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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血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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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9 17: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无血的伤口
作者鲁孟陶
他病了。这次他的病好像捱不过去了,不得不去看医生了。
多少年了,他没有去看过医生,甚至连药都没有吃过。他从小就干庄稼活,长大后当过兵,这些年他又一直干苦力,所以他的身体强壮的很,那些病菌都好像害怕他似的,不敢到他身上来。当然,也有几个胆大的不要命的到他身上来肆虐,结果都被他统统消灭掉。他身体强壮呀,不管啥病,捱上它一两天,甚至不用一两天,只一个晚上,天明准好。
就拿前些日子那次拉肚子来说吧,那次他一天拉了七次肚子,照常上工,像往常一样推着满车的沙灰或石子健步如飞地往搅拌机里倒。他想,我就撑一撑,捱捱到明天准没事了。可是第二天他仍是拉肚子,一上午就拉了五次。他仍旧是捱,他不认输。他想,一天不中两天,哼,我就不信拉个肚子还能让我老孟干不了活。虽然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可那个管他的小队长看不下去了。小队长嫌他总是干着活干着活就去拉屎,耽误干活还得按上工一样拿工钱,又一次去厕所的时候,小队长开始训他了,小队长说:“老孟,你屌就不会拿点药吃吃?你屌多大年纪了你不想想,拉死你你不怕我还怕呢。”
他傻笑笑,一副对那斥责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拿药去,下午就拿药去,正想给你说声呢。”
他本想再撑上一天看看啥样的,可是拉了一天半了,他也确实真的有点不适应了,他骂道:“奶的个X,这人一过五十就是不中,真没法和年轻那会比。”现在,又有小队长的唠叨,他想,还是去拿点吧。
下午的时候他真的去药店了。好多年没有吃过药的他真的要去药店买药吃了。他去了一家离工地不远的药店,这家药店的位置不太显眼,在一条很不繁华的街上,店面也很一般,他问了好几位工友参考一下才寻到这么一家。他是不敢去那些看起来很气派的药店的,他知道那样的地方卖的药贵。
他进去后不知在哪个柜台买,他就问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三十多岁的妇女问:“同志,恁这儿有治拉肚子的药吗?”
他知道他的话是明知故问,一般的药店都有治拉肚子的药,但他还是这样问了,这样一问那妇女就会给他说哪个柜台有。
“有,在那个柜台。”那妇女指向另一个柜台对他说道。
于是他就到了那个柜台,这个柜台里的仍是一位穿白大褂的女人,比刚才那个年轻些。
“同志,治拉肚子的药多少钱?”他问,话音刚落,他又加了一句,“便宜的。”
“二十一。”那女人从柜台里拿出一盒药说。
他一听二十一,这么贵,比他一天的工钱还多一块钱呢,于是他说道:“我要最便宜的那种。”
“我给你拿的就是最便宜的。”那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说。
“噢。”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没有买就出去了,他想我还是撑一撑吧,说不定明天就好了,一点药卖这么贵,真黑!他也没有去别的药店看看的心情,就决定回去了。回去后队长也没有问他关于买药的事。
他就接着捱,下午拉了三次,吃过晚饭到睡觉前又拉了两次,可到第三天,他没有再拉,他捱过去了,他好了。他得意的想,哼,别他妈的看我五十多了,身体一样强壮,只要捱,就能捱的过去,吃药?吃啥药!不吃照样好。那一年在贵州修路,拉着肚子还照样喝凉水(凉水就是生水),都他妈的没事。

可是现在这次他撑不过去了,连续好几夜身上出虚汗,被子本来就潮,现在就像湿的一样。还一直发烧,烧的不高,可总感觉不舒服,又一个劲的咳嗽,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起初以为自己是感冒了,就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感冒这样的小病在他的眼里根本算不上一回事。可撑了三天都不见好转,好像还加重了,一般感冒了睡一夜就好了。一位工友把上次没吃完的感冒药让他吃了,也没有起作用。胳膊腿的越来越软了,连夜的咳嗽搅得他的工棚里的十几个人睡不着。有一个骂道:
“老孟,你屌憋死了吗?咋还屌咳嗽,你还教这些人睡不?明天还得干活哩。”
说这些话的是一个近四十岁的人,叫老张,和老孟是一个镇上的,说话很粗鲁,老孟知道他就这样,也不嫌难听。
“老侄子,我也不想,可他奶的个X就是止不住,唉——”他解释,他叹气,他无奈。
“老孟,你就去看看吧,你挣这么多钱干啥?你还想带到阴间去花吗?”另一个人说道,他知道老孟没有老婆。
“看看去,明天就看看去,今天我给刘队长说了,明天去看病。”他说道。这场不知是不是病,是大病还是小病的病在他撑了七天之后终于决定去看看了。
渐渐没有谁说话了,他的工友们因累了一整天都睡着了,响起了呼噜声。他仍旧是咳嗽。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的不是很沉,半睡半醒中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的门牙活动了,他就用手摸了摸,一摸,门牙就掉下来了。醒来后他有些害怕,人家都说梦到掉牙是不吉利的预兆,他想,是不是家中年过八旬的老娘出什么事了。可又转念一想,掉上面的牙是自己不吉利,掉下面的牙才是家里人不吉利。我掉的是上面的牙,自己不吉利,现在自己不是正病着吗。虽然这么想通了,可他仍对家里放心不下。那年,他的爹死的时候,他都不在身旁,他正在去陕西的路上,在徐州火车站转车的时候,他听到广播里在广播他的名字,说他的爹死了,要听到广播的他赶快回家。他想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爹还好好的呢,才刚从家出来还不到一天呢,爹怎么会有事呢,可能说的是别人吧,现在全中国这么多重名的人。于是他没在意,而是转车去了陕西。后来才知道,那广播里广播的就是他,他的哥哥估计那时他到徐州了,就把电话打到徐州火车站,给人家说了很多的好话,人家才给广播的。过年的时候他从陕西回来,趴在他爹的坟前的雪地里痛哭不已。他的爹最疼他了。
他真害怕他的娘出什么事的时候,他再不在身旁,做人子,尽人孝,一个人也就父母两个老人呀。那时打电话还不方便,现在方便了,他想,天明后就给家里打个电话。
说起他的娘,其实他心里还有点恨她呢。他们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四,他的三个哥哥都娶上了媳妇,就他没有娶上,他并不比他的哥哥们差呀,他长得比他哥哥们高,也比他们壮实,长相也好些,还当过兵,按理说,他没有道理娶不上呀,可是他偏偏真的没有娶上。他不识字,从部队复员后就没给他安排工作,他当兵的那个年头只要识上几个字就能给安排个工作的。他的家里穷,他的爹娘也拿不出给他娶媳妇的钱,好像原因在他的娘不舍得花钱。他的哥哥都和他差不多年纪,也拿不出帮他娶媳妇的钱,穷呀。后来,没有媳妇的他,开始了他的干苦力和外流打工生活,一直到现在。其实后来在镇上也有人给他介绍过,可都因他的年龄大了,没有找到。人家想,他人也不错,可咋没找到媳妇,是不是有什么缺陷。他的哥哥有了钱也给他买过媳妇,是从贵州那边被人贩子贩来的女人,结果却被他放跑了。
虽然他有些恨他的娘,可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娘,所以,他恨的里面都是疼的成分,特别是他的爹死了以后,他更疼他的娘了。虽然他干苦力打工挣钱不容易,可他每年回家都给他娘买许多好吃的东西。

在他的胡思乱想中,在他的不踏实的心情中,在他的咳嗽声中,在他的工友的呼噜声中,他又睡着了。他也累呀,身体累,心也累。
第二天早上,他醒的和原来一样早。其实他不用醒这么早的,可以好好睡个大觉,反正他已请假了,再说医院也得八九点才上班,他去早了也白搭呀。可是这大半辈子了,他一直都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习惯了,到时候就醒,想多睡一会儿都睡不着。他醒后就起了床,其实床上一点都不舒服,被子潮湿,他昨晚又出了许多的虚汗,他喝进肚子里的水都通过汗出完了,当他撒尿的时候尿出的就剩一点黄水水了。他撒完尿就把被子搭到晾衣绳上晾晾,他不知道天气是阴是晴,但他想没有太阳散散潮气也是好的。
他没有吃早饭,因为没有一点点食欲,更何况上午不用干活,吃早饭干啥?还是趁早去吧,这个时候车上的人还少一些,等一会上班的人一多就要挤车了。于是他上了315路车。
他是在马甸下的车,因为他去的那家医院就在马甸附近,到马甸的时候还不到七点钟呢。他想,这么早还是先溜达溜达吧,马甸这地方他还算熟悉一些的,他曾在这马甸附近干了两年多的活,这马甸桥东北角的玫瑰园的地板转有不少都是他铺的呢。想着想着他就走进了玫瑰园,踏上每一块地板砖他都感觉很亲切。
他在玫瑰园里转了一圈,又到木椅上坐了一会,一会儿,玫瑰园里就陆续来了许多晨练的中老年人。那些晨练的中老年人有的练太极拳太极剑,有的跳一种像舞又像健美操的东西,有的拍着手喊口号:“超常能量,就在身旁,思维突出,全身通畅。”“就在身旁”这句他听着好像是“就在胸膛”,到底人家喊的是那两个字他没有去问人家——都是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人——这无聊的问题,他想到“胸膛”就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那些人一招一式都练的很投入,他们要练好身体,延年益寿。他看的也很投入,都有些发呆了,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这些人真会玩,每天都能这么活动一回,真不错。我可不中了,要不是请假去看病,这个时候不知道是推沙子还是推石子呢。唉,也就是在城市里能这么舒服,在农村即使有再大的露水,湿了衣裳,这早晨的大好时光也要到地里干活。看那几个还不如我的年纪大呢,他们都清闲了,我还要干活,看样下辈子烧高香也要托生在城市里。唉,远的不去想它,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清闲的溜达呢。他们练的多起劲呀,他们知道吗,他们脚下的地板砖是我铺的。
他傻呆呆的看着人家晨练,不知不觉中向前靠近了。他骂道,你靠什么靠,难道你也想加入吗?你的年纪是合适的,但这不是你能加入的地方。唉,是不是你的手脚痒痒了,你想打一趟拳,小时候你练的那些拳脚现在还记得么?如果你还记得就打一趟吧,这地板砖都是你铺的,你不用不好意思,不用怕,来,打一趟,说不定会有许多人为你喝彩哩。想着想着他的脚已摆出了丁字步的预备式,胸腔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咳嗽,他回过了神来。你干什么呀你,你多大年纪了你不知道,你病了七天了你都忘了,别说一个套路了,你还有打一个架式的力气吗?再说了你都多少年没再练过拳了,几十年了,你为了生活漂泊流浪,你还能熟练的打下一趟拳吗,一个架式也中。那最后一次打拳是在什么时候,忘了吗,想想,再想想,噢,记起来了,是在复员前的联欢会上,那次你打的是地趟拳,对,就是地趟拳,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吧,是呀,三十多年了。
他傻傻的沉思着,像是着了迷。
一些从玫瑰园里路过的人看到这样一个傻呆呆的土里土气的老民工在如痴如醉的看人家晨练,都投去好奇的目光,诧异的目光,不解的目光。他们天天从这里经过,看习惯了那些晨练的人,今天突然多了一个老民工站在那儿,哪能不好奇不诧异呢。
当一个行色匆忙的女人一手提着包一手拿着手机大声得通着话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忽而从投入的思想中醒过神来,想起了昨晚做的噩梦,今早要给家里打个电话的事。于是他从玫瑰园的西门走出去,又往北走了几步,在第一个路口的报亭看到了公用电话,就给他大哥家打了电话。是他大哥接的。
“大哥,是我。”
“小四是不?”
“是我,大哥。家里这几天怪好不?”
“好,没啥事,你没啥事不?咋没上班?这么早打电话是不是有啥事?”他的大哥这个时候接到他的电话有些不放心,因为他平常都是晚上打电话的。
“没有没有,我在这边很好,干着活呢,就在干活的旁边打的,眼黑下(昨晚)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就给你打个电话看看。”他隐瞒他大哥,他怕他大哥知道了他有病担心。
“家里没啥事,你放心都中啦。我说你要是在外边不中就回来吧,都能大年纪了还往外跑啥?”
“我知道,家里没事都中,我不说这么多了,我挂了,大哥。”
“嗯,挂了吧,长途话费贵,你在外边别太会过,该吃就吃。挂了吧。”
“我知道,我挂了。”
挂了电话,他心里踏实多了。虽然他没有问他娘怎么样,他想大哥在那边说家里没事就说明他娘在家也很好。
他交了电话费就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又等了一小会儿,医院的人才上班,他就去挂号,他挂的是内科的,是咨询后才知道挂内科的,因为咨询了一下,没排上第一,是第三号。轮到他的时候,他进去了。
“你那里不舒服?”医生问。医生是个女的,四十多岁的年纪。
“这些天总有些发烧,也不想吃饭,浑身没劲,老是咳嗽,晚上睡觉出虚汗。”他回答。
医生递给他一个体温计,他夹在了肢窝。
“吐痰不?啥痰?黄的?清的?”医生接着问。
“吐,黄的。”
“胸疼不?”
“有一点,不太明显。”
“几天了?”
“七天。”
“吃过药吗?”
“吃了一点感冒药,没有效果。”
“你多大年纪了?”
“五十六。”
“哪里人?”
“山东定陶。”
“在北京干啥?”
“在建筑工地上干活。”
……
医生问着,他说着,医生又不停地在病历上记录。医生问完给他开了一个单子,让他交钱去透视。
他一听说要透视,心里有些害怕,一透视要花好多钱呀。他问医生能不能不透,一点小病还用透视吗?
医生很严厉地说:“要你去,你就去,一点小病,不透视看看,谁也不敢说是一点小病,没啥事?”
于是他就交了钱去透视了。
他站在一个大机器后面,人家在一旁指挥他左转砖右转转,就让他出来了。
他问:“没啥事不?”
“有,不过不好说,有可能是肺结核。”
他一听说是肺结核,有些害怕了,还想问些什么,他看那医生的脸色不好,就没敢问。那医生在单子上写了一些东西就让他去找刚才那位医生了。他又来到内科门诊。那个医生告诉他透视的结果是他的肺叶上有一个洞,是结核杆菌感染的,也就是说他患了肺结核。这种病他并不陌生,以前常听说谁得了这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特别是穷苦家里的人,吃不好,干重活,死得更快,如果吃好的,营养跟上,再注意调养,还可以多活一些年。现在虽说医学发达了,这并不再是不治之症,但仍是对人的危害很大,每年都有许多人感染,死亡,特别是对那些干苦力的人最可怕。
他有些不解。我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我的身体是多么的强壮,我的肺格外的好。想想那小时候,俺家后面有条河,叫河渠,河渠里的水很清澈,清的可以看到河底的小鱼,在河渠里游泳的时候常常能摸到一些一扎长的鲫鱼片子。我们游泳的时候常常比谁扎猛子扎得远,我的那些小伙计都比不过我,不就是因为我的肺好,我憋气憋的时间长吗?那些小伙计哪个不佩服我,前两年与他们在一块拉呱,他们还提起我小时候扎猛子扎得最远呢。现在,医生竟然说我的肺出了问题,还是那可恶的肺结核,怎么可能呢,医生不会骗我吧,说不定是他弄错了呢。
“真的吗?真的是肺结核?”他疑惑地又一次问医生。他多么希望医生的回答是否定的。
“这还能骗你吗?真是的!”医生很生气的说。说着又开了一个单子,告诉他去交钱拍X片。他又去了,走到交钱的窗口又转回身来了。他没有交钱,也没有去门诊室,而是走出了门诊楼大厅。
他真的不看病了。
他做出这一决定是在那一瞬间。今天他来看病本身就没带太多的钱,挂号透视都花去一部分,还要拍片,还要拿药,说不定还要什么化验,都他妈的是为了钱。钱,钱,真他妈的黑,知道啥病了还拍啥片,奶的个X!老子不看了。他不看病了,更是因为他不愿相信自己得的是这种病。他倔强,他好强,他相信他的肺仍是那儿时的肺,可以憋大口的气,可以扎老长时间的猛子,根本不会柔弱到被结核杆菌感染,结核杆菌只会感染那些体弱的人。
他走出医院,无精打采的在大街上走着,眼前的高楼大厦车流人海好像都不存在似的,他是麻木了吗?他在想些什么。在马甸站那儿,他没有上车,他不想上,整个的世界好像抛弃了他似的,他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不,不,他不会哭,好强的老孟是不会哭的。走了两站地,到了苇子坑,他的腿走不动了。难道,难道身体真的老了吗?真的不中用了,当兵那会儿,天天的拉练我都感觉不到累呀。
在苇子坑他上了车,车上没有座位,也没谁给这个老民工让座,他也没有想过自己老了,需要别人让座了。他抓住扶手,身体靠在一根立着的扶手柱子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突然,一个紧急刹车,他差一点不摔倒,他本能的抓紧了扶手,但身子还是控制不住,碰到了他身旁的坐在座位上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慌忙说道。
那妇女没有说话,只给了他一个白眼,和一副很讨厌他很不愿意理他的样子,然后回转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专门说给他听似的说:
“这些人都来北京干啥?”
听口气好像是很不喜欢外地的人来北京,这些人影响了她的生活,让她受到损失似的。
你说啥,这些人都来北京干啥?你说这些人都来北京干啥?康熙乾隆还不是北京人呢,你说他们来北京干啥?这些人都来北京干啥?你问问国家主席国家总理是北京的吗,他们来北京干啥,这些人都来北京干啥?北京是你家的吗你不让来,北京是全国人民的北京,北京是全国人民的首都,不时你家的,你管不着!这些人都来北京干啥?你看看北京的大楼大桥有多少是这些人建筑的,这些人都来北京干啥?这些人是来建设他们的首都的,这些人都来北京干啥?他们不来你能住上楼房吗?这些人不来,你现在还能坐在公交车上吗,现在不是正迎奥运建体育场体育馆吗,这些人不来,别管你多大年纪,都要拉你去干活去搬砖,你还能好好的坐在车上?你说这些人来北京干啥?
他突然想要说出这么一肚子话说给这个妇女听,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话要说,他要好好说说她,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进了肚子里。仿佛听到有一种声音在说:
老孟,老孟,你怎么了,你怎么想起这么多的话要说,你那一口一个问号是为了啥,你干吗和这不讲理的老娘们一般见识,她看不起你这个老民工,可你是男子汉,拍拍胸膛,多么有力呀!
一想到胸膛,他又黯然神伤了许多,他的泪快要流下来了。你伤心了么,你的心情不好么,是因为那个医生说你得了肺结核了么,你感觉这个世界不要你了么,你的大半辈子都付出了,如今你老了,这世界却不要你了,你恨,你恼,你怒,你想呐喊,可即便你用再大的力气,这个世界都听不到你的声音。
唉,唉,就是这样也不至于和一个不讲道理的老娘们一般见识,恐怕偌大一个北京城就她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了吧。你忘了吗,那一次你在儿童医院附近迷了方向,找不到423路车的站牌,你找呀找呀,越转越远,眼看最后一班公交车也要错过了,你担心你要走着回陈留村了,走你也不怕,可你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呀。这时你向一个老大嫂问路,她为你详详细细的指路,指完后她仍担心你在夜里不好找,亲自把你领到423路车站牌那儿。她多热心呀,人多好呀,你没忘吧。
想到这儿,他肚子里的那一连串的话连一个字也寻不到了。

吃晚饭的时候,刘队长问他什么病,他本想隐瞒,他知道他说了以后刘队长肯定不让他跟着干了,一是他得的这病不可以干重活,二是因为怕他的这病传染给别人。但是,他还是说了实话,正如他预料的,刘队长对他说:
“老孟,今年也五十六了吧,干了这大半辈子了也该好好歇歇了,现在又有了这病,我想你还是回家吧,回家好好养养。这个月还差几天,我说给你按一个月的发,你看中不?”
他没有说中还是不中,他说他明天一早就回去。晚饭后不多久刘队长就给他送来了工钱,600块,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走了。
那些住在同一个工棚里的工友或许知道了一些,他们只是说回家坐那一趟车省钱,没有提他的病的事,他们怕引起他的伤心。有几个非要喊他出去喝两口,他没有去,他说挣个钱不容易,别花了,过年回家的时候,咱在家好好喝。
晚上,他又是咳嗽,但是没有一个人说他,连那个说话最难听的一嘴一个“你屌”的老张也没有吱声,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得睡着了,今晚咋听不到他们的呼噜声呢。
夜里,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和日本鬼子打仗,他也去了。那时候在部队他是通讯兵,架电线杆,拉电话线,所以在梦里他仍是架电线杆,拉电话线。他爬电线杆的速度很快,嗖嗖嗖,不用戴铁脚架,一会就爬上去了。他年轻的时候爬树也很快的,春天的时候左邻右舍谁家想吃榆钱窝窝了,就会喊他去:“小四,帮俺够点榆钱吧,树太高了,俺爬不上去。”他二话不说,再高的榆树,都是嗖嗖嗖,就上去了,人家蒸的榆钱窝窝也会给他娘送两个来。
醒来后他笑笑,心想大约是白天里在公交车上看到新闻上说日本挣咱中国的啥油田了吧,真是胡思乱想,就算真打起仗来,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了,还用拉电话线吗,这梦呀,真是乱七八糟的。
早晨又是早早醒来,别的工友和他道了别,都上班去了,他收拾起行李——一床潮湿的被褥,一身沾有沙灰的迷彩服,吃饭和喝水用的同一个搪瓷缸,把这些东西装进编织袋里,就没有什么了。
收拾起这一切,他又向四周看了看,这工棚虽然破烂,但也曾是自己的栖身之地,谁能对自己的栖身之地没有感情呢,去掉难舍的留恋吧,他背起了旧行李。
一个踉跄,行李没有到他肩上就落了下来,他又使了使劲,仍是没有背上肩。
你真的不中用了么,你看你身上的肌肉块多么强健,多么有力,他想着就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弯了弯,凸起的却是没有活力的死了的肌肉疙瘩,你们怎么了,你们不听我的话了么,我真的不中用了么,不,不,那时候,我能抱起一个石磙,更不用说一麻袋小麦了,如今这破行李包,我怎么会背不上了呢,不,不,不会,他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破行李包,咬一咬牙,他把行李包背上了肩,只是他的背弯了,像一张弓。
三十年了吧,过的真快呀,刚复员那会在粮所背麻袋,后来又跟着建筑队盖房子,学会了瓦瓦,学会了泥墙,再往后出来外流,去过贵州修过路,去山西烧过窑,去过陕西去过东北去过上海去过广州……这些年又来了北京,老了,队长说他干不了架子上的活了,就让他在地下打下工,如今三十年过去了,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如今老了,都五十六了,要走了,该回家了。
家里还有他的一亩多地呢,让他的哥哥种着呢,这次回家他要把那一亩地从他哥哥那里接过来,自己种。

他背着行李,一步一个踉跄地走了。他想,家里又快到种麦子的时候了吧,今年是种鲁麦二号呢,还是鲁麦十三?
 楼主| 发表于 2007-4-29 17:0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各位版主编辑,现在转文友鲁孟陶的若干小说,请指正,如果有辛留用联系我就可,鲁孟陶坚持创作很多年,精神可贵。总想帮帮这样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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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9 22:27:33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兄弟,下乡类,先顶下,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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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3 21: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这篇心酸啊!一个老农民工的悲惨境况.他身强力壮时为这个城市付出,老了病了却被城市无情的抛弃。这个伤口很深却看不见血,因为血都流进心里去了。
作者用犀利的笔触关注社会底层人物的命运,实在精神可嘉。该篇文笔流畅,人物塑造丰满。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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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4 17:35: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辛酸的民工故事,反映了现实生活中的平凡人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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