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记忆

林生钟

秋收的记忆
林生钟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眼看着地里的庄稼一天比一天变黄，几个性急的庄户人家等不住稻谷完全成熟，便迫不及待地卷起裤腿一脚踩进稻田，挥起了已经有些锈斑的镰刀。于是，在乡村辽阔的田野上，秋收又一次拉开了序幕。 我不能不为多年前这样的场景而感动：父亲也是一个急性子的人，离吃月饼的日子还有好几天，他已经几次下田去，择好了打谷的场地，把那里面的水都先排干了。开镰这天，四邻的叔伯婶娘们都来帮忙，大家每回有活都是这样一起互相帮着做完的。母亲起了个大早，烧上一桌好菜。父亲邀上伯父还打起了米馃，一个个搓成鸡蛋团子，象征着颗粒饱满的谷粒。来帮活的客人们也毫不客气地端起了酒杯，就像过年一样，大家嘻嘻哈哈一起吃着丰盛的早餐。当然，酒还有消除疲劳和御寒的功能，这时节忙碌的人们，谁都会去喝上一两口解解乏的。 秋收的场面是美妙的。清晨，太阳还没有露脸，田野里已经人头攒动，到处飘扬起了打谷机欢快的轰鸣声。我那时才十来岁，农村土地早就已经责任承包到户了，农忙学校也开始放假，我和姐姐及妹妹头上扎着布巾，小心翼翼且忙碌不停地来回奔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负责把大人们割倒的稻穗搬到打谷场上去脱粒。布巾是母亲平时干活系的围兜，要不然就用父亲和叔伯们带来装谷子的旧麻袋。这样包着脑袋可以护住脖子，使自己娇嫩的皮肤少挨稻草叶片锋利的划伤。 那时的天气很冷，那时的秋天照常都已经下霜了。不像如今这气候，一年比一年热，实际的情形与时令全对不着边，就连节气这种准了几千年的东西，仿佛也成了不伦不类不知所措的玩意。 稻田里结着厚厚的冰，开始收割水稻的人们踏进田里，乌青的凝血一下子就冻到了腿脖子上，连嘴里呵出来的气息，也变成了一道道白烟。艰难的事情还不仅如此，割完了稻谷人人都要分完搬回家。每当这时，日头早就过了山顶，又饥又渴，腿脚痒着还痛，我们挪着小脚，每走出一步都使尽了吃奶的气力。姐姐做为老大，她动作比我们快，常常走出很长的一段路后，然后必定折回来接我。我们都快坚持不住了，姐姐就叫我们看着远方的某棵树桩、或者一个土墩，就那样咬着牙，心里默默数着步子，鼓励着自己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完回去的路程。但比起母亲来，我们这一点的累真算不上什么了。 母亲每天都比我们早几个时辰起床，她除了要给全家人做好饭，还要喂猪养兔伺候一大群满地乱跑的鸡鸭。大家在吃早饭时，母亲却在洗几大盆的脏衣服。之后，母亲晾好了前一天收回来的谷子，没容喘上一口气，就又急急忙忙赶上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去了……农村的女性特别伟大，比方像我母亲那一代的妇女，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她们从来不会去计较什么，也丝毫没有怨言，总是默默无闻地做着又累又脏、永远都做不完的各种农活。 回味着那些又苦又累的经历，现在看起来，倒感觉不失是一段很甜很美的收获。我们趁大人在整理打谷场没空顾及其它事的时候，小家伙几个也跳进了稻田，把偌大的一片稻子弄得乱七八糟，切割成歪歪斜斜的图案，就像儿时在过年的大红纸上剪年画。姐姐搬了一捆稻穗给父亲，往回走时肩上搭着条新编的草绳。她同时还能把剩下的稻梗做成哨子，一边赶路，一边“嘀嘀呜呜”自得自在地吹奏着。这时候，满山的果子也熟了，只要你想品尝鲜味，随便手往地脚或路边的草丛伸去，那些多得叫不出名来的野果，任你摘来任你兜。我们就可以抱着大捆大捆挂满果实的枝条，名正言顺地躺在稻草堆上，借机拖会儿懒。这时，父亲总会和气地给我们讲：“牛歇惊，人歇懒！要好好读书啊，不然你们就和我和你们阿妈一样，一辈子都要踩在田里做牛做马……” 收割完了稻谷接着收山上的番薯、田埂里的大豆……大豆的豆箕在客厅里码成了一座小山，我们姐弟几个放学回来都争着往客厅跑，手里拿着锤棒。事实上，那不是去干活，而是去捡豆子。然后，一铲一铲把豆子往灶膛里烤，烤熟了就揣在衣兜里带到学校去，好惹人嘴谗。 时光已经无法倒流了，我却常常想着父亲的话。寂寞孤独的父亲和母亲，你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从此就这样逃离了乡村。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条新闻，说的是在某个城市的小区，楼顶上不知何时筑了个马蜂窝，路人和居民经过都心惊胆战，最后动用了消防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除去了人们的心头大患。我们那时在老家的山坡上，几个小孩子就敢拿蜘蛛网粘来的蜻蜓，用它去吸引出来觅食的马蜂，然后跟着马蜂的行踪找到蜂巢，点上一支火把，再撒上两包“六六粉”，就一举把它们消灭吃到肚子里化成粪便了。这样的日子真惬意！只可惜，外面的世界变化得太诱人了，许多经不住诱惑的新庄户人家，已经放弃了生他养他的土地，逃离了美丽可爱的乡村，逃离了自己熟悉温暖的家园，也成了这城市的一员，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想起秋收，想起了童年，我背对着年老的父亲，还有那仍不谙世事的儿子，只好苦笑一声了之了！

楼兰

看你的秋收，想我的夏收，看来我们当然收麦子的日子可是比你的日子好过的多啊。

林生钟