有多久，开始顺着巷道往工作面走。
　　刚打开一扇风门，冷空气“嗖”的一声便扑了过来。地面不过是秋天，井下却比隆冬更甚。我把钢盔一样沉重的安全帽压得低些，再低些。安检员说，这是送风机送下井口的新鲜风流，别看风大，一旦遇到突发事故，逆风行走才能逃命呢！可巷道的风这样肆虐地流窜，我不得不叉开拇指捏住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下巴，好让自己显得稍稍舒服些。
　　灯光下的巷道内，停着不动的铁轨和煤车看上去有点像地铁。远远地有矿灯闪烁，有人说，那是昨晚的夜班职工正上井。算了一下，他们工作得差不多有一个对时（12个小时）了。亲人这时应该等得着急，正在门口伸着脖子张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吧？这也是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下井工人只要晚回家一会儿，担忧的心情便会成倍地增长。矿工亲属同样承受着不为人知的精神压力哪！
　　风仍然很大，呼呼掠过耳边。除了坐车，走到工作面还要一个多小时。朝身边的同行者望去，除了鼻孔下面尚属干净的两条，脸上都已染上了一层乌色。
　　四周很静，水从壁上滴下的嘀嗒声依然存在。巷道里隔一段路程才有一盏桔色的灯。被誉为“矿工眼睛”的矿灯显得异常重要，但晃来晃去也只能照到面前巴掌大的地方。微光在又长又深的巷道里显得虚弱又单薄，幽幽摆动的亮泽竟仿佛诉说着什么。
　　而煤，正以悲天悯人的姿态接纳着在她腹地里来回奔波的人们。人类在这神秘的静谧神圣的黑色里，就像探险者不经意间闯入一片禁地，无知而好奇。无论你面向何方，除了黑，还是黑。衣服是黑的，道路是黑的，人脸是黑的，呼吸是黑的，就连空气也是黑的。
　　煤，在时空的穿梭中书写着沧海桑田百转千回，高深莫测。

3

　　矿灯线像极了一条小蛇，从左臂下攀上肩膀，又绕着脖子从右肩耷拉下来垂在腰侧。我抓紧这黑暗中微弱的光亮，仔细地观察这陌生而熟悉的一切。想，大地会不会因为人类毫无顾忌的闯入乱掏乱挖而愤怒？那越来越多难以杜绝的矿难事故，究竟又是怎样一回事？媒体报道中遇难家属悲痛欲绝的哭嚎，矿工失神的眼眸，又能说明什么呢？
　　走得很远了，紧张的心情慢慢缓和，凛冽的风也渐渐变弱，不觉中竟走出一身臭汗。机器的轰鸣隐隐传来，像飞机从空中划过。煤在弧形的皮带里闪着眼睛欢呼蹦跳，涌出井口流向远方。同行的摄像师兴致勃勃想要录段镜头，开机一看，湿度超标无法运行，只好作罢。
　　这样的工作环境，摄像机可以测出湿度超标拒绝运行，自然是高科技的结晶。而那长年工作在井下两头不见太阳的矿工，他们中有多少人会得关节炎，多少人会得风湿痛？至今没有确切的数据可以显示。却听安检员说，再往前走风流小，再开机器就得测瓦斯浓度了。
　　长年奔走于黑色的世界，哪里有什么哪里缺什么，矿工对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就像庄稼汉熟悉自己的土地，就好像他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那天下午，常去办公室送水的门房李大爷问，这两天总不见你忙什么呢？我告诉他说学习煤矿安全知识为下井作准备。嗨，井下有什么好采访的，不要去了，我给你说。老矿工最有发言权！李大爷点着下巴很自信地说。现在井下都是机械化，比以往的工作条件好多了！我们那时肚脐眼贴地攉煤，你能想象到吗？李大爷眨着眼睛笑眯眯地盯着问，让我哑口结舌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真的，真的无法想象老一辈矿工究竟怎样艰辛的走过，可亲身经历的一切仍然让人心颤！

4

　　采煤工作面。割煤机轰响着顺岩壁一口口吃掉巨齿下的煤层。
　　乌金翻滚，像黑色的波浪汹涌，空气却变得十分粘稠。矿灯所照之处，只有煤粉上下飞扬，扑击着脸颊、手掌，砂砾般撞击着所有裸露的物件。
　　不透风的密闭的空间内，机器的鸣响在疯狂奔跑，对垒着煤惯常有的沉默。噪音究竟有多少分贝无法感知，但敏感的神经却仿佛到了极限。此刻，真想掩着耳朵捂着鼻子逃得远远的，我不在乎自己是个逃兵。
　　有媒体报道说，职业病困扰着“公路守护神”，大意是交警执勤时每天要遭受噪声、废气、灰尘的侵害，执勤7年后大部分会得肺病、关节炎等职业病。地面的烟尘尚且如此，那么，身处地层深处的当代矿工——他们在本应寂静安宁的地方忍受煤尘与噪声，在本应温暖的地方忍受阴冷与潮湿，这样的工作环境，一年会有多少人得矽肺病，全国会有多少职业病患者？又有多少矿工忍受着胸闷、气结、咳嗽、胸痛的折磨？这是一个无法确切统计的数据。突然想，开口说话之间会一口气吃下多少煤尘呢？
　　不得不提的是，在所能抵达的地心的最深处，在盘根错节曲折回环纵横分布的煤巷尽头，在那为机械采煤而铺设180米的液压支架下，人行最低处只有1.2米。空手划拉过去是弯腰而行，10多个小时的高负荷工作也是如此。要在这样难耐的环境里长时间劳作又无法吃喝，实在令我羞于启齿此行腰酸背痛的真实感受。
　　低头弯腰小心翼翼的游走，像一群深海中的鱼，虽然极力躲避可能的伤害，仍然能时时感到安全帽与头顶硬物交手过招时不间断的撞击。若没有安全帽的防护，想必一头秀发早已血迹斑斑不忍卒睹了。协助我们了解情况的采煤队长扭头说，“这样的路，没有人能记得走了多少来回，反正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是这样走过的，也没什么，习惯了就好。”灯光下，采煤队长的身影坚定扎实，看得出，与所有的矿工一样，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块土地。
　　听说，采煤队长的矿龄已将近三十年。三十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啊，一生中最光华的岁月，生命的三分之一留在了两头不见太阳的黑暗中会心甘吗？没想到谈起这些他却轻描淡写：个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干啥不是一辈子？就是觉得对不住家人。整天介提心吊胆，一听说哪里发生事故就心事重重，劝着往井上调工作，可工作总得有人干吧？憨憨的笑意仿佛能穿透云层……近些年，矿难时有发生。专家称，我国已进入事故高发期。矿难令人痛定思痛，面对青草般朴素的矿工，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低矮的空间，生长着高大的森林。矿工黑暗中的劳作，安静而从容。要不是支架后黑处的伸手问候，真不知他们究竟在哪里藏身，又怎样在煤粉飞扬中紧张忙碌。躬弯行过，我对向有的清高羞愧不已。这样的环境中，谈骄傲与尊贵是多么奢侈！
　　行此一趟自感困顿无比，那高又胖的采煤汉子又该如何呢？国家级的现代化大型矿井尚且如此，那么，在全国100万左右的矿工兄弟中，他们的工作境况可以都似这般吗？纵使这样的环境在我眼里已经很是艰难，答案难以想象却又显而易见……

　
5

　　在全国40多个主要行业中，煤矿工人被列为最危险工种之一，煤矿职工平均收入却位于倒数第二；百万吨死亡率是美国的100倍，印度的10倍……
　　可是，乌着嘴巴黑着鼻子的矿工兄弟双手捧过我们递过去的矿泉水，还在高兴地笑着。鲜亮洁白的牙齿在昏暗中闪闪烁烁，仿佛玉石在光照下耀出夺目的光芒！黑暗中我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气味与魂魄。他们走着，或者劳动着，三三两两或者独自一个，在灯光下，在黑暗中，在八百米地宫深处的各个角落。他们剽悍刚健。他们用一双黑眼睛看人，看待黑暗中的一切事物。他们看不见苦难，他们没有恨，像煤一样默默无语退避忍让……也许这就是力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恒久的持续着。我们平常所讲的种种道理在他们身上显得毫无意义，或者说意义就在其中。真正懂的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去想。我看见我也身在其中，随着他们飞旋起来，我与他们相同，却又不同。我看见了他们身上的不屈的苦难，并因此深爱上他们。久久地注视着这群煤矿黑哥儿，止不住泪流满面……
　　在职工浴室洗澡时，一道道黑水小溪一般从发梢脸上脖颈顺着身体蜿蜒流下，流到地下，汇入排水孔中。煤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给我留下了它的记号。我看到那些矿工，带着黑眼圈在人群中行走，眼影一样的深色洗不净也清不掉。黑色，带着沧桑的印迹就这样轻易地爬上岁月的额角，溶入到他们的生命中。我不知道，一生都这样从黑色黑暗中走过，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但我清楚，有了这次当“黑哥儿”的经历，我将不再矫情，也将有勇气去面对一切的风雨……

古代的雨

   作为矿工之子，我是个幸运儿，没有走父辈走过的下井之路，但对父亲那种精神境界一直敬慕有加。

   父亲绝对是一个好矿工，是一个只知奉献不求索取的好矿工，但父亲又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矿工，在我认识的所有矿工中，没有一个是攻于心计，看重名利，就为这个我以我有一个矿工父亲而自豪。

   我和楼主一样，有幸下过一次井，就这一次下井的经历，就让我回味无穷。

   楼主是写通讯的材料，能把自己的经历与实际生活结合起来，有感有悟，让我们在感受井下生活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矿工的艰辛与欢乐。感受到矿工的人生态度，矿工有自己的生活理念和道理，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与生活方式，有自己的活法。

   楼主能以女性的视角，展示“男子汉”的天地，别具一格。

   当然，如果能再多一些矿工们的活动与感受，可能会更精彩。

郭良子

选材很好，悲悯的情怀，对劳动人民的热爱和赞扬！

江河源

亲身感受的文章，总是将生活的味道表现的一览无遗。好文章。

古代的雨

     作为矿工之子，我是个幸运儿，没有走父辈走过的下井之路，但对父亲那种精神境界一直敬慕有加。

     我和楼主一样，有幸下过一次井，就这一次下井的经历，就让我回味无穷。

     楼主是写通讯的材料，能把自己的经历与实际生活结合起来，有感有悟，让我们在感受井下生活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矿工的艰辛与欢乐。感受到矿工的人生态度，矿工有自己的生活理念和道理，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与生活方式，有自己的活法。

   楼主能以女性的视角，展示“男子汉”的天地，别具一格。

   本来应该加精的,但总想着希望楼主能写出更多更好的文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